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踏在雨后松软的泥土中,江宜年早已习惯至毫不在意,然而出身门阀享尽荣华富贵的谢和悦,颇有些不太乐意,走了好一段路后,低声问道:“江堂主,你我皆为真境,为何要渡步行去呢?”
虽说心高气傲,但他也不至于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江宜年执掌长江剑堂二十年有余,合纵连横蒸蒸日上,少有吃亏之时,本身便是位积年的真境强者。
“因为肃雨君很麻烦。”
江宜年说了句废话,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缓缓说道:“我这次愿意配合你们行事,确实有当年白璇死在王清霁手下的缘故,但这件事已经七八年过去了,如今我所在意的是彻彻底底杀死肃雨君。”
“当初江城外围剿肃雨君时,我因故未能前去,之后西南大战他因伤不来,而那时我与寂雪有过一战,曾经谈到过一些关于肃雨的话,而这半年来那些话已经被证实了,所以这便是我们能够掌握住,最有可能找到肃雨君的办法。”
顿了顿,他似是嘲弄道:“亦或是,你出面说服王清霁,以风月不存真诀之能,想来是不需要如此的折腾。”
谢和悦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终究是念着里头的瓜葛复杂至极,已然算得上家丑二字,硬生生把话给吞了回去。
念头不畅,他便寻一处山崖登高而望,忽然见到蜿蜒水道一处呈山崖倾塌之象,不禁皱起眉头,朝仍在谨慎行事的江宜年喊道:“那处有所变故。”
江宜年闻言而登高,确定了同伴所言不假后,两人即刻动身过去,不多时便来到了昨夜王清霁动手之地,望着那出截断半边江流的落石,不禁皱起了眉头。
滂沱不再,细雨纷纷扬扬,放在纨绔子弟眼中,这当然是温香软玉在怀赖床的好日子,而落在此刻的两人眼中,且显得愈发诡异了。
江宜年站在昨夜王清霁所立崖畔,良久沉默后,沉声问道:“察觉到了吗?”
谢和悦点了下头,却怔怔的说不出半句话,仿佛发现了难以接受的事实,因此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是无言以对。
让两人皆然沉默的,理所当然是昨夜夜半时所发生的那件事情,纵然光阴消失不可逆,让他们无缘得见那一幕的发生,可天地之间仍旧残留着的痕迹,已经在叙说着某种无法述之以言的玄奥,让他们不自觉的去尝试理解,却又只得徒劳往返的结局。
江宜年终究年长沉稳,在确定自己的尝试无用之后,目光转向那处倾塌的山崖,仿佛看到了被樊笼所困不出的肃雨君,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但旋即便皱起了眉头,问道:“王清霁有这么好说话吗?”
那无与伦比,仿若来自于天上的意境,正以极快的速度消散着,谢和悦因此而回过神来,脸上的遗憾显而易见,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据我所知,王清霁虽是恣意妄为,根本不在乎自身名声如何,但少有可以坑害他人之时……”
“不管过往如何,此刻亦然不得不防。”
江宜年摇头道:“我们所见到的,定然是她刻意所为,不会是没有道理的胡作非为之举……”
话没有说下去,在那完美无缺的意境散去刹那后,本已安顿下来的山石,忽然生出了极大的动静,仿佛在孕育着什么恐怖事物似的。
两人脸色逐渐难看,无须言语交流,已然明白王清霁留下了什么来招待他们,只是他们不太明白,纵然肃雨君极强,然而再强也不是天人,以一敌二未免异想天开,如此行事无疑是将一口肥肉送上门供两人享用。
便在思绪回转之间,山石突兀炸开,轰然巨响之际,十数块大小不一的巨石砸向两人所处崖畔,倘若让寻常先天面对这一幕,结局不出意外是要成肉酱,死无葬身之地。
江宜年不曾因此而惧,握住负在背后巨剑横扫而去,便是石崩石裂,还一片清明天空,正当他欲要再出剑之时,蓦然间看到了那位缓步行出崭新山洞的男子,愣了一下没有出剑杀敌。
恍惚之间,他隐隐觉得肃雨君身上的气机,有些似曾相识的地方,可他明明没有与肃雨君有过交手,甚至连出手都不曾见过。
那为什么熟悉呢?
肃雨君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张开了沾满了泥土的双唇,慈悲笑道:“只有两个吗……未免太瞧不起本座了吧?”
指尖一枚血珠滴落江河,轻轻散开。
江宜年终于想起那被自己刻意遗忘掉的往事,厚重如山的身躯微微颤抖了起来,拦住了欲要出手的谢和悦,沉声道:“他不是肃雨君了。”
“那是谁?”
江河渐渐泛起血色,肃雨君才是收回目光,好似听到了谢和悦的话般抬头看向山崖,嘲弄道:“倒是有我心了,还特意送了两份礼物过来。”
……
江上船中,外头的叮咚声稍弱,但依旧徘徊不去。
王清霁躺在了极为舒适的床铺上,于素铭自然也在一侧依偎着她,两人皆然听着窗外细雨声,若是不看两人苍白的脸色,只见到如此安逸美好,大抵会觉得她们渡过了一个十分愉快的夜晚。
秋水便坐在一旁,很不寻常的没有不忿此刻的于素铭,想来是得了些满足,而她此刻正一心一意的糟蹋着上好的茶叶,许久后才是停下了手里功夫,随意问道:“你说的礼物,他们真的会开心吗?”
