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明卿
而当如今清川湘甚至开始主动表露自己真正擅长的事情之后，表现出了与曾经让自己又羡慕、又自惭形秽的祥子别无二致的闪烁光芒的自信模样时，那份憋闷甚至逐渐加重成了压在自己喉咙深处的窒息。
“立希。”海玲突然出声，“好好听课。”
这一声冷静平淡的呼唤，如同一块无比冰冷的冰球糊在了立希的后脖颈上，让她瞬间清醒回来。立希看向了这位与自己相识许久的友人，知道这是海玲特有的恰到好处、点到为止的关心。
自己曾经还对海玲说过“我不想逃避”的话，现在还当着海玲的面作出了这副犹疑的模样……
立希强打起精神，努力观看起了清川湘的一举一动，就像之前清川湘点评那杯失败作时一样的认真。
清川湘拿起盛放咖啡粉的手柄，快速地从放着咖啡粉的容器中用勺子取用了些许咖啡粉，感受了一下后，又轻轻抖动了两下手柄，晃去了少许残粉，随后放在专门的称重仪上，刚刚好显示出了咖啡店中一杯咖啡常用到的20克的分量。
“凛凛子小姐采购的咖啡粉是我平时自己也经常用的，所以我才可以快速地判断出大概的重量，这个可不要学我哦，花了很长时间的练习才能做到的。”
清川湘嘴上说着这是很困难的操作，不过手上的动作倒是轻松无比，用布粉器和压粉器将手柄中的咖啡粉分布均匀并且压实。
“这一步没有什么难度，现在布粉可以用这种工具快速完成，之前我还得用布粉针慢慢地戳呢。”
随后清川湘快速清理了下落在台面上的咖啡粉，把咖啡机先放出掉开头温度冷热不均的水分，随后再接上手柄，其下则是用一个杯子准备接好待会落下的咖啡液。
“那么接下来就是先前立希问题比较大的部分了哦。”
确认立希点头后，清川湘从奶缸中倒入了早已备好的全脂牛奶，“脂肪多的牛奶，在打发的过程中就能打出更多的奶泡，同时奶泡结构也会更稳固不易消散。”
看着清川湘将蒸汽棒放入装好牛奶的奶缸，立希立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蒸汽棒为什么不放在奶缸的中间？那样不是能更好地均匀加热牛奶吗？”
这个问题显然无法难倒清川湘，湘边启动了蒸汽棒让其开始喷出热气，一边移动了自己的身位，露出一个空位让立希凑过来看。
立希凑到了清川湘身边，为了看清那小巧的蒸汽棒，两人只好站的非常近，湘稍稍俯身讲解起了自己所做不好的部分。
“为了更好的打出奶泡，除了蒸汽棒喷气，我们还要让牛奶旋转起来，把出气口放在更偏向缸壁的地方，就能让牛奶因为气体的喷出而旋转起来，而你说的均匀加热，在这种旋转搅拌下，也会比直接放在牛奶中间加热要更好不是吗？”
立希勉强地点了点头，而清川湘已经继续了讲解。
蒸汽棒埋入牛奶的深度、通过牛奶体积变化判断奶泡厚度、适合牛奶甜度散发的最佳温度……
一直到最后牛奶的注入和融合，清川湘也完美贯彻了先前点评立希时所说的，拉高牛奶倒入咖啡液中的高度，加快流速而不束手束脚，最后还炫技地做了个压纹天鹅的拉花图案。
全程行云流水、不过一分多钟地便完成了这杯看起来相当完美的卡布奇诺。
“那么两位谁想要试一试呢？”清川湘将这杯热气腾腾的卡布奇诺摆上吧台，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前伸，还不忘小小的wink了一下。
立希能看得出来，清川湘相当的自信自己制作的咖啡，就好像无论是给谁品尝，都能够得到优秀的评价。
如果是自己的话，能够这么自信地展示自己的成果吗？无论是咖啡，还是当初那份未能给大家看见的自己所作的曲谱。
第四十八章 互相的羡慕
海玲主动放弃了享用权：“我也不是很懂咖啡，而且要学习做咖啡的是立希，就让她来吧。”
“那么立希？”
清川湘转过头看向立希，那双充满自信的碧蓝眼眸中倒映不出立希心中的复杂酸楚。
清川湘眼中那潭清冷的水面，只能无情地照出立希微微捏紧的手掌、嘴唇抿过的压痕、虽然看似是在看着这杯咖啡但其实有些涣散的眼神……
但在尚不清楚自己刺中了立希心中最为脆弱地方的清川湘看来，自己的想法却是：模仿祥子的效果似乎还不错。
她只是在冷静地分析着立希这些特征所可能蕴含的意义。立希的这些反应在清川湘的视角看来其实相当的耐人寻味。
