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塔林湖畔前,柴州单膝跪地,一手捂住自己的肺部,不时吐出一口浓郁的鲜血染红了稀稀疏疏的绿茵与雪,脸上表情满是扭曲。
在他的身前不远处,有一具断了一半的肉体躺在了地上,观其伤口似乎是刀势未能尽去,以至于造成如今这幅恶心的割裂模样,那上半身的心脏也还在微弱的跳动着,受了腰斩之刑的人似乎还未完全死去,偶尔还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叫声。
然而今夜的塔林有两位李姓的大人,此刻倒在地上的只不过是那位监副,真正掌权的兄长依旧站立着,以居高临下之势俯视单膝跪地的柴州。
而在两人中间,以一条宽约两丈的沟壑为界线,再是细生出了无数的裂缝,被糟蹋到面目全非的那一座明湖,湖水正涓涓流向裂缝沟壑之中。
落雪寒风流水,皆是无可置疑的美物,若非鲜血满地本该是极好的一副画卷。
李偿看着以刀支撑着自己身体的柴州,想着那柄刀上沾着自己弟弟的鲜血,心中的愤怒已经到了无法抑制的程度,若不是一直以来的谨慎,以及赵元白的死在提醒着他,又怎会只是看着这位弑亲者跪在地上?
他问道:“我不明白,柴州你是不是疯了,堂堂一位真境中的佼佼者,需要因为一句话卖力到这种地步吗?”
柴州抬起头看向他,冷笑道:“说这种废话有什么意思,妄图借此动摇我的心思再是愚蠢不过了,倒不如想一想如何不死在我的刀下来的要好。”
在小半刻钟前,柴州本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若不是塔林忽然生出了些不寻常的动静,让那位心境本就不稳的李偿忽然走神,被他抓住机会一刀斩去半条性命,震慑住心思同样惊讶的李蟾,那么此刻的他已经可以考虑如何逃走了。
李蟾皱眉极深,肃声道:“除非裴宗亲至,否则今夜你想都别想走出去这里,一切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你就随着我们陪葬吧。”
话到了后头,监正大人反而是平静了下来,语气很是淡然,仿佛在说今夜你吃饭了吗?那般简单直白无有意义的话。
已经注定了有死无生,那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
柴州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脸色不由得再是难看了几分,默然估算着自己最后那张底牌揭开能否杀死李蟾,是否要冒着之后被裴宗责问的风险选择逃走。
当他在心中做出了继续妥协的决定后,却发现李蟾再次皱起了眉头,满是不解的看向那处通往塔林的石桥,犹豫片刻后,柴州也然以眼梢余光看向了那处的动静。
有人撑伞立于石桥上,青衣飘然起舞,腰间悬有一柄不曾出鞘饮血的新刀,风姿神秀不与她人同。
王清霁便站在了她的身旁,稍微落后了半个身位,安静地躲在了伞下,夜色为薄纱遮掩了她的面容,若非那柄暴露在微光下通体深蓝色的长剑,柴州与李蟾也无法第一时间辨认出她到底是谁。
只是,他们实在不明白,为何两人会出现在这里。
于素铭将伞交给了王清霁,握住断水行至湖畔梅花树前,平静道:“请两位安心死去,可否?”
第八十章 九嶷烬
自拿到这柄新刀后,于素铭心里就想过很多次,自己是否要如那日所想斩去满湖秋水,换一个心意顺畅自在,然而在不久前她还是放弃了这个颇为沉重的念头。
原因有很多,但归根到底终究还是那一个罢了,她很不愿见得那人的墨眉又是蹙起,脸上不得半点的开怀,烦恼着这些事情应该如何处理是好。
相处的足够长久,于素铭没有办法不清楚王清霁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在某些方面的处理确实是极为冷淡无情,但只要越过越过那一层仿佛无边无际的冰原之后,出现在眼中的就是四月春光那算不上过分明媚的景致。
她终究是一个人,而她喜欢这她,又怎愿意将那些不好的放入她的眼中呢?
那些事情当然需要一个解决,但不应该放在这个时候,一如叶笙箫所言那般,唯有真正走到能够与她并肩的那一刻起,才算是有资格决定谁胜谁负。
在此之前,一切不过是没有意义的小打小闹罢了。
“你应该问自己有没有资格做到。”
柴州冷笑着讽刺道,以长刀为拐杖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悄然后退了两步,与另外两人形成三角对峙状,眸子里甚至闪过一丝喜色。
如何能不喜?于素铭将那些情绪收入眼中,神色平静不见丝毫变化,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到来与说出口的话给了柴州极大的希望,理所当然也有破灭的把握。
她看向了那个即将死去的人,平静说道:“我相信监正大人掌管钦天监多年,知道世上存在一个名为白玉京的组织,这位柴州捕头既是其中一位重要人物,而他手上还捏着一张足以保住自己性命的底牌,九嶷烬这三个字大人应该是知道的吧。”
白玉京十七门功法,各有不同之处。有直指天人武道的绝世功法,也有如天道印与往圣道音一般的招式,亦有如焚世灭焰真解那样的特殊存在,九嶷烬则是如往圣道音一般天人强招,作为底牌胜负手无疑是能够压倒天平的。
当初叶笙箫之所以能耗费不长时日强悟往圣道音,比之王清霁花费的一年来的快上许多,最重要的原因自然是她无须易改根基,只不过付出的代价便是极重的内伤罢了,若不是在那次天道碎片中受了宋春归教诲,这个问题还不知得伴随她多长的岁月。
李蟾皱起了眉头,低头看了眼彻底没了气的弟弟,心里暗地算着假若此言真实不虚,那么他的全力一击有无机会杀死柴州。
然而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动静,平静道:“哪怕你说的是真的,我为什么要卖这个人情给你,难不成你说一句留我全尸就可以让我卖命吗?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莫非你过往以离恨天圣女的身份占了太多便宜,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于素铭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理所应当,我只不过说出你能够看着杀死至亲的仇人死在眼中的唯一可能罢了,若是不愿那就把我的话都忘了就好。”
说完这话,她握刀的手轻轻一推,伴随着细微的声响,一缕寒光落在了两人眼中,无意中逸散的刀气断去了湖水下流之势,应得其名不虚。
柴州脸色霎时难看了不少,染血的额头甚至于渗出了汗珠,在场武道境界毫无疑问是他最为高墙,故而他能清楚感知到那柄刀中藏有的事物,心里又怎能不生出恐惧之意?
