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她愿意笑起来的时候,哪怕是嘲笑,亦是极美的一副画卷。
今夜清风凉月,盛夏不炎,有幸见得绝代佳人轻言淡语说耻,自是足以铭记一生的事情,有些人想起了那件让长安纸贵的逸闻,清醒过来后,更是连忙奔向课堂拾取纸笔,却又下意识的按捺住脚步声。
老者清楚这一切的发生,但并没有沉默多久,回答道:“当真是牙尖嘴利,倒是配不上你这过人的相貌了,只是老夫倒有些好奇和不解……”
他扫视了一圈,看着那些提起脚尖小心翼翼前行,生怕打扰这一幕的学子,做痛心疾首状,怒声斥道。
“难不成这个世界,就凭老天爷恩赐,相貌长的好看一些,就可以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了吗?你们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莫非真的读到狗身上去了?”
王清霁舒开眉头,轻声提醒道:“不只是好看一些,前辈您可以眼瞎,但在场的其他人可不都是眼瞎的。”
老者楞了一下,全然没想到竟有人可以如此的厚颜,但他紧接着又发现所有人都对这句话没有异议,心中滋味一时间复杂到难以言喻的地步,浑然不觉自己此刻无人响应的处境有多么的尴尬。
其实原本是有的,只是当王清霁那句提醒过后,便又都变作了没,只因确实没有人能反驳她嘴里的话,也就连带着附和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去。
于素铭见此一幕而轻叹,似是惋惜地问道:“先前已有言语,而老先生你却知错不改,一错再错下去,如此行事心中难道就不羞耻的吗?换做是我,大抵是要掩面而逃,好让自己有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了,现在只能是佩服老先生你勇气可嘉,不以为耻了。”
老者的脸上已经沉了下去,若不是灯火依旧明亮着,大抵要与黑夜融为一块,即便张开双唇也无人得见了,他颤抖着身子,过了刹那后用嘶哑的声音呵呵笑了出来,极为随意的叹息道:“人确实是老了,也离开这个世间太久了,见你们这些牙尖嘴利的诡辩之言,竟也忘了该怎样去反驳,可老夫想了一下,这些毫无意义真正恬不知耻的话,或许没有必要去反驳,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尺子去衡量对错,假以时日,待到他们放下美色之惑,明白活着的时候任凭你俩人如何风华绝代,死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一具红粉骷髅,不值一提时,便清楚明白善恶之分了。”
王清霁渐渐敛去脸上情绪,平静问道:“既然说到了善恶之分,那我便有一个问题不得不问了,还请老先生您认真说一说,我和素铭在今夜到底是行了什么恶?”
“恬不知耻,反以为荣,贱莫贱于不知耻。”
老者看着风华绝代的一对璧人,眼中仿佛真如自己所说那般,一切美貌皆如虚幻,以平淡语气继续说道:“古有礼崩乐坏之事,便因你这种人的存……”
于素铭忽然笑了起来,轻声打断道:“现在是打算不讲理了呀?”
老者顿了顿,继续张口想要说话。
“既然你都不讲了,那我也没必要客气了。”
说着不客气,但于素铭还是没有挥刀,反倒是心平气和道:“我本觉得你虽愚蠢,但也不算是个恶人,只不过是太久没见过世面了,不懂如今是怎样的世道,可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其实你是懂的,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她轻笑着自问自答道:“因为你还会颠倒黑白呀,又或许是你还惦记着当年麓山的所作所为,直接导致一个皇朝埋下了崩塌的契机,却又顽固不化的想要断绝一切可能,却不知古人治水尚且懂得堵不如疏之理。”
“其实,说这么多都不怎么重要。”
于素铭此刻没有站在石阶之上,但身子高挑的她,依旧可以俯视坐在轮椅上的老者,缓声道出了一个事实,“论年龄我固然不如你大,可论辈分请你记得我师傅是谁,再论武道境界也好,你不见得可以胜过清霁,所以你凭什么在我这里颠倒黑白呢?”
世界始终是残酷和现实的,麓山想要让道德约束人心,千年积累下来确实有着不少的用处,但真正关涉到心中所坚持的事物时,不过是一堆废话罢了。
她喜欢着王清霁,而王清霁今夜第一次说自己喜欢着她,对于她来说这便是人世间最为珍贵的美好。
你除了年纪比我大之外,论辈分比我低,论武道不见得能赢过我的心上人,凭什么这样子在我面前颠倒黑白。
念至此处,于素铭轻笑问道:“您配吗?”
