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三百年前的人,心里到底抱着怎样的想法,我们这些晚辈是没有办法完全弄清楚了,但他们大致的目的还是可以确认的。”
纳兰萚兮顺着说下去,感慨道:“赵无涯是肯定不想这么窝囊的死去的,毕竟以王家为首的门阀尚未杀尽,再有或大或小的道观数不胜数,更别提各种开国功臣还没处理,她又怎舍得狼狈死去,早在将要一统天下之前,就已经让麓山做这回事了。”
赵竹娴轻声而笑,看着灯笼火光不至的幽黑处,平静说道:“可惜还是得妥协呀,世家门阀又怎是容易处理的,即便那时候已经有了你们麓山,可大多的治理世间的知识,还是被王谢为首的世家握在手里。”
“大秦之前,各国征伐不休,从无义战可言,世人只愿习武而非从文,先祖纵然折服天下,亦然不得不因为天下无人可用而放了王家一命,只逼死了一位天人,而不是株连九族,这应该是她手握天下之后,最为后悔的一件事了吧?”
若是以一生论,那赵无涯第一后悔的肯定是当初的绝情绝意,亲手为自己挖出了个坟墓。
纳兰萚兮神情略微感慨,怀着几分追忆的缅怀,随后略微犹豫地说道:“说不准,谁也不知道她当初是怎样想的,但可以肯定她恨着逼迫她这样选择的麓山,所以……你在那棺椁里面看到了些什么?”
关于赵无涯当初的事情,整个麓山上下也没有几个人有资格知晓究竟,若非十数日前赵恤亲自前来,否则这件事大抵是要被宫子濯和肃子非两人拦在心里,直到有人证得天人境界,才会原原本本的交代下去。
如此的郑重,往深了想的话,棺椁中的东西定然不会简单,但纳兰萚兮也绝不相信赵无涯还能活着,活在这个世上。
赵竹娴行至并肩处,望着这位纳兰先生严肃的眉眼,轻声说道:“我见到的东西不多,很难准确描述给你听,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先祖她确实是死去了,至少我看到了她的尸体,保存的很好,栩栩如生,就像只是睡过去了一样,那精致的眉宇间仍有一代帝王的凛然霸气。”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再看一眼?”
纳兰萚兮沉默片刻,自问自答道:“难不成是这些时日过于闲闷了?”
赵竹娴歪着头想了会儿,轻笑答道:“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这段前人之话你肯定是知晓的,那处山谷孤清幽冷,入目虽是难得美景,然而人气实在单薄,若在长安城中找个相似的地方,只有冷宫能与其相比之了。”
最后那个比拟,无疑是在自嘲,堂堂皇帝陛下最为宠爱的公主殿下沦落到这个境地,大抵只比新老朝交替,身入教坊好上一些了,再是看得开也罢,心中难免郁闷。
纳兰萚兮对此不言,但又因这话想起了徘徊心底许久的疑惑,见四周寂静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问道:“裴俊之已死,你这几年来也是孤伶一人,那成婚之前可有夫妻之实?”
听着这段颇为没有逻辑的话,赵竹娴不笑也不冷,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心中自然明白她刻意略过,没有真正付诸于口的那一段话,但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裴俊之……说也无妨,其实他是被我亲手杀死的,这人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恶,反而是一个至情至性的痴情者,可惜偏偏喜欢错了人。”
追忆往事,她难免想起了那个披着黑色大氅的挽剑池弟子,温婉笑道:“如果他愿意将自己的喜欢放在我身上,那说不定当初上庸城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了,可偏偏他是一个极为固执的人,新婚之夜连碰我一些都不肯,大抵放不下心里的埋怨,觉得害死裴韵之的人有我一个吧,虽然我确实也想他死。”
清辉洒落大地,小道逐渐登高后,枝叶也就变得稀疏了些,风自远处的平原吹来,带着灯火和人气,总算是卷走了一些徘徊不去的阴冷,稍微让两人舒服了一些,但赵竹娴还是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漫长山道即将登顶,余下一片死寂幽静。
纳兰萚兮望着前方的崖坪,知晓再走上几个石阶,就能看到那座位于山阴处的巨大洞窟,里头华贵不输长安皇城中的殿宇,在某些意义上有着极大的价值。
“既然如此,你若是此次安然离开,可有打算隐姓埋名,寻个意中人嫁了?”
纳兰萚兮难得敞开心怀,认真劝说道:“或许对你来说有些屈尊纡贵,但孤伶一辈子不是件好事,请殿下认真考虑下我的话吧。”
赵竹娴摇了摇头,轻声笑道:“不咧,早就答应过一个人了,我嫁的虽然不是他,可还是愿意为了他守上一辈子的寡,难得寻到些纯粹的珍贵,又怎可以自己亲手毁了呢?”