在最开始清川湘简单的将立希对祥子的感情定为了愤怒、埋怨这类纯粹恶感方向的情绪，但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应该是更加能象征这类情绪的皱眉才是，而事实上立希现在的表现、在行为心理学上，更像是对自我的强烈情绪。
像灯一样，把乐队解散的原因归咎在了自己身上？应该不是，在与立希的line对话里，立希明显是将乐队解散的原因看作是祥子不说明白原因就直接离开导致的。
也许可以再进行更多的诱导，让外显的特征更加明显一点……清川湘跃跃欲试，却突然被一声呼唤给打断了自己的行动。
“湘同学。”海玲直勾勾地与清川湘的双眼对视着，面无表情以及同样克制的肢体动作，让清川湘无法获得更多信息，“给我也做一杯吧，我会付钱的。”
清川湘看了眼海玲，一阵也许都算不上是停顿的极为短暂的无言，眼神闪烁着。
“好哦，我很乐意。”
清川湘露出一个示好的友善笑容，这回没有再去刻意地模仿祥子了，重新换成了自己的比较放松的调饮习惯，这一回她做出来一杯咖啡的动作还要更加快上几分。
而在清川湘做第二杯咖啡的过程中，立希隐蔽地叹了口气，将清川湘制作的那杯咖啡端起，喝了起来。
卡布奇诺的厚重奶泡绵密而轻盈，如同一团飘在天上的云朵，只是张口、这层云朵便被轻飘飘的甜与奶味的风推入口中。
随后便是完美融合的咖啡浓缩液与热牛奶的主体，为上层飘忽的口感又突然填入了实感，将原本不定的云朵延展开来，化作了供饮用者自由行走的岛屿。不仅没有破坏绵软奶泡的梦幻感，反而是提供了一个真正沉浸进去的实体。
好厉害。
立希原本只是将泡咖啡视作一项工作，想要做好这件事更多的是为了想要对得起这份工作。
但现在清川湘突然便将调饮的道路展示在了自己的面前，调饮也同样是一个蕴含了无限精彩的道路，而自己甚至连入门都算不上。
立希看了看那个已经被自己洗净了的、先前盛放着自己失败作品的杯子，心中不由得想起了那份曾想带给乐队大家看看的、由自己写出来的曲子。
其实哪怕不让作曲能力强大的祥子来看，就连现在的立希自己回看那份作品时，都深知这份曲谱是那么的稚嫩、那么的无知。
虽然自己下定决心说要靠更多的努力来追赶，可是自己真的能做到吗，自己的努力也许不过是别人随手就能做到的事情——
在将新的卡布奇诺做好了并给了海玲之后，清川湘自然也注意到了立希的不对劲，心中一跳。
坏了，做过头了。
自己只是想要诱导立希更多的回忆起CRYCHIC时期的事情，让待会以“老师做了示范，学生来跟着再试一次”这个借口让立希做出第二杯经过自己引导后、立希带有特定倾向的感情的咖啡。
但现在立希的状态过于低落了，明显到了这时候让立希继续做咖啡可能会不合时宜。这是人际交往的大忌之一。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清川湘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在自己模拟祥子之后，立希虽然出现了奇怪的自我逃避的现象，但真正失控的却是在喝下了自己所做的那杯咖啡之后。
又是这样，每当自己觉得能够靠着计划安排好一切的时候，感情的未知迷雾就会突然在这时候弥散开来，笼盖住自己的视线。
不过毕竟这一次自己来之前就是做过完全的准备的，心里早就有过了对遇见这种情况的应对办法：
减少不必要的行动，避免更大的刺激，点爆对方的情感爆发，到了那种地步，让立希陷入了被感情支配的冲动状态的话，自己只会更加难以应付。
既然是自己所做的咖啡造成的原因，那么就只能放弃原本靠着饮品打开局面的想法了，先将话题引开吧。
不过此时，刚刚还在喝着卡布奇诺的海玲，又一次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说话了：
“湘同学这杯咖啡确实很不错，哪怕是我这种平时不喝咖啡的人都感兴趣起来了。”
随后海玲脸上少见的带上了些许笑容，“立希，我也想尝尝你做的咖啡的味道。”
清川湘看不出这个普通的笑容中带着怎样的意味，但是与海玲是好友的立希似乎能从中感受到了某些东西。
“好。”