王清霁闻言一怔,必须得承认自己想不到会有这样三个字从于素铭口中吐出,不由为姜黎感到了由衷的欣慰,望着沉默不语,身子却颤抖的愈发厉害的老者,用感慨语气道出了一件往事。
“我与素铭曾去玄都,亲聆掌教真人玄妙道音,清谈之中,掌教真人欲要算我二人姻缘,想来那时候他便想到了我们以后的路不太好走,路上多是你这种除去碍眼外,毫无用处的小人……不,用卑鄙二字或许都是称赞你了。”
于素铭听着这些话,也想起当初前往南琅琊路上遇到的白河愁,犹豫了会儿,倒没有说出这些话,也许是有些累了,又或许是不想继续多费口舌,于是她平静说道:“话到这里就算了,你要么就是出手,然后败在这里,要么就是直接离开,好让大家能当作看了场笑话,无事发生一般各忙各的去。”
王清霁笑着接过了她的话,温和道:“选吧,拔剑,还是离开。”
言无可言之境。
这里是讲道理的麓山,因此两人耐着心和老者讲了好阵子的道理,但所有人都清楚一件事情,晋入真境之后的王清霁之所以愿意讲道理,实际上只是看在山中两位天人的份上。
但没有人知道,她实际上对此没有多少的在意的地方,真正愿意讲道理的原因,只是她平日都是一个愿意讲道理的人,再是念着宫子濯主动在赵竹娴一事上退让的缘故罢了,而不是所谓的忌惮。
天人确实很强,但宫子濯和肃子非终究是守规矩的人,再且他们也没有强到当初秋山颜的境界,更别提姜黎的无敌,诸多利益纠缠之下,比起魔主那等几乎是毫无顾忌的人,自然是来的不可怕的。
老者已经不打算反驳这些了,他除去自己苟延残喘多年的岁月之外,竟真的找不到半点儿可以压过这两人的地方,辈分毫无疑问的是姜黎来的要高,百年前其与宋春归决战之时,他仍旧是个向往着仗剑江湖的少年。
至于武道一途,老者心中骄傲早已被莫雨仇亲手撕成了碎片,如今面对着容颜犹有胜之,比之当年莫雨仇更为出彩的王清霁,竟难以提起勇气来选择不要脸的拔剑。
是的,对小辈拔剑,然后输掉这场决斗,在他看来便是自己把脸丢掉的事情。
老者依旧抬着头,盯着从容淡然至极的王清霁,搭在负手上被衣袖遮去的双手停下了颤抖,眼中的鬼火明灭不断,显然是在犹豫着。
王清霁忽然松开了于素铭的手,看着这位老者,轻叹一声,说道:“那我替你做出个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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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被拉去玩了好久的游戏,还好赢了,不然真的是亏死我
第五十九章 碎时歌
“老而不死是为贼也。”
王清霁缓声道出自己关于老者的看法,神色平淡,轻轻摇头道:“贼喊捉贼颠倒黑白,换做以往的我理所当然会做一些事情,好让自己心里舒畅一些,但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子,这里终究是麓山,归根到底是他人家务事,客人怎能反客为主做些逾越的事情呢?”
顿了顿,她自问自答道:“若是真的如此行事,那我便会沦为自己口中所不喜欢的人,因此你不愿继续下去,今夜的事情便到此结束好了。”
说完这句话,王清霁似乎敲定了老者不会动手似的,光明正大转过了身,朝全程维持了沉默的伯父点头致谢,旋即牵起了于素铭的手,走向灯火阑珊处。
但走了几步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些什么事情,也不回头,也不曾留下清冽如泉水叮咚般的悦耳声音,仿佛一切真的到此为此。
正如王清霁自己所说的那般,她向来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因此人海自然分出了一条道路,目送着携手而行的两人离去,其中不乏有聪明人辨认出她们去向是那处开的烂漫桃花林,便打定主意今夜不再去那头。
至于坐在轮椅上的老者,气息起伏不断,积年累月下来的真境修为偶尔宣泄一丝,亦然足以让人心惊胆战,特别是人海主动退让一刻,更是让好些人冷汗直落,在王清霁和于素铭身影即将消失的一刻,他的背影终于高大了起来。
正待王念阳皱起眉头,暗自心惊,但仍打算阻拦的一刻,那股极为强悍的真境气息却又瞬息间衰落了下去,隐约之间他觉得不太像是老者自己的手段,但迈开的那一只脚终究是收了回去,默然不语看着青石板上的暗红血迹。
便在刚才,老者气机大盛的一刻,忽然以直落千丈的速度跌了下去,紧接着便是一口暗红的鲜血自口中喷洒而出,染红了一大片石板。
王念阳觉得这并非是作假,但到了这一刻哪怕是平日最为好动的学生也罢,在感受到刚才那股极为强大的气息后,终究是只敢在心里暗地猜测,全然当看不见有这样一回事在发生。
于是,此处便短暂的出现了一副奇妙的画面,老者口吐鲜血一地,却无人敢于前来一看究竟,不可谓不讽刺,最后还是某些年纪大到能辨认出老者身份的教习走了过来,长叹一声后推着轮椅离开,仿有深意。
……
云雾萦绕的山中,殿宇之外屈指可数的几人也都退了下去,只因在那幽深的尽头处的棉垫上坐着两位年岁不小的老者,而他们已经有好些时间没有会面了。
中间摆放着一个棋盘,只有零星几点黑白,如无意外这盘棋是刚下不久的,而旁边则是一壶茶两个杯子,简陋寻常。
便在方才一刻,宫子濯捻起一枚棋子,轻轻落在了棋盘之上,却发出了不轻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顺带着将某股强悍气息打落尘埃。
待到余音散去之时,老人才是开口说道:“你说,她是真不愿意动手吗?”
肃子非粘着一枚黑子,寻思着往哪儿放下,悠悠说道:“你这是越活越回去了,真以为她是那种满脑子打打杀杀的人吗?虽说她人确实算不上聪明,但向来是个愿意安静的脾性,如今过的挺好的,为什么不继续过下去呢?”
宫子濯不假思索道:“可她这一夜做的这些事,又真的是愿意安静下来的吗?”
“罪魁祸首不是已经死了吗?”
肃子非落下黑子,继续盯着纵横交错的棋盘,沉默片刻后说道:“事情到了这里,其实是大家都能接受的程度了,只是赵恤离王后嗣的名号说不好能拉起多少人,于素铭这一次是得罪彻底了,但离恨天中应该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帮赵恤的,到时候我们搭把手,反正不让天下落入左丘家和谢家手中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