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上 第238章

作者:风月

  陶公没有说话。

  看着他。

  并无气馁或者不快,却更像是看着一个傻子一样。

  “……这不就是天元么?”他理所应当的反问。

  令卢长生的神情,微微一怔。

  “这就是天元啊,卢长生。”

  陶公怜悯的摇头:“你还不明白么?即便是蝇营狗苟之辈,纵然是各怀鬼胎的家伙,如今聚合在一起,不也令汝等鼠辈忌惮难安么?”

  纷争、内耗、野心、仇恨、图谋、慈悲、勇气、贪婪……

  这些其实都无所谓,都是无足轻重的细枝末节。

  无所谓出身,无所谓目的,也无所谓男女老少人种类别——本应该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人,居然能并肩走在一起,整合在同一个框架和秩序之下,遵循其中的规则而行止。

  一盘散沙整合在一处之后,一体同心,居然也能够放心将后背交给那些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甚至自己都看不上的家伙……

  这难道不是奇迹么?

  这难道不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庄严最浩瀚无边的力量么?

  “大哉天元!伟哉天元!!”

  陶公大笑,含混又沙哑,自靠椅之上展开了干枯纤细的手臂,展示着这一份成果:“我所追逐和敬仰的东西,这九年以来,不一直都在你的眼前么?

  我明明未曾掩饰才对,可你为何不曾察觉呢,卢长生?

  我见山高水远便知天元之广阔无穷,而你眼中所看到的山水,又是何等模样?”

  卢长生沉默。

  许久。

  自漫长的死寂之中,敬服而叹。

  “陶公之心坚如磐石,恐怕已经不是我这种邪淫之辈所能动摇,在下佩服。”

  “我不在乎。”陶公说。

  “我知道。”

  卢长生垂眸,看向两人之间,杂乱的棋盘,伸手按在正中的天元之位上:“我还想和你下一局棋。”

  “讲。”

  “还是和之前一样,还是和刚刚一样,就按照你想的来——你跟我,安全局和化邪教团,海洲和邪愚之属,一决雌雄。”

  他说,“放心,我不会引爆泉城,致使局势万劫不复。天人不出,就以你我之胜负,论定泉城归属,如何?”

  他提议道:“你赢了的话,泉城拿去,我转身就走。你输了的话,大可将约定抛到一边,摆明车马再同我们决一死战。

  如何?”

  陶公没有回答。

  浑浊的眼眸低垂,昏昏沉沉,好像走神了一样,可许久,当那一双眼眸再度抬起的时候,就变得凌厉起来。

  宛如利刃洗去了尘埃和锈垢,冰寒彻骨。

  “原来如此……”

  他恍然的呢喃:“从一开始你就是这么打算的,对不对?

  你纠结了这么多邪愚之属,准备了这么多年,就像是想不自量力的在现世和安全局正面打一场?为什么?”

  “为什么?”卢长生忽然反问,同样的问题。

  “嗯?”

  “为什么在陶公看来,我们就非要藏头露尾呢?”卢长生好奇问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这样的角色,就非要像是见不得光的鼠辈一样,躲藏在汝等看不到的角落里食腐为生?

  以至于,就连化邪教团里的所有人都感觉:这样才对,这样才是正常?

  老鼠们已经在阴沟里匍匐太久了,畏惧天光。可汝等又为何理所当然的轻蔑于我?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咧嘴发笑:“倘若有朝一日,有一只不自量力的老鼠带头,振臂一呼,蛇鼠们从窨井下面爬出来,跟着同类们堂皇过市,在光天化日之下招摇舞蹈时,那些惊恐尖叫的老爷们,是否就会明白:原来还有其他的人和他们共存在这同一片天穹之下?

  还是说,会依旧堵住耳朵、捂住眼睛,自欺欺人,当做什么都看不见?”

  陶公垂眸,克制着眸中的寒意:“挑衅天元,准备好粉身碎骨了么?”

  “陶公安知我没有这份搅动现世、天翻地覆的能耐?”

  卢长生昂首探问:“又怎么断定我会害怕所谓的粉身碎骨呢?”

  有那么一瞬间,寂静的室内,仿佛有无穷波澜显现,潜伏自海洋之下的恶意如冰山一般升起,彰显狰狞。

  可最终,一切都悄无声息的散去。

  再度隐匿。

  自始至终,卢长生毫无动作,未曾动容。

  只有靠椅上,那老人轻叹:“和那些追逐力量和野心而投入邪愚的蠢货不同,你果然是现世大害啊。”

  “或许如此吧,但假以时日,说不定大害在陶公、在联邦、在帝国,在汝等上善之徒呢!”

  卢长生大笑,伸出手。

  等待。

  直到陶公的枯瘦手掌缓缓抬起。

  碰撞在一处。

  击掌为约。

  五日之内,在这泉城之中,一决胜负!