虽然依旧没能完全地打起精神来，可是立希还是走到了咖啡机前，开始了制作。
在自己无法踏足的世界，海玲与立希完成了一次感情上的交流。清川湘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是像自己这样，小心翼翼地摸索别人的心情，摸黑探寻着别人的底线。
而是靠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之间的连接。无论是现在海玲与立希之间言外的交流，还是曾经乐队演奏出的“呐喊出内心”的歌曲，都是如此。
感性总是带来冲突与矛盾，CRYCHIC便是最好的例子。感情的世界漏洞百出、支离破碎……但是却又有那么多丰富多彩的情感引发着自己的无限好奇。
祥子在现实与过去之中奋力的挣扎向上，素世沉溺于过去的美好时光，灯渴求着被人理解的长远未来……
自诩为浪漫主义的清水却从感性世界的一个个破洞中流出，无法在其中蜿蜒，只能靠着一点点强行的汲取让自己感受到一部分的色彩。
而偏偏清川湘又能清楚的洞悉那个世界中人们的一颦一笑，意识到她们的行为中有着如同宝石般闪耀的情感，让自己无法忽视。
真是，令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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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劣等感
这一回立希制作咖啡的过程就要快速流畅了不少，并且也努力去学着先前清川湘演示的那样去做，但最后的成品只是在视觉上就要少许逊色了清川湘所做的。
厚重的奶泡有明显的高低起伏，并没有均匀地在咖啡上铺出一层，最后的拉花图案选择的是最简单、适合初学者的爱心，但也有明显的花纹重叠、看起来不够“干净”。
立希看着海玲喝了一小口之后，有些忐忑地问：“感觉怎么样。”
海玲嘴唇上边还沾了一些牛奶与奶泡，看起来就像一个滑稽的白胡子，海玲自己好像还没有意识到一样，一本正经地点评着：“我觉得很好喝哦。”
很可惜现在无论是立希还是清川湘都可能没有余裕被海玲的冷面表演给逗笑，前者低声嘟囔了一句“好敷衍”，后者则是正在践行自己应对未知情感时的主要措施，减少自己的反应以避免踩下更大的雷。
“不如让专业的再来品鉴一次吧。”海玲将那杯自己只是抿了小小一口，基本还维持着满满当当的咖啡，递向了清川湘。
“虽然我很喜欢立希做的咖啡的味道，但是很可惜我并不专业，立希不是很信服我的评论呢。”
海玲遗憾地耸耸肩，身体转过一个角度，让立希只能看清自己的一边眼睛，而另一只眼睛则悄悄地对清川湘眨了眨眼。
我没法领悟到你的眉目传情哦，海玲小姐。
清川湘在心里无奈地回应着海玲，虽然对方也听不到自己的心声。
让思维快速流动起来，清川湘。
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不该被未知导致的失误绊住了思考，清川湘再次开始了自己的推理。
从之前的立希海玲的一系列互动之中，她们绝对不是短时间内才有往来的朋友，虽然两人之间有着看起来让自己有些疑惑的距离感，但是却又有着十足的默契。
那么海玲主动让立希做出第二杯咖啡，又让自己来做点评的工作，肯定是出于对立希的了解，她认为这样做能够帮助到立希。
可是真正落实到自己的时候，自己该如何去做呢？夸赞立希的努力？还是故作严肃的去鞭策立希不足的地方？
可做的选择太多了，清川湘又该去选哪个？
不……在哪之前，其实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是这杯咖啡本身，立希亲手做出的咖啡。虽然这回是海玲提出的建议，但结果却切合了自己的想法。
海玲应该不至于直接靠自己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吧？
清川湘接过了咖啡，看了看海玲刚刚嘴唇接触过的地方，换了个杯子的方向，但仍然有些犹豫。
对于清川湘来说，共用一杯水其实是件相当私密的事情……但现在情况不容自己还去想那些了。
