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当然是不满意。”
师红叶看着他,啧笑道:“区区一个不希望我死在这里的理由,就想打发我离开吗?还请您坦白的告诉我,当初为何选择回到这边,莫非是心软到不忍心继续厮杀下去?那我只能是看不起你了。”
雨声遍地,行人散尽,画舫歌舞依旧,雨水打湿了布鞋坠下了衣袖,仿佛让言语也多上了不少的沉重。
王念日转过了身,躲开了那道嘲弄的视线,平静道:“你说的没错,仅此而已,我便是这样犹豫和心软的人。”
良久,师红叶呵呵笑道:“这个答案可真是美妙,那么你给我一个不去杀王清霁的理由,可以不?”
第九十三章 云七
乌云蔽月,淅沥声遍地,江浪来回拍打着长堤卷起千堆雪,撞击声如同怒吼一般,震耳欲聋至掩埋画舫中的歌舞之声。
“杀王清霁……”
王念日念叨着这句话,看着那笑意极冷的师红叶,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缓声说道:“诚然,清霁她是一个极好的选择,无论从什么方面考虑都好,若你真的能杀死她毫无疑问会引起极大的动荡,而且魔主如此爽快的原因也有你答应了他的缘故吧?”
师红叶敛去笑意,就连旋着的伞都停了下来,那些凛然的双眸死死盯着王念日,仿佛要从中看出真假究竟出来一般。
许久后,大雨依旧磅礴不改,她看着那重新干燥起来的衣襟,随意说了几段话。
“大致没有猜错,我到中原后打听你们王家,第一个听到的名字便是‘王清霁’,不得不说她确实挺厉害的,听闻还是一个大美人,而且风流韵事还不少来着,哪怕是未曾谋面也好,我都觉得这个人有趣的要紧。”
“昨日魔主破天荒的失态愤怒,我境界虽说如空中楼阁一般,随时都有着坍塌的可能,但也看出来他之所以喜怒形于色,最为直接的原因是他受了不轻的伤,而这一切的矛头竟然直指一位真境,当真是让我感慨万分。”
“所以如果一命换一命,反正我是奈何不了王景曜了,那不如让他尝试一下心痛的滋味如何,易境而处毫无疑问是最直接的手段了。”
末了,她眉眼稍舒,轻笑道:“不过看你这个样子,想来她是不好杀的,而且我听闻你与她关系极好,可谓是亲如父女一般,想来今夜回去之后就将我到来的消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对吧?”
听着这些源自于外人的印象,王念日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甚至于最后的那一段话,更是切切实实的落到了他心坎里去。
他实在找不到半个理由,可以说服自己不去将这个如此重要的消息告诉王清霁,而是替师红叶隐瞒下来。
但他更不明白的是师红叶为何要将这些道出。
“不错。”
王念日看着她,坦然点头道:“倘若我活着回去见到了清霁,那这个消息就会传到她的耳中,不会有任何的人和事动摇到这个决定,而且清霁她并不是你想杀就能杀的,她如今已然迈入真境,也许现在还比不上当年的你,但她终究会比你走的更远的。”
师红叶神色淡然,没有半点被戳到痛处的愤怒,似笑非笑说道:“你说的没有错,可这些话听着更像是坚定我去杀人的心思呀,难不成你来见我之前就已经和王景曜通过气,打算长痛不如短痛,不顾南琅琊之繁荣,直接将我当场杀死?”
听着这些清淡的言语,王念日却低下了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沉声道:“如果……我说当初不是我出卖的你,你会相信我吗?”
“为什么不相信?”
师红叶皱了皱鼻子,嘴角泛起两个梨涡,也不知是嘲弄还是真情实意,悠悠道:“你这样的脾性,我实在想不到你能狠心出卖我的可能性,当然你要是个伪君子的话,那就算我看走眼好了,反正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差的情况可以发生了。”
言至于此,她轻轻挪动着步子,望向那道伫立于天地之间的磅礴气机,感慨说道:“天下第七,真的仅仅是天下第七吗?我怎觉得他有资格跻身前五呢?”
王念日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忽然说道:“即便真的是天下第五也好,依旧有事不如愿的时候,依旧有着无可奈何的遭遇,这个天底下哪有真正超然的人。”
师红叶沉默片刻,轻轻将伞搭在肩上,双手开始鼓掌,微笑说道:“说的真好,所以这些和我找你们算账有什么关系呢?”
