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正当她如此想着的时候,车夫正指挥着马儿拐过了个街角,走入一条与灯火不绝的街道相比略微寂寥的捷径。
然而路未过半,车夫却忽然勒停了马儿,抬头看向那辆显然是等待已久的马车,沉默片刻后回身掀开了帘布,低声与车厢内的三位道了个清楚。
“这个时候……”
王清霁沿着帘布掀开后的缝隙,望着雨中那辆静然等候的马车,思考了一段时间后,轻声道:“你们先回去吧,他等的是我,放心就好了。”
不欲多言究竟,她摇了摇头断绝了于素铭的担心之言,又看向已经蹙起眉头的秋水,温和说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真境,而且这里还是南琅琊,不过就是谈些早晚要谈的话而已,没必要在意太多。”
言罢,王清霁不再犹豫,伸手拾起把油纸伞,行出车厢,却没有登上那辆马车,安静的在屋檐等待着车厢里头那人的出现。
待到马车离去之后,拦路的那人也然和王清霁一般,拿着把纸伞走出了车厢,夜色夜雨虽说模糊了视线,但那张挂着温和笑意的脸,这几年包括上述十数年中的南琅琊鲜有不认识的人。
“身子骨大不如前了。”
王景略摇了摇头,挥手让忠于他多年的车夫驶走马车,笑着说道:“还记得你当年去长安之前,也就是离开北地那时候,我和你说过的话吗?当时我说妄图两全其美只会顾此失彼,你可忘记了这句话?”
王清霁平静道:“谨记于心不敢忘,但我也有一件事想问很久了,早些年家中我最为钦佩的是被世人誉之为‘才情百巧拟风光’的王念洛叔父,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念洛叔父的父亲便是景略前辈您吧?”
王景略笑了下,点头承认,又言道:“前辈这两个字还是有些过于生分了,但其实这样子也不差,既然你提起前尘往事,那么我们还是边走边谈吧,恰逢我也很久没有走过雨中的南琅琊了,挺不错的。”
沉默片刻,王清霁才是点头答应了这个邀请,与其一并踏着夜雨,漫步在幽深巷陌之中,偶尔还能看见几株会初春时绽放的杏花,如今早已凋零只剩单调的木枝了。
直至这一场夜雨,王清霁才想起自己也从未好好见识过南琅琊的风光,早年之时醉心武道修炼,十七岁时本该是风华初绽却蓦然得知婚约之时,以至于后来一直都对此地有着下意识的厌恶,又怎会做些足以称之为诗情画意的事情。
“现在突然提起念洛他,看来你似乎知道了不少的往事,可是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可言呢?”
王景略笑意温和,缓声道:“我当初已经说过了,他是死在了自己的固执之下,所以在那之后我才明白世上是先有可劝之人,再有能劝之言,且事分先后不可逆。”
王清霁漠然补充道:“而我在你眼中看来便是这样的人。”
“不错,这点你自己清楚得很,想来也是不会反驳这一点的。”
王景略稍微淡去些笑意,话锋一转,说道:“我一生中见过的人许多,如今人到老了,仔细回想着过往,竟发现这种愚痴不可言之人,仿佛格外受到这个世界的宠爱,往往能在武道路上走的比常人更远。”
“世上不是只有武道一途。”王清霁纠正道。
沉默片刻,她看着落下的雨滴,继续说道:“我无意与你争执这些,所以话题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吧,我想知道你如今的这些选择是否因为当初念洛叔父的死。”
王景略平静道:“谈不上,他只是让我明白了几个道理,至于如今的这些选择,在我眼中看来对王家有利,于是便这样子选择了,一如当初我不与你谈公,而是直接劝你去长安,早在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肯定会赢,而之后将会有许多的好处接踵而至,假若你死了……”
说到这里时,他笑了出声,打趣道:“也不差,反正你本就游离在王家之外,除非将来有一天南琅琊有倾覆之危,否则你都不会出手相助,死了其实也谈不上多少的损失,除去让人扼腕叹息外,大抵就是一落千丈的名声吧?根本不值一提。”
“挺有道理的。”
王清霁微笑说道:“如你所言我确实不愿意掺和你们的事情,尤其对你们捣弄的那些借刀杀人的手段深恶痛绝,所以你又何必东拉西扯呢?”
“前情提要,仅此而已。”王景略打趣了句,随意说道:“但我刚才说的也然是实话,直至他们过犹不及之前,我都是如此认为着,觉得这是一条通向长安的堂皇大道,然而很遗憾的是他们想要的真的太多了,让我觉得……这也许不太好。”
“详细谈谈?”王清霁问道。
王景略楞了一下,看向她的双眼,有些诧异她竟能如此的理直气壮,哑然失笑道:“你倒是不避嫌,是否觉得我临时变卦,实在是太不靠谱了?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事情走到了这一步,不是我想要抽身而退就能随意脱身的了。”
“今夜麓山那头热闹的很,前些时日 我知道你出现在那,还想着如何鬼不知神不觉的让你把事情闹大,可当那一夜的消息传到我耳中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远远低估了你,然而这是一种本不应该存在的偏见。”
“然后你及时抽身而退,我也想到了这是宫子濯的意思,但以你那不讲道理的脾性而言,倘若你不愿意离开,那又怎会如此的平静呢?”
