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上 第292章

作者:风月

  走了好半截回头,还能看到老汉在热情挥手呢。

  直到在弯弯绕绕的路中间,遇到了打着哈欠好像梦游一样的童画。

  俩人都愣住了。

  “你怎么进来了?”童画震惊瞪眼。

  “啊?不是说,随便进吗?”季觉茫然,看了一眼身后已经看不到的大门:“门房大爷让我进来的啊,还给我指了路呢。”

  “哪个门房大爷?”童画的神情僵硬。

  “就是那个穿着背心裤衩和人字拖儿的那个,精神头儿真好。”

  “……”

  童画的神情,顿时越发复杂,一言难尽。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深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问:“你说的那个精神头旺盛的门房老大爷……是我家太公呢?”

  再然后,寂静里,轮到季觉麻起来了。

  “你太公?”

  “对。”

  “就是童家的……老太爷?”他的眼角开始抽搐:“你确定?”

  童画幽幽反问:“你觉得在童家大宅里,除了太公,还有谁敢穿着背心裤衩人字拖到处乱晃荡么?”

  “……”

  季觉沉默许久,吭哧半天,只能说:“真精神啊。”

  堂堂天人,童家太公,跑到自己家门口做门卫,这特么算怎么回事儿啊?

  怎么还带逗人玩的!

  事到如今,只能庆幸刚刚唠嗑的时候没有拿‘狗日的许朝先’来起手了……

  好歹是以太一系的强者,季觉也没敢在背后小声区区,想也不敢想,只能搜肠刮肚的在童画跟前夸太公雄姿英发又不拘一格,平易近人且返璞归真,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豪杰英雄,令人钦佩敬仰如南渡江一般源源不绝。

  直到他走路忽然毫无征兆的绊了个跟头之后,才乖巧住嘴。

  “签名?”

  等从季觉嘴里听了前因后果之后,童画了然,“我知道了。

  最近童植物的装备在重制,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牛逼轰轰的家伙来,忙了很久了,就在后面赵叔那边的工坊里。”

  季觉眼睛一亮:“那应该就是了。”

  “你确定?”童画怀疑,“听人说挺喜欢摆谱,鼻孔翘到天上去了,你这么过去,可别吃了闭门羹。”

  “那不可能。”

  季觉断然摇头:“我其实我最擅长和工匠打交道了。一般人觉得工匠高冷,那都是错觉,大家其实都是外冷内热,只要敞开心扉,互相增进了解,没什么不能谈的。”

  然后,五分钟后,他就在工坊门口看到了一张垮起来的批脸。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那个年轻的学徒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那一张带着隐隐肿胀的面孔之上充满了恼怒和不耐烦。

  和季觉一样,撑着拐杖,可和季觉手里那一根如今作为工具箱来使用的水银手杖不同,可他是货真价实的残疾人,右腿上还打着石膏。

  此刻眼看到季觉,眼皮子顿时就狂跳起来。

  下意识的咬牙。

  “季觉……”

  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冲上来把他生吞活剥。

  带路的童画也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对方,又看了一眼季觉,愈发怀疑:“外冷内热?你确定你们工匠的外冷内热是这样的么?”

  “这不是还没有敞开心扉么?”

  季觉摇头,大步向前,热情的抓住了对方的手。

  主要是那一只扶着拐杖的手。

  大力摇晃起来。

  “你好你好,初次见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好奇的问道:“兄弟怎么称呼?”

  被拽着狂甩的拄拐者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上,本欲发作,此刻闻言,脸色顿时愈发难看,铁青中透着阵阵血红,漆黑成一片。

  “误会?”

  拄拐的学徒气得都快笑出来了:“我的腿不就是你打断的么?哪里有误会!你装什么呢!”

  季觉一时愕然,呆滞,看了他许久。

  视线着重落在他的腿上。

  茫然了好长时间。

  主要是他一般动起手来的时候都不太留活口,以至于忽然遇到一个受害者,就一点反应不过来。

  直到终于灵光一现,恍然大悟。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谁!”季觉一拍脑袋:“之前在泉城前哨站的时候,协会休息室里的那个……那个谁来着?周……周……”

  “周成!!!”

  周成的双眼通红,再不堪受辱,要不是场合不对,外加自己的腿还没好,早就扑上去跟这个家伙你死我活了。

  自从被自己的爷爷送回了工坊之后,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日思夜想、辗转反侧,绞尽脑汁的想要找机会报一‘箭’之仇。

  无数次想象彼此再度重逢的场景。

  唯独没想过,仅仅是不到半个月之后,季觉就连自己是谁都已经忘了!

