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雨声淅淅沥沥,画舫已然靠停在了岸边,不再肆意飘荡在江河之上,与远处放纵的繁华相比之下,难免有些孤单和不合群。
于素铭披着件黑色薄衣,坐在了近处的椅子上,裸露在衣料外的肌肤被火光所柔和,多上了些许名为温柔的妩媚,此刻却蹙着眉头,眸子里满是凝重。
“怎么了?”
王清霁还是刚刚醒来,倒是于素铭一直没睡,方才便是她用那纤细的手指叫醒了半睡半醒的自己,结果当她好不容易离开了秋水的双手,便看到于素铭正拿着一封本不存在的信。
思索了片刻,她不解问道:“这信是刚才送过来的?”
于素铭点了下头,轻声说道:“刚不久,你祖母命人送过来的,信上的内容十分简单,这场雨确实是师红叶的手笔,背后的原因不外乎前些时日魔主吃的那口大亏,谢前辈让你小心一些,不要妄自行事,最好这些时日住在南琅琊里头,否则真要是出什么状况,景曜前辈不一定能来得及。”
“情况如此恶劣?”
王清霁不由得蹙起眉头,低声道:“我倒是不太明白了,这事情归根到底还是谢家那边的错……算了,谈这个没意思,信上可是让我们现在回去祖宅那边?”
于素铭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但上面还说了一件让我挺在意,觉得你应该会很在乎的事情,念日前辈似乎与那个师红叶有着一些瓜葛,让你祖母不太放心这件事情,所以她希望你能做些选择。”
“什么意思?”王清霁更是不解。
沉默片刻,她用剩余那只手揉了揉眉心,轻声说道:“我知道祖母其实不讨厌叔父,可那再怎么说也是一位天人,更是一位与王家有着血海深仇的天人,我不是很明白自己能做些什么事情和抉择,来改变这样的关系。”
何止是不能明白,王清霁甚至于觉得这不像是谢青莲亲笔所书之信,又不禁怀疑是否自己想漏了什么,以至于无法理解信上的深意。
“我也觉得很奇怪。”
于素铭与她反应如出一辙,将信放在桌上旁,说道:“但这样子说,那师红叶肯定是还在南琅琊未曾离开,景曜前辈照看之下出事的可能性极少,只是我觉得你要是露面被师红叶亲眼见到,事情就很难说了。”
王清霁沉默片刻,轻叹道:“你我之间又何必用如此委婉的用词,这封信确实是有一些古怪的地方,但这种古怪建立在祖父照看之下,却又算不上什么严重的问题,当真是让人头疼不已,看来今夜是不得好眠了。”
“要不……先回去见一次谢前辈?”于素铭还是放心不下,把信递到了她手上,低声道:“别忘记了王景略这个人,自清早你动手废人至今,他一直都在安静着,可这不代表他就真的愿意让你这样子潇洒,即便是不久之后我们见到谢前辈,她说这信不是她写的,我也不会有半点儿的惊讶。”
片刻沉默。
王清霁翻阅着手中的信,确定于素铭复述言语并无任何问题,心中不禁愈发疑惑不解,沉思半晌后点头道:“那就先去和祖母确定一下事实吧,只是我觉得这封信……就像是在提醒我去找祖母一样,当真让人难以理解。”
说罢,她将信纸放了回去,低头望向床上的梦中人,柔声道。
“不过再怎么也好,都得先叫醒秋水。”
秋水披着张薄被,侧着身子稍微有些蜷缩的模样,眉头微微蹙起,大抵是不太适应蓦然失去怀中物的不喜,如画眉目看着便让人心醉。
王清霁看了好阵子,才是有些不舍的模仿着刚才于素铭的手法,轻轻捏住秋水的鼻子,纤细指尖戳弄着那张小脸,与其说是叫醒她,反倒是更像在玩弄。
“你……”
于素铭看着这些轻挑拨弄,不由气急的胸前一阵起伏,沉声道:“这种时候还要玩弄来玩弄去是吧,要不要我帮你让她醒过来?”
王清霁本已兴起,只能是暗叹一声,心里寻思着换个适当的时日,找个机会把这些学来的东西一一奉还给身为老师的于姑娘,好让她记住今日的话。
……
与此同时,南琅琊,一辆奔行的马车中。
王景略望着窗外的雨幕,看了好会儿才是放下了帘布,仿佛是被寒气入体一般随之而咳嗽了几声,松了口气后才是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男子。
男子名王念明,虽未至真境之列,但这些年来因为负责与谢家那边沟通,再加之有着王景略这一座靠山,在南琅琊中也算是有几分地位。
居移气养移体,王念明不敢说自己胸有激雷而面仍能平湖,但最基本的喜怒不形于色还是有的,可这样一个人此刻却很是坦诚的露出了忐忑不安的情绪,额头甚至因为心中焦虑而渗出了汗珠,坐立不安。
“这样真的就行了吗?”
王念明揉搓着手指,抬头看向那位已呈老相的靠山,有些鬼鬼祟祟的低声问道:“王清霁那人堪称无情无义,心里根本就没有血浓于水的想法,向她这种人真的会因为一封信,就这样子决然行事?伯父你到底在信上写了什么?”