清川湘最后还是喝下了第一口。
嗯？好苦。虽然咖啡本身就是苦涩的，可卡布奇诺本身就是加了许多甜牛奶的、更加适合大众口味的咖啡。而且这股过于刺口的苦味不像是咖啡带来的醇厚味道，而是那种因为过于劣质而造成的败味。
下一秒清川湘便反应过来了，这是立希的感情所形成的味道。
自卑的劣等感。
劣等感伴着牛奶的甜蜜与咖啡的香醇，反而化作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随着艰难的吞咽流入胃中，强烈的无力感由此化开，散布到四肢百骸之中。
真的是很糟糕的味道，清川湘尽力控制着自己有些发软的手臂，让自己看起来自然的把杯子放回到了吧台上。
还有表情，表情应该没有失控吧，清川湘感受了下自己脸部，眉眼口鼻还在忠诚的各司其职，应该没有露出破绽。
那么，为什么海玲和立希会那样吃惊地看着自己？
“我怎么了吗……”话还没问出口，清川湘眼前突然模糊了起来，熟悉地湿润感盈满了眼眶之中。
糟糕。清川湘连忙用手擦了擦眼睛，果不其然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泪水。而第一滴眼泪溢出后，清川湘便没法去控制它了。
被自己视为遥不可及的追赶对象、清川湘的突然哭泣，让立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走近来，从吧台上放着的纸巾中抽出几张来，试图擦干。
“我没事……真的。”清川湘试图将这归为生理性的泪水，可是哽咽起来的语气，没有任何的说服力。大量的泪水难以克制的流淌，甚至用手去擦已经擦不干净了，只能留下更加混乱的泪痕。
不像之前饮用下祥子的自尊心那样，劣等感是清川湘从未接触过的感情，即使是在自己最为贫弱的感情领域上，虽然羡慕他人的感情，清川湘也未有生出过自卑感，也因此，立希的这种劣等感对于清川湘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事物。
在一瞬之间，如此大剂量的陌生感情被清川湘饮入，还是如此沉重、甚至带着些许绝望的情绪，让清川湘近乎是以被迫的形式共情着立希长久以来不断积蓄的自我压力。
简直就像是个笨蛋一样，立希。
可清川湘心中还是生出了许多疑问，即使能感受到立希心中的无力、绝望，可清川湘就是不理解为什么会因为别人的天赋而如此烦恼，明明——
“你不是一直都做的很好吗，立希。”
虽然这次比较轻微，可摄水过多的兴奋再次不合时宜的出现了，明明这一次并没有喝太多的水，但那小小的一杯咖啡蕴含的却是立希从自己的姐姐开始一直到祥子时期所累积下来的沉重感情。
立希怔住了，像是没听清清川湘的话。
“你还要我再说一遍吗。”有些发红的眼角，泪流不止的清川湘仿佛突然脆弱了起来，像残败的春花，在如泣的绵雨中被纷纷打落。
仿佛赌气一般，清川湘不再去看立希，把头趴在了吧台上，埋在了自己的手臂里，早已不复先前的从容，只能听见闷闷的声音从臂围中传来，
“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形势突然之间就倒转过来了，现在不知所措的人变成立希了，她慌乱地看了看海玲，希望这个一直以来都很冷静稳定的好友能给自己支个招。
但海玲也一头雾水呢，完全没有想到现在这个情形，试探性地把之前给立希、但是还一直没空拆开喝的牛奶冻拿了过来，轻轻叠在了清川湘的头上。
“湘同学，你要喝这个吗？”
清川湘扭了扭脑袋，那盒橘子味的牛奶冻就这样刚好掉在了自己眼前，其上憨憨的熊猫图案看着自己。
“要……”清川湘试着抬起脑袋，把手臂抽出来，可是实在没有力气了。
“立希，帮我。”抬起的小脑袋又重新落回了手臂上，偏过头看着立希。
“嗯、诶？好。”看着清川湘似乎有所好转，立希也是连忙把吸管取出，插入牛奶盒中，小心地放在了清川湘的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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