  实际上,要不是从他这里毛来的心毒之箭在殴打老登的时候起了那么点作用,季觉甚至连他姓啥都记不起来了。

  此刻仇人相见,只剩下周成分外眼红,顿时更显卑微和凄凉。

  他还想要说什么,可身体却忽然僵硬了一下。

  仿佛耳边传来了怒斥。

  剧烈的喘息着,许久,死死的盯着季觉的面孔。

  愤恨的收回视线。

  “跟我来。”

  他撑着拐杖,转身走向门后,“爷爷等你很久了。”

第257章 焚书

  实话说,有那么一瞬间,季觉很想甩手朝着周成的后脑勺来个大脑瓜子。

  倒反天罡的,你跟谁爷儿俩呢!

  可手刚抬起来,才忽然想起来,哦,他真有个爷爷。

  工匠大师,周重。

  自工坊最深处那一道锋锐视线的凝视之下,抬起了一半的手,又讪讪缩了回去。为免尴尬,还假模假样的帮周成背上的掸掸灰。

  然后,在怒视之中露出‘你看我对你多好’的微笑。

  人在屋檐下,人在屋檐下……不跟你计较。

  如是堂而皇之的迈步而入,左顾右盼,才发现,周重这一次,差不多把大半个工坊的设备,全都搬过来了。

  深邃的地下空间里,如今已经遍布灵质回路,结构上三下六,层层嵌合,内外锁闭。

  是典型又奢侈的‘周天’。

  通过十二上善的徽记和诸多祭物,赋予工坊内实质性的天地概念,三重碧落,六层黄泉,上善的神髓流转变化,防御力的提升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对炉中的造物进行催化,形成特殊的质变。

  最适合的就是天元一系的律令和掌控。

  必要的时候,外界的周天也能够同炉中的造物衔接连通,更便于操作。

  此刻,迈入周天之中,季觉就感受到了流转自灵质和辉光之中的森严法度,即便置身其中,得不到认可,依旧被排斥在外。

  只可远观。

  半点内部的精妙变化和神髓都无从窥探。

  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那个站在炉前,背对着他的身影,枯瘦的大师背着手,漠然凝视着炉中的一切变化,控制着外在周天的配合运转。

  自然也能察觉到,不属于工坊的进入者。

  “季觉?”

  “是。”

  季觉停在了五步之外,正如所有后辈一般,恭谨点头。

  再如何自大,他都必须承认,自己和周重之间的差距,并对这一份造诣表示出尊重。作为工匠,再如何轻蔑所有,都必须礼敬创造才对。

  “哼,到底是英雄人物,能屈能伸。”

  周重头也不回的冷笑了一声:“你的事儿,你的老师跟我说过了。泉城里,我欠她一次,没想到居然用你身上。

  看来我的人情,对她来说,也就这点水平和程度了。”

  季觉平静依旧,只是回答:“吾师爱我。”

  “……”

  周重的话语停滞,忽然沉默了。

  不知究竟想起了什么,或者,只是专注操控炉内变化。许久,指了指旁边的桌子,一张早已经签好名的表格。

  然后,又指了指炉子旁边的一个位置,那个汗流浃背的学徒。

  “签名就在这里,活儿在那边。”

  他说:“能做么?”

  季觉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庞大的熔炉:“炉子里是什么?”

  “剑。”

  季觉微微一怔,“为什么是剑?”

  “为什么不能是?”周重漠然反问。

  季觉如实回答:“考虑到童山的风格和习惯来说,剑可能不是最好的选择。”

  “难道拿个旗子在战场上挥来挥去就合适了?这么喜欢举着长矛去冲阵的话,不如去做大群。”

  周重冷笑:“工匠不是仆人,不需要如此体贴。细节的适配无可厚非,倘若毫无见地,一味逢迎,又谈何把控上善、熔铸万象?”

  季觉回眸,看向那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难道周大师就能确认,自己的设计比使用者的选择更好?”

  “我能。”

  周重断然回答。

  斩钉截铁、毫无犹豫。

  自学徒时代起始,无以计数的熬炼和尝试,成为工匠后日积月累的经验,作为天选者所参考的无数案例乃至一次次呕心沥血的创作和探索……所成就的,便是这一份凌驾于不知多少凡庸之上的技艺,乃至更胜于此的眼光和本能。

  独断专行的否决了原本的设计和方案之后,推陈出新,变更方向,再造出崭新的面貌。

  即便雇主是童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毫不退让。

  更何况是区区学徒的质疑。

  个中细节和根据,季觉无从判断,可这一份毫不掩饰的自信亦或者傲慢,实在是令他刮目相看。

  余烬之道向来以成败论所有,就算周重说的天花乱坠,最后结果不尽人意,也是绝对没办法交代的。

  就算不了解具体状况,和光从周天构架的布设和诸多投入来看,童家所付出的成本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不是可以随便糊弄,搞砸了之后随便赔点抵用券就能了事的善茬。

  这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创作,照本宣科和循规蹈矩才是常态。

  周重敢为了自己的设计,在赌上积攒了一生的声望和工坊视若生命的信誉,单纯论气魄,便已经在不知道多少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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