王景略撑开眼皮子,眼珠稍有浑浊色,平静道:“不该问的就别问,你所知的王清霁都是道听途说而来,既然开始就已经错了,那想再多也还是一个错字,倒不如少思考一些,把心给静下来,好好准备一下之后的事情。”
闻得此言,王念明才是稍微心安了些许,但还是忍不住心中的顾虑,喃喃自语道:“若是今夜一切事成,这整个天下只怕是垂手可得的事物了,想来那时候我也能在长安城中登高俯瞰万千庶人,圆满先辈夙愿。”
王景略看了他眼,别过头去,顺带着将那一丝嘲弄掩埋了下来。
“魔主倒也是精明的很,竟趁火打劫将师红叶送进南琅琊之中,先前更是趁着谢家天人离去外出,肆意在大江之上胡作非为,不愧是老谋深算的怪物一只。”
男子见他反应,仿佛心安了不少,语气多上了些嘲弄和不屑,就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可他也未免太过于不堪了,竟被王清霁挖了这样一个大坑,落了那么一个下场,可谓是颜面尽失,只可惜魔道贼子终究狡猾,偏偏让他知道了这些事情,还能在短短两日间强行掺合进来,让今夜平白多上了师红叶这一个变数,否则伯父你连那封信都不必伪造。”
“再说王念日当真是愚不可及,我本以为当年丧妻一事能让他清醒过来,殊不知如今还是这个愚痴模样,当真是浪费了一身真境武道,不过若不是有他在的缘故,师红叶也不会来的那么爽快吧?”
王景略笑了下,提起了些精神,打趣道:“谈别的没意思,师红叶能来就挺好的,要是能一次将事情全解决掉,那再好不过了,免得日后还要烦恼如何处理她。”
王念明镇定许多,笑着附和道:“确实如此,今夜我们这边办妥了,明日麓山那边捷报传来后,天下大局基本是定了的,赵恤赵羽再是不甘心也好,都不可能找到办法逆转如此大势,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王谢二家替天下换姓,只是到那时候……景曜叔父那边可能会有些麻烦了,不过要是木已成舟,他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随着我们一同前行了,如此当真是极好的。”
“人各有所求,但人也是不可能自由的,特别是心有牵挂的人,现在看来你是稍微明白这一点了。”
王景略看着他,缓声说道:“左丘家逼迫太紧,心思太急,过犹不及,于是左丘承贤便栽在了元季风的浩然剑上,这几年天底下诸如此类的事情络绎不绝,如此浮躁之下,唯有静得下心的人才能真正看清藏在迷雾之后的大势,以雷霆手段敲定大局。”
“是的,伯父你说的再好不过了。”
王念明呵呵笑道:“戒急戒躁,方能成就大事,如王清霁这般明明有着绝佳天赋,且不堪重用的人,即便证得天人境又能如何?对我南琅琊不见得有多少好处,反正景曜叔父正值壮年,堂堂王家岂会沦落到离恨天那种后继无人的境地?”
说着说着,他嘴角的笑意愈发嘲弄,“于素铭此人亦然如此,说她是魔道妖女其实都是一种侮辱,如此痴傻之人,真的是平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出身,但比起王清霁来说,终归是要强上零星半点的,毕竟她可以‘活’下来。”
末尾处,语气习惯性多上了些不可描述的猥琐,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活字,却偏偏让他说出了下三流的味道。
闻言而不喜,王景略皱了皱眉头,再次掀开帘布看向窗外的淅沥雨水,沉默许久后放下了帘布,转头看向已经在畅想着未来美好的王念明。
他忽然说道:“时间差不多了。”
王念明愣了下,不解问道:“那头还没有动静出来,为何差不多?”
王景略看着他,微笑道:“我是说,你上路的时间差不多了,准确一点儿说是现在。”
话音未曾落下之际,氤氲着红光的剑指已然点在了王念明的心窍之上,朱雀离火眨眼间便焚尽了所有抵抗的力量,仅仅留下了一口气。
王念明脸上仍旧维持着不解,眼睛瞪得极大,显然是完全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生出,然而王景略没有任何解答的仁慈,再是轻轻一弹。
车厢内便多上了一堆灰,恰好帘布揭开,风便带走了它,洒落在雨中。
“王谢,王谢……”
王景略舒开了眉头,似是因为杀死血亲而宽慰了些许,神色略有惋惜意,摇头道:“你都快要把谢字放在王字前面了,又凭什么活下来呢?”
第九十九章 道理
街上不复人来人往,夜雨敲在青石砖上叮咚作响,两侧街铺倒是热闹非凡,然而也多有埋怨的声音响起。
马蹄声不曾被雨水掩盖,带着斗笠的车夫神色淡漠,不断挥舞着鞭子促使着马儿,奔向王家祖宅,偶尔还会与街上其他马车擦肩而过,溅起一摊水花引起几声咒骂。
南琅琊富庶三百余年,城中道路说是错综复杂也不为过,王清霁本想着直接动身赶回祖宅询问谢青莲,然而师红叶的存在让她不得不打消了这种念头,以免直接将事情推至不可挽回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