作者:风停雪
一路唯有寒风冷雪相伴。
与顾弃霜分别后,王清霁没有在枯树化为粉末的河畔沉默太久,便朝着那延绵了整个西北的苍山行去。
在那短暂的光阴里,她想了很多,想过是否伸出手去挽留,却发现那未免太过于无耻,大概只会让事情去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既然知晓她不会寻死,知晓她日后将会一抄簪花不知年,何不将事情寄托给光阴,待到一切随着年华流逝而美好。
她向来自私,可看着那个洒脱的背影,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自私的勇气。
这本就不是一件易事。
她更不想将顾弃霜逼至绝路。
而她确定顾弃霜有着玉石俱焚的勇气。
……
走过当年旧路,那座星海殿荒废的样子与记忆中相差无几,大抵是在过往许多年间它本就如此,十余年的光阴不过是弹指一瞬。
此刻王清霁已然踏上了那条秋水与她一并走过的道路,路过了十数座荒废的殿宇后,便在漫天风雪中见到了一如当年所见的渺茫灯火。
挽剑池虽处于世外,常年与苦寒风雪为伴,但绝不代表着他们是一味苦修的人,一路走来时入目的殿宇与此刻出现在眼中的狭长栈道更是如此。
栈道之上更有三三两两,又或是孤独一人的负剑者观赏雪景,时不时交头接耳低声言说,远没有寻常人想象的那般冰冷不可言。
直到某些人在说笑中不经意的在漫天风雪中看到了她,瞪大了眼睛,讶异至不能言,不消片刻后王清霁出现的消息便以极快速度扩散着,进入了有心之人的耳中,继而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挽剑池的连绵山峰。
王清霁很清楚,但她本就是有意如此,既然已经分而行之,那么总该有一个人把目光吸引过去,而她不愿意让顾弃霜做这件事,再且她本就是最为适合的那个人。
走在不知渡过了几许年月的栈道上,与那些仰慕自己的弟子擦肩而过,也许是眉间残雪让她看着格外生分,直到荼离得到消息赶来时,身后人亦然保持着沉默。
“有些想不到。”
荼离站在风雪中,看着刻意暴露行踪的王清霁,说道:“你来的有些恰好,只是如此真的有必要吗?”
王清霁走入栈道外的苍白中,说道:“只要自己喜欢,那便有你说的必要。”
荼离与她并肩而行,说道:“很难理解,但似乎确实如此,也许换个时间可以与你谈上不少有关于此的言语,但剑圣已在挽剑阁上等着你了。”
王清霁说道:“为何不是那座明光殿?”
荼离沉默片刻,说道:“若你喜欢,可以亲口说出这个要求,我只负责带路。”
随后两人再无言语,平静地朝着那座最高的山峰进发,当荼离止步伸手示意,让王清霁踏上那青色石阶时,这段路便即将去到了终点。
聚集在她背后的目光,渐渐散去。
似乎是不曾想到有朝一日拾此级而上,王清霁的步子有些缓慢,本就漫长的山道也就走了更长的时间。
她仍在思考着,之后耳中将会听到怎样的消息,又有着不少回头俯瞰苍茫大地的念想,那是心里关于顾弃霜的担忧。
然而当她踩过某一道石阶,云层与其相互交错分离后,一切念头便随之散去不见,片刻后她走完了最后的路,见到了那位枯坐在挽剑阁前的父亲好友。
“不必为了当年出手救你而感谢。”
陆真长身而起,以冷淡语气揭开了帷幕,那双失去光明十载有余的眼睛,仍有着足以杀人弑心的剑意,倒映出了来者的身影,漠然道:“说出你的来意吧。”
王清霁执晚辈礼,平静道:“取剑,再而还剑。”
陆真默然不语。
“前者陆伯伯你是知晓的,至于后者……”
王清霁回身看向云海,沉默片刻后伸手指向那处山谷所在,说道:“十方之剑,至死前仍未能离开夜墨教主她合并成印的九指,即便最为重要的那一根食指,已然被取走,同样如此。”
事情从来都不复杂。
世上大概没有哪位天人是真的心甘情愿去死的,哪怕十方的气度非凡,但他依旧选择凭借着往昔的交情,让宫子濯选出一人历经千辛万苦,取走凝聚了莫雨仇所修魔道精粹的那根食指。
如此所求,为的自然是不死。
洛春秋对此不知,只以为是麓山师长的寻常考验,于是他在那也眼见陆九卿的嚣张魔焰后,便想着趁机那个天赐良机去杀死帝魔宗将来的希望。
再然后,也就发生了后来的故事。
十方死于陆真剑下,陆九卿由魔转道入玄都,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缘故,也许只是某个小人物一念之间的差错。
又也许是王清霁当初的抉择。
指骨被埋在老歪脖子树下,如今想来不免有些唏嘘。
陆真没有理会这句话,抑或说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流露自己的情绪,在长久的沉默后他平静说道:“当年秋水归来后,为了你能在裴宗刀下活着,答应了我潜修至不可修之时,如今仍不失你见她的时候。”
王清霁看着他,说道:“若我想见,如何?”
陆真说道:“在此刻赢过我,亦或是等到我死去后,以一己之力胜过整座挽剑池,如此便可见她。”
王清霁忽然记起当年那番话,问道:“若真有朝一日如你所说,那我便是挽剑池的掌教,世间又一位剑圣。”
陆真点头,坦然道:“挽剑池的规矩从来如此。”
王清霁沉默了会儿,忽然问道:“你也许该再等一等的,即便是有死无生的一战也好,也该留点时间给秋水。”
一路上走来,她已经听到那个随着时日流逝而不再隐秘的传闻,心中并无多余情绪,只要清楚挽剑池行事的人便清楚这是终究会到来的一战,自然不会有讶异与遗憾。
以剑说话又岂是欺软怕硬之言。
“我想过,但终究觉得不好。”
陆真认真说道:“如今已是千年未有的武道盛世,诚然我可以选择继续活下去,道无迹不会鲁莽到以一己之力挑战挽剑池将近千年的底蕴,但这样其实没有意思。”
王清霁轻叹道:“你觉得累了?”
陆真摇头,片刻后又点头,说道:“也许,但真正生出这个念头是在你们去到那处山谷的半年后,如今以你所言想来,大抵是你与顾弃霜看到真相的那一刻吧。”
王清霁微怔,自嘲道:“如此说来,我不该好奇着去看那一眼的。”
陆真不理此言,缓声道:“此战我必败无疑,但此数年间叶笙箫曾寄信与我,言称当年姜天主与秋山前辈曾谈过道无迹之路,最简单的便是世内世外相通求圆满,而最直接的选择便是以道门的势力和底蕴,促就世间又一个大秦。”
王清霁摇头道:“掌教真人已经厌烦了。”
陆真说道:“数年前他与白河愁一战,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如你我皆然知晓这一点,若是他当初是为了杀死白河愁,自然会端坐在玄都之上,安静的等待着白河愁前去送死,但他偏偏放弃了如此行事。”
王清霁轻声说道:“这一千年来,除去宋师与姜天主外,也许根本不存在可以在玄都胜过他的人,即便是这两位无敌于世间者要做到这一点,亦然得付出极大,甚至是不可接受的代价。”
遥想当年如姜黎那般境界,同样选择了假她人之手取来道屏圣器,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解释了。
陆真叹息道:“道无迹真的活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