今夜的长安没有了过去的万家灯火,也没有了往常的不夜繁华,因此整个长安显得极为冷清肃杀,必然有着极多的布置与底牌被相继掀开。
但柴州怎能想得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这样一张底牌呢?
后知后觉也是一种知道,李蟾的脸色也然生出了极大的变化,沉声道:“我相信姜天主不会乐意见到你将这种事物用在这里的。”
“那是你的相信,与我无关。”于素铭平淡道。
无须另外三人相伴在侧出手相助,选择独自一人面对两位还未至垂死境地的真境强者,她自然有着必然成功的底气,怎会将事情儿戏处理。
若不是王清霁着实放心不下,那么此刻就是她一人到来此处了。
柴州已经没有继续沉默下去的理由,看着举棋不定的李蟾,冷声道:“我不相信你就想这样死,再怎么说你也是曾经掌握过钦天监的人,长安城这一座大阵没有别人能够比你来的更为熟悉,待我与你逃过此劫后,定在裴宗大人面前为你求的一条性命。”
李蟾一声叹息,说道:“你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究竟是为了活下去不要脸,还是觉得我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乐意让虚假的希望蒙蔽自己的双眼,来换你一条没有多少可能的生路呢?”
一言至此,再无半句多余的话。
柴州脸色越发阴沉,看了一眼又一眼于素铭和李蟾,心思百转依旧找不到半个可能生还的可能,哪怕揭开那张依旧被于素铭道出的底牌,也不见得能在那边两人的刀剑之下逃出生天,几乎死局无疑。
念至此处,他满是痛苦愤恨的看向长安城中那极为熟悉的地方,又想起那日威胁她的叶笙箫,极具憎恨大声问道:“凭什么这就直接放弃我,凭什么将我逼到这个地步,你们是不是都疯了?”
如若平地起惊雷,喊叫声落下石塔千万积雪,湖水应声而起高至十余丈,响彻整个长安城,连着将那六扇门的横梁也震下了一场尘雨,将那杯中冷去的茶水污秽不能饮。
片刻后,柴州面无表情的看向持刀不出的于素铭,缓步行向她所在的那一颗梅花树。
于素铭不以为然,微笑说道:“凭什么?这可真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你跟了这么多年裴宗还不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吗?真以为自己骑墙的事情他半点儿都不知道?我和清霁将裴韵之给杀了他也能漠然对待,又怎会忍不下心将你卖了出去,除了自身,这世上不见得有谁能让裴总捕头真正在意的,所以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柴州冷笑道:“你说的或许对,但这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我倒是有个事情想问你的,为什么要杀死我?我自问没有得罪你的地方吧?”
于素铭望着那依旧没有停步的人,平静反问道:“哪里没有得罪了,十日之前清霁遇上赵元白,其中不就有你一份力气吗?真以为清霁胜了活下来了,我就会忘记你的所作所为吗?”
“所以,我就需要死在这里,罪魁祸首根本不是我。”
柴州的脸色更是深沉,他终于走过了漠视着这一切的李蟾,即将去到那一株梅花树旁的于素铭,落下自己最强的一招,与生死做出最为直接的了断。
湖水落下,砸在了四周草地上,溅起的水珠就像是暗器一样四周,但却没有半滴珠子能进入于素铭周身三尺之内,尽数在途中被逸散的刀气斩成虚无,不见过往存在痕迹。
王清霁终是松开了打在剑柄上的手,可那蹙起的墨眉依旧没有舒开,心里暗地估算着与往圣道音齐名的九嶷烬,到底能够去到那种地步,能在姜黎离去之前立下的雷池走上几步,才是灰飞烟灭。
转眼间又是念起了另一头的事情,在前来塔林的路上,她们不出意外的遇到了必然的阻截,因此才会选择了分头行动,否则也不至于让于素铭动用姜黎遗留世间之物。
如这些后手,无疑是如今存世天人真正忌惮于素铭的缘由。或许在裴宗心里头,以柴州性命兑掉姜黎留下的事物,乃是一件极为值得的买卖,因此才漠然无视此处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任凭闹个天翻地覆也充当不见。
思绪沉浮之间,王清霁不禁念起观沧海时姜黎亲口所言的那些话,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还是仗着于素铭的喜欢,做出了这些不知算不算得上是肆意妄为的事情,心里难免有些忏愧生出,却又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弥补给她的,不由得叹了一声。
便在她心绪难言的此刻,柴州终于行到了于素铭身前三丈,随即止步不前,双眼目光聚于刀锋之上,然后再落到那之拔出了三只手指宽度的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