王景略叹了声,惋惜道:“说实在的,我挺不喜欢你们这种蠢人,但就你们这种蠢人,却偏偏拥有了不可忽视并必须郑重对待的力量,难免让人多生烦恼。”
王清霁摇头道:“心思如此烦杂,连累武道止步不前也是应该的事情,就像你刚才让我记起来的那句话里说的,世上岂有两全其美之事,总得做出一个恰当的选择,仅此而已。”
王景略皱起眉头,啧笑道:“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拥有这样的资格,否则再多的努力也只是个不值一提的笑话罢了,而且你们这些人有一点是我极为厌恶的。”
王清霁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像你们这种人,大多骄傲的近乎没有道理,在我眼中最能彰显你们骄傲的地方,大概就是处事的方式,向来是直接的让人反胃。”
王景略说道:“不可否认,这话听着确实让人觉得我在妒忌,实际上我确实也很艳羡,毕竟这样子可以少费很多的功夫,那叶笙箫其实和我没有太多区别,对比你来说也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庸人,所以我觉得她遇上了你实在是一种极大的福气,否则今生大抵是要落得一个心力耗尽以至于无望天人的惨淡境地了。”
王清霁不由得笑了起来,问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想问一问你,那些话可是你交代别人,故意说给笙箫她听,好借着她让我不得安宁?”
哪怕她是个王景略口中的愚痴之人,叶笙箫也不可能是,早在先前她就已经提醒过无数次,让她不要被这事情的表面所欺骗。
一念至此,王清霁神色忽生古怪,好奇问道:“以你所言,那当今世上拥有资格骄傲,却还随着规矩玩的人,确实有一个,不知你如何看到他?”
“假象而已。”
王景略摇了摇头,感慨道:“掌教真人,他已经过了不讲道理的阶段,如他这般人是定下规矩,让世间在他掌心起舞的绝世之人,当今世上能够让我真正钦佩的人,唯他而已。”
话语之间,两人步伐虽然,但也不可避免的离开了那条幽静的小巷,走入了雨幕中依旧繁华的街道。
酒肆青楼入目皆是,往来豪客络绎不绝,比起王清霁过往零碎记忆中的南琅琊,确实要繁华上了不知几许。
而这仅仅只是几年间的变化而已。
“如果今夜的谋算如你们所愿……”
王清霁沉吟片刻,轻声道:“将来还要定都在长安吗?”
王景略笑了笑,坦然回答道:“长安乃天下第一座大一统王朝的都城,本就是极为合适的地方,各方面都能接受的一个选择,如果我说把将来的皇都选在南琅琊,那今夜的合作本身就不会存在。”
“好了。”
王清霁停下了脚步,雨水在伞前成就一片珠帘,模糊了她的视线,平静道:“既然你认为今夜他们所求太多过犹不及,那么我想问一问,你是打算死在我的手上吗?”
第一百章 雨幕
一道雨幕,诀别了多少情绪与笑声。
两人的脚步没有停下,依旧在缓慢的前行着,走在街边的一旁,让人难以察觉这看似落魄行者,正在探讨着偌大一个南琅琊的将来。
王景略听得清楚,也因此而沉思了一段时间,最后才用着平静的语气,说道:“在你归来南琅琊之前我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确实需要郑重对待,因为你真的很了不起。然后你在归来的途中我收到了谢家那边的消息,便认为这个郑重对待可以变为担心和顾虑,最后也就是现在了,我的想法又产生了些变化,你不妨来猜一猜?”
雨水声吵闹,王清霁仿佛没有听到这说的颇为缓慢与淅沥声混做一团传入耳中的问题,很是写意的将青丝捋至耳后,显得有些不以为然的轻率。
话里意思她自然听懂了,但也正因此她才是没有了理会的心思,这等暗含他意带满讽刺的言语,在她心里着实是很没有意思可言。
所谓的担心与顾虑,不过是担心她选择鱼死网破,顾虑她不讲道理的搬出王景曜罢了。
“真是无趣。”
王景略摇着头叹了声,大抵是遗憾她的反应,说道:“假若你在寻常时候说出这样的话,那我确实需要认真掂量一下话的份量,可现在的你想要在南琅琊杀死我……倒也不是说完全不可能,只是很难很难罢了,清早时的你没有杀人,其实已经超出了我的意料,虽说那与杀死他其实没有多少的区别。”
末了,他笑起来打了个趣,“纵然如此说着,可我对你并无半点儿杀意,以及出手的欲望,所以请你也别用今早那个恶劣的借口了,免得彼此颜面上不大好看。”
步伐逐渐快起,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裙摆,却不见半点落魄意,反倒多上了些自然而然的随意。
王清霁察觉到已经有人在注视着她,便稍微压低了纸伞,轻声道:“你说的挺好的,也很符合常人脑子里的逻辑,但你刚才也说了,如我这般人都是不爱讲道理的,说不定你就真的死在我手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