于素铭正挪动着身子,让自己更为舒服一些,听着秋水的话,不由笑了出声,“一个满肚子都是气的魔主,我想这世上任凭谁收到这样一份礼物,肯定都是开心的要死吧?”
作者留言:
PS:夏天的时候老是下雨,听着睡觉真是舒服
七十五章 还乡时断肠
时辰尚早,离着正午还有相当遥远的一段距离,甚至于连天都是一片黑着的,王泽言拾起了搁置到染上灰尘的伞,听了好会儿外头的淅沥雨声,最后轻叹着走出了住了好些年的屋子,有些缓慢的关上门。
不久后,王泽言将要面对人生至此最为重要的一件大事,成不见得走上通天大道,败则注定了死无葬身之地,即便他如今是宫子濯的徒孙也罢,结局到来一刻也不会发生什么扭转,也许纳兰萚兮会因为他的死去而感到伤痛,然后在悠长岁月中遗忘过去,仅在每年清明时记起有过这样一个名字。
即将迎来这样的人生大事,他不可避免的想要静下心来,可平日间让人觉得舒服的雨声,此刻却怎听怎烦杂,可不论如何不喜也好,天时都不会因他的不喜而更改,于是他走进了熟悉的小道,沿着铺满了鹅卵石的小径走向远处,途径那片清幽竹林时驻步了些时日,沉默着看那幢已经人去楼空的院子,心中情绪不由得有些复杂,但没有过上多久,他便不回头的离开了。
路上存有积水,不时溅起湿去衣摆,王泽言走到纳兰萚兮的住处,脚步停在院门上的青石板上,伸手轻轻叩了几下,等了会儿得到回应后才是推门而进,熟悉的去到院子幽深处,见到那位伤势未愈的先生。
纳兰萚兮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前些时日的伤势并非是作假,她的眉宇间仍有些疲惫,此刻坐在极为舒适的棉垫上,静静地看着站在外头的徒弟,沉默着不言。
屋檐如悬崖,落下一道道瀑布,王泽言看着好些时光,然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极为恭谨的朝自己先生行了一礼,轻声道:“我想着静下心来,好好赢下这一场,前日,昨日,乃至于昨夜都好,我都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坦然的去面对了,可此刻却发现……没有这么简单,谈不上心乱,可却有些难以平静。”
纳兰萚兮说道:“来时路上,去看了一眼那个院子?”
王泽言迟疑片刻,点头道:“确实去看了,我想问一问自己是否后悔,可最终发现人去楼空后看的再久,其实也不能得到一个让自己宽慰的答案。”
“与其说得到,倒不如说想到来的更好。”
纳兰萚兮微笑说道:“反正你心也静不下来,那不如说些其他的事情,遥远的,不在此山中的,譬如你那位堂姐?”
王泽言摇了摇头,沉默着不知该如何言语是好,最后只能干瘪瘪的挤出了一个是字,硬生生的不像是过往能言善辩的他。
“消息是在昨夜到麓山的,具体的情况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毕竟那是王谢的地盘,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与你堂姐有关系,据闻江宜年身受重伤,谢家一位真境直接身死当场,如今那头大概是已经吵翻天了。”
纳兰萚兮看着他,轻声笑道:“我猜他们那些人也是如你这般,来了一手有样学样,却忘记了你吃到的教训,一位真境呀,这代价可不是随意就可抹掉的零头,再怎么那些人都会要一个交代的。”
王泽言皱起眉头,认真道:“这还要个交代,未免有些太过于厚颜无耻了吧……不过也对,他们本就是这样的无耻性子,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这天下又有几个人不是这样子呢?”纳兰萚兮有些不以为然,淡笑道:“哪怕连这里,其实也是这样,世事多是庸人自扰,我觉得你不是一个庸人,又何必如此的烦恼呢?”
王泽言愣了下,没有回答。
“即便是你心心念念想要追上的王清霁也好,她的心也不见得真正静了下来,就如我刚才说的,总有人想要用些事情困扰着她,也许你此刻觉得我是在曲解其意,可世上本就是这样一回事。”
纳兰萚兮说道:“庸人也好,俗人也罢,哪怕是所谓的世外人,在我眼中看来他们的区别在于活的恣意与否,而你不久之后将拥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我觉得你不能平静下来,才是正常的一件事情,毕竟你尚且年轻着。”
王泽言承认道:“我确实很想,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纳兰萚兮笑了起来,揉了揉眉心,好让自己精神上一些,打趣道:“这两句用在这里实在是有些惊悚了,不过赵无涯确实是个美人,即使史书不曾记载也好,这点也是可以肯定的,不过话说回来,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多年下来……没有喜欢上的人吗?”
“自然是有的。”
王泽言再次看向窗外屋檐的细小瀑布,忽然笑了起来,但却有些落寞,平静道:“那个年少之时不梦想青衫仗剑风流呢?我那位堂姐不也挺喜欢青色的吗?”
“坦白说,我一直都弄不明白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常说旁观者清,可我看了她这么久,注意了她如此之多,却还是一片惘然,如此想来……我走到如今这个局面其实也是理所应当的一件事了。”
他继续说着,语气有些苦涩,但更多的还是缅怀与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