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他的神情渐渐宁静,双眉横直为剑,目中鬼火仿佛来到了世间,以血海为根熊熊燃烧着。
纳兰萚兮神情骤然一变,察觉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紧接着感知之中便多出了足足五位真境的气息,正朝着赵竹娴离去的方向狂奔而行,杀意昭然。
“弃剑不用好久了,师妹还请接我一刀。”
乐亥静静地看着她,微笑说道:“另外,我们真的抱着杀死赵竹娴的决心,为此师尊已然亲自出手,今夜麓山的人尽量不会死,但多余的人就说不准了。”
……
桃花零落不见,香气依旧,清溪去尽水落石出。
王清霁看到了那处山谷,自然也见到了那处软禁着赵竹娴的木屋,紧接其后不久便感知到了极远之外幽深阴寒处的微弱气息,时隔四年不见,依旧有些清晰熟悉。
她松了口气,但还未等于素铭问个清楚时,紧接着就是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似乎……事情没能如他们所想的那个样子,出现了意外的变化,只是这确实不太应该。”
于素铭听明白了话里意思,深锁眉头问道:“那你还站在这里?”
四年过来的交情并非是虚假之物,事情出现了这样的变化,她怎能漠视着赵竹娴遇险而不动如山,若不是坚信王清霁绝非那等冷酷无情之人,连这句话都不会问出来。
王清霁神色依旧平和,温颜笑道:“我真正拥有这等境界,并非是在那三年间的清修,更不是在你们的温柔之中领悟出来的。
“那先天与真境的一线之差,真的极为遥远,像我这种推开了门却又能够止住自己脚步的,可以不谦虚的说一句,已经称得上举世无双。”
她向前走了一步,目光仿佛穿过了山谷,越过了密林,去到了云端之下的高空,安静地俯视着如海般的林木波澜起伏,渐渐落在了急急而奔的赵竹娴身上,以及那才露出头脚的后五人,于是他们停下了脚步。
戒灵在很早很早之前,曾和她吹嘘过,风月不存真诀若到了极致后,只需认真地看上一眼,那王家整座大阵将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并且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异样。
这确实是可以达到的境界,名为我于世间全无敌的境界,千年以来只有两人走到的境界。
“为什么不入真境?”
王清霁见远处五人停下了脚步,便笑了下,自问自答道:“因为没有必要呀,而且一念跨过真境还能吓唬一下人,留在先天不见得是件坏事了。”
言语之间,悬在腰间的雨霖铃已然出鞘,化作一抹流星,纵剑而去不知几许里。
于素铭蹙眉道:“可你现在……不就是暴露自己了吗?”
“有些时候,顺心意就是最好的选择。”
王清霁笑意愈发温柔,忆想起当初相遇的那个雪夜,明白当初自己的承诺代表了什么,轻叹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会不明白她当初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确实是不应该的,所以我很庆幸她不用让我多添烦恼,落下这难得的青丝。”
于素铭听懂了她的意思,沉默片刻后,温婉笑道:“我现在算是可以庆幸你改掉自己拈花惹草的习惯了吗?”
“哪有?”
王清霁顿时敛去笑意,横了她眼,恼火道:“从来都没有什么拈花惹草。”
“可是……”
于素铭踌躇片刻,歪着头,语气古怪。
“说着这话的时候,你自己真的相信吗?”
……
霜晨月。
剑去时云彻雾卷,天开一线,宛若流星坠地,带有万顷清辉洒落大地。
所谓超然于世,大抵不外如是。
邪魔外道,皆然止步不前,目光停在了那柄仙气凛然的古剑上,铭刻在剑身上本就清秀孤寂,入神三分的词句便更显萧索,写意中带有一分哀意。
多情自古伤离别。
为首一人轻吟浅唱叹出了这句,追忆道:“麓山剑炉已去,存世的诗词剑一把没了就是没了,不像那挽剑池的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故而都是极为珍贵的。”
“除去剑随人强,譬如秋山颜独爱霜天晓角一剑而视余者皆为粪土外,剑与剑之间确实有着质地的差距,而雨霖铃一剑在其中亦是翘楚之姿,只因其调过于悲凉,再因前人名声不佳缘故,才是被弃之如敝屐,不为麓山学子所钟爱。”
他不住感慨道:“真没想到可以见到这柄雨霖铃,当是极好的事情。”
这头在追忆往昔峥嵘岁月,那头却也止下步子,愣在了树冠之上,呆呆地看着这柄悬在身前的名剑。
那是个大雪纷飞夜。
他和她说,自己的名字叫红莲,有一位妻子和师妹名叫流霜。
于是她觉得两人真的很般配,事实上确实也很般配,因为她觉得自己在不幸之时,能够遇见到这种美好,本就是称得上幸运的一件事。
因此,她衷心祝福着两人,并且对她们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只因那一座上庸城实在没有值得她真情实意去笑的人。
遇见了,自然也就格外的珍惜。
只可惜好景不长,她抱着这样的念想,谨慎着保持着不会心动的距离,却仍旧被他那一句‘今生亦可一试’给矗立的心墙敲出了一丝碎痕。
然后,她便逃了出去,逃到迷茫大雪中,好让自己安静下来。
余下一切已经没有什么好想的了。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赵竹娴确定自己拥有了欢喜,哪怕是守一辈子的寡,她亦是心甘情愿,但此时看到了这柄剑,她才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的轻松,四年的时光没有让她真正的做到淡然面对。
泪是没有的,眼眶确实有些湿润,只是谈不上什么悲伤,更多的还是见到了这柄剑的感慨。
她握住了这柄撕开了阴暗,带来了万顷寒芒的剑,望着远处早已没有了感慨的五人,摇了摇头,没有说些多余的话。
与剑中心意相合,红莲绽放的温暖包裹着她整个身体,如梦似幻。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既已相逢,如何幸免?
终不能幸免,却也不见得能握住。
手心那些纠缠不清的线,最终只会随着那长不过一天一夜的相遇,在留不住算不出的流年,做出诀别此生的决定。
赵竹娴从未有过后悔,此生对她而言,所念所想所求已是极少,赵无涯之棺椁不过是圆父亲一个念想,以全孝道罢了。
江湖从不是她所求,有此一回好比剑仙的风流,足以铭记一生了。
想来,这便是她与自己的诀别之礼了。
赵竹娴举剑齐眉,握着那人的心意与拒绝,念着那个不应该是名字的名字,心中感慨何止万千。
但她没有多想。也不愿意多想,只是朝着下头狠狠劈出了一剑。
剑应该不是这样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