纳兰萚兮微微一怔,问道:“他,还是她,男的女的?”
赵竹娴不假思索,答道:“当然是男子,莫非你以为是王清霁?”
纳兰萚兮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她在此山中,因为那些恶劣名声的缘故,我很难不联想到她。”
赵竹娴叹了下,感慨道:“那可真是值得让人可怜。”
山道尽头,前方再无石阶可拾,两人当即停下话语,正准备再一次步入其中时,纳兰萚兮忽然拉住了赵竹娴的手,看向石窟一旁的黑暗。
那处站着一个不愿见光的男子,身体肤色是积年累月后的病态白,他似乎很是享受这里散发着的潮湿和阴冷,朝着两人露出了个友善的笑容,但没有说话。
赵竹娴不解,转头看向身边的人,问道:“怎么回事?”
纳兰萚兮摇头,说道:“讲不好,应该是出了些变故。”
“这里不是麓山吗?”
“是,但此处有些特别,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
“我大概明白了,现在得埋怨自己的祖先?”
纳兰萚兮摇了摇头,然后想到了一个人,旋即道出了那个名字,情绪极为复杂。
……
夜里,仍是麓山。
叶笙箫依依不舍的从被褥中醒来,下意识的嗅了下,然后便舒开了眉头,动了下身子变做侧卧姿态,试想着那人到底是怎么个温柔的模样。
只可惜自己实在是累了,睡的有些死,没能趁着她于心不忍时多占一些便宜,甚至还因为睡的实在太踏实,连梦都没有做上一个,细算下来着实是有些不划算的地方。
“饭总得一口一口吃。”
叶笙箫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念头,离开床褥,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挑了件她觉得顺眼的衣裳披上,便离开了房间,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几人齐坐一堂,等候着她的清醒。
“久等了。”她习惯的道了个谦,啜了一口茶水,坐下后看想王清霁,问道:“你确定自己和赵竹娴的交情,王泽言不知道?”
“没有道理知道。”王清霁确认此事,解释道:“上庸城一事,那活着的三位真境,已经投靠了王家,而且当初赵竹娴离开的早,并没有参与最后一战,而且那时候他已经离开了王家。”
叶笙箫点头,说道:“事情总得有个开端,王泽言肯定有事情瞒着我们,而白玄一基本可以肯定是被秋水口中的中年道人怂恿过来的,但像他这种人不可能敢进入麓山,因此他对事情掌控力应该是极为薄弱的,或许做出这些的目的,仅仅是为了看一出戏?”
于素铭皱起眉头思索了段时间,说道:“那么,你的意思是,王泽言有可能也接触过那位中年道人?”
“不是可能,而是必然。”
顾弃霜忽然抢过了话题,说道:“在场对王泽言了解最为清楚的人是我,而我可以确定,他是谋定而后动的人,而那人千方百计让赵竹娴来到麓山,必然有着不可替代的用处,作为地主的王泽言,很可能已经清楚,但他选择不告诉我们,这已经说明很多了。”
秋水想起了那夜的话,秀眉微蹙,“所以他不止是要借刀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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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好累啊,整个人都没了力气,撸猫都撸不动了。
第三十六章 凉风有信
若是八年前的秋水,或许还会什么都不懂,如同听人朗诵天书一般,只能瞪大双眼傻楞着,可过了这么多年,哪怕是单纯如她也好,都已经懂得了很多不好明言,偷偷藏在话里的话了,唯有那颗心依旧不染尘埃,纯净无暇。
“人肯定是想杀的。”
于素铭确定了她的说法,缓缓转动着杯子,沉思道:“但他所求岂止这些简单?本来藏在深处的目的不好猜测,但白玄一的到来,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帮了我们一个忙,让我们不至于无从入手。”
顾弃霜有所悟,犹豫着没有说话,看向沉默着的王清霁,露出了个苦涩和感慨的笑容,情绪颇为复杂。
“还记得吗?秋水。”
叶笙箫眸中仍有些睡意未去,语气多上了些平日没有的柔软,听着很是舒心,“当初我们在临安和白玄一有过一面之缘,独自游历东南江湖,显然是不甘心自己一辈子都是个废物的,而这几年他又深居北地,不愿离开白河愁的保护,那么他想要得到的就十分简单了。”
“一个改命的机会。”王清霁再次道出了自己的想法,“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他甘愿冒着这样的风险,前来麓山的道理,来时就不见得安静,归路更不可能平安。”
“唉。”
顾弃霜少有的叹息了一声,低声呢喃道:“王公子不愿意明言,原因是不相信清霁姑娘你的可能性极少,因此只会是他觉得这件事情你不会喜欢,更不会去同意,所以才托词说后山的人打算对付你,将借刀杀人的谋算摆在明面上,以作坦诚之姿取信于人,实则另行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