她转过了身,背对着王念日迈开步子,走的不快,就如她说话时的语气一般,悠扬轻快到让人想起春风花落的温柔,沉溺直至不可拔。
“叙旧就到这里吧,之后你我也就不相欠了,还有你记得让王清霁小心一些,魔主现在可谓是对她恨之入骨,数年心血毁于一旦,对现在的他说是生死大仇也不为过,避过了我这一劫可不代表她能安顿下去。”
末了,她回眸一笑,微嘲道:“毕竟你说的,那怕真的是天下第五也好,依旧有着无可奈何的事情,而现在可不是一个两个人想要她死去呀。”
身影渐渐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王念日仍低着头,伞柄不知何时已然被他无意中握了个粉碎,江风拂来吹走油纸伞,滂沱大雨便将他淋了个通透,落魄到看不出半点儿往日的风度。
直至最后那柄白伞将要不见的一刹那,他才是犹豫着迈开了脚步,为那满肚子的疑问狂奔而去。
这样的决定,他不知道对与错,但他能够确定如果不去,那余生必然会无止境的后悔着。
……
与此同时,雨水才是与麓山做出了告别,屋檐却还残存着它们的痕迹,用不时的淅沥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澹台灭明已然得知师傅落败的结局,难受了许久后终于是睡了过去,只是看他不时扭曲的面容,便能知晓即便连睡梦中,亦然不得安心。
与之相比,向来淡漠的云七也难以抑制情绪的外露,但终究还是保持着往日的坚强,没有轻易倒下,算是留住了体面。
此刻云七已然离开了两人平日间居处的宅子,踩着积水未干的台阶来到了纳兰萚兮的居所,让他有些讶异的是门并没有关上,半掩着的让人有些奇怪,然而这并不能成为他停下脚步的理由。
灯火幽幽,锃亮的木板摆放着两张案几,纳兰萚兮便坐在那头,精神面容看着有些憔悴,着实算不上好。
“见过纳兰先生。”
云七行后辈礼,得了应许后才是正坐在另一张案几之后,看了眼桌上的吃食酒食,心中更是困惑不已,抬头问道:“先生,请问唤学生至此,缘故为何?”
纳兰萚兮看着他,平静道:“王泽言是一个愿赌服输的人,他认为自己输给了王清霁,所以想要为此赔上些东西,他前阵子为了准备战斗时思索了很多的可能,而他认为自己很大可能会死在白玄一的手中,所以将这些话都交给了我。”
云七皱了皱眉,问道:“师傅是先天,为什么认为自己会输,甚至于是死?”
“因为那是王清霁的剑,仅此而已就足够了。”
纳兰萚兮答的甚是轻描淡写,旋即继续先前的话,“然后,其中一个可能性是关于你的,他有一种异想天开的念头,这次麓山之所以发生如此之多的事情,离不开道门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白玄一尚未离开那处洞窟,而白河愁已然亲临麓山,幕玄甫一旁静待,左丘家正虎视眈眈,现在的局面可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呀。”
云七欲言又止,只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根本不明白。
见他如此,纳兰萚兮非但没有半点儿疑惑生出,反倒是展露了一个释然的笑容,就像是王泽言的想法得到了证实一般,让她油然欣慰。
纤细的手指缓缓转动着茶杯,笑容渐渐消失,她说道:“玄都明明高居世外群玉山中,为何掌教真人却近乎手握世间一切事?过去的他觉得是掌教真人的术算天下无双,只需弹指一算便能清楚大抵来龙去脉,枯坐玄都与游历世间有何不同?”
“然而,前些时日白玄一来到麓山后与我的老师说了好些话,其中很多是关于掌教真人的,继承了巳合真人记忆碎片的他告诉老师,明言道无迹已然走到了此世道门的尽头,于是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个想法,让人心生可怕的想法。”
云七仍旧没有明白,但他也没有说些什么。
于是,话便继续了下去。
“然后不久前,就是中年道人死在王清霁剑下的那一夜,幕玄甫特意在王泽言离开的时候,让他将一句中年道人的遗言转达给先生听,也正是那一句奇怪的话,让他注意到你的存在,那句话是‘坎虚门,你两人通读道藏否?’。”
说到这里,纳兰萚兮笑了起来,打趣道:“是否觉得很没有道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居然让他注意到了你,他没有告诉我原因是什么,也许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来的要好,但我相信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我。”
“所以,此刻我请您来到了这里。”
言罢此句,纳兰萚兮长身而起,与云七行晚辈礼,恭声道:“掌教真人亲临麓山,又何必藏头露尾的不愿坦白呢?”
云七皱起了眉头,还是不愿意说话,却不见半点儿慌乱。
她微笑问道:“先贤有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而掌教真人您如此行事,不觉得是陷麓山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之中吗?”
直到这一刻过后,云七才是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缓缓舒开了眉头,再是饮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涑口。
“王泽言此人还真的有点儿意思,但这种推断也未免太过于像他堂姐不讲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