  掌声消散的瞬间,卢长生宛如幻影一般,消失不见。

  办公室里重归死寂,只剩下躺椅上的羸弱老人,眼眸垂落,渐渐昏睡。

  而在棋盘之上,乱子堆砌的局中,一片被绞杀的黑子滑落,露出一颗被掩埋在下面的白子。

  身不由己的沐浴着窗外映照的动乱焰光,随着地动,震颤不休。

  它歪歪扭扭的躺在残局的边角中,难以左右那渐渐迫近的风暴,却又无处可逃。

  活又没法活,死又不想死。

  就这样,在动荡里,无可奈何又勉为其难的,动了一下……

第214章

  季觉动了一下。

  又动了一下,再动一下。

  左右避让,无可奈何的躲闪,按住狗头:“别舔了,哥,别舔——”

  总裁咧嘴,舌头挂落,一个劲儿的将脑袋拱进季觉的怀里,百折不挠,然后一次次的把季觉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尾巴狂甩。

  毛发顺滑且油亮,手落上去,就本能的摸了起来。

  从上往下。

  总裁甩着舌头,被摸舒服了之后,便慷慨的趴在地上翻身,露出小肚子来,示意季觉继续。

  季觉忧心忡忡的叹息,无暇专注摸狗。

  自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熬了一整夜,心烦意乱——泉城的异变尚在其次,关键是自己身上的问题。

  毕竟别人就算没有察觉,他难道还能不清楚?

  怎么好好的大家在泉城里杀人放火抢工坊,一切稳中向好的时候,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的,遭了变革之锋了呢?!

  不是上次都卸载干净了吗?!怎么还有残留文件的?

  连带着自己都有点上头了……

  虽然爽还挺爽的,自己也没吃亏,对于余烬的理解又蹿升了一截,可关键在于,这场合不对啊!

  如今的泉城可是孽物横行,远离上善圣所,简直是字面意义上的魔域。

  上次滞腐还没来得及探头,就被自己迎面砍了一刀,缝了多少针不知道,但肯定少不了在旋涡下面捶胸顿足——你小子别特么给我逮到!

  结果还没过多久呢,自己又拿着指甲刀来给滞腐大哥修脚……

  万幸的是,杜登这小卡拉米实在太过于不争气,以至于滞腐都看不上他,根本没在乎。他只能祈祷滞腐大哥家大业大,不在乎这三瓜俩枣的损失。万一真要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搞不好就会发狠摇来好几面包车的人,直接就把自己给办了。

  季觉一声长叹,怒搓狗头。

  “你说,天轨这破玩意儿,究竟是谁发明的呢?”他喃喃自语:“我只是个临时工啊,临时工懂不懂,还没签过合同的……

  要善待牛马啊,哥,你们一天社保都没给我交就算了,连工伤都是我自费,怎么就忽然就让人上岗还做起督查来了?”

  总裁咧嘴微笑,舔着自己如今唯一的员工,就算有可能是个弱智,也毫不嫌弃。

  季觉越发无可奈何。

  有好几次他都很想一把把手表薅下来,塞进总裁的马甲里,劝它另请高明。

  但实在舍不得这么多年来和表哥哥的情分和羁绊,况且,事到如今才想要切割都已经来不及了。

  早干什么去了?

  从表哥哥在卡车下面救他一命的时候开始起,他就跟这一大堆烂摊子锁在一起了。

  就算是季觉不想认账、一心白嫖,可非攻可是他自己找上门的。

  非攻矩阵源自于圣贤水银,水银归属于墨,而腕表来自天轨集团,天轨集团又源自中央帝国……

  看起来完全是两个出处,甚至有可能水火不容,可非攻和腕表,居然能够无缝衔接在一起,甚至还特么兼容变革之锋!

  季觉甚至感觉,这几个玩意儿,搞不好原本就是一整套!

  鬼知道那帮墨者的疯批工匠一拍小脑门做出了多少碗牛肉面,又用自己的惊世智慧琢磨出了多要命的玩意儿来。

  光是想想古代炼金术历史里工匠们能整出来的活儿,季觉就害怕。

  如今自己身陷囹圄、泉城求生,日子已经足够难过了,偏偏变革之锋刚刚白嫖完自己,提起裤子来没走多久呢,总裁就又找上门来。

  你们不能这样啊!

  而总裁,只是微笑,甩着舌头舔着他的下巴和手,摇着尾巴趴在他怀里。

  好像给模范员工颁发嘉奖。

  冷静,季觉,冷静!

  平易近人只是资本家的伪装!

  贪婪的高管们会榨干牛马最后一滴汗水和鲜血,毫不留情的将工具人弃之如敝履,你怎么能被这种糖衣炮弹骗到?

  哪怕下一瞬间总裁忽然张嘴说‘你,去把那帮幽邃工匠除掉’,他都毫不意外。

  可它的毛摸起来真的很顺啊。

  滑不留手。

  再摸摸,抚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压压惊。

  “你可不能晃点我嗷,不然我去找中央帝国做劳动仲裁……听见了吗?狗狗是人类的好朋友,但资本家不是……”

  季觉嘴里碎碎念着,眼睛自始至终都抬起来,凝视着眼前简陋的临时熔炉,静静地等待着焰光之中的赐福升腾、奇迹凝练。

  却没发现,队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

  偌大的藏身之处,几乎汇聚到另一个角落里。

  大家缩在一起,探头探脑的看着角落中的季觉,看着他不时抚摸空气,口中喃喃自语的模样,汗毛倒竖。

  “怕不是疯了吧?”蒋悬忧愁感慨。

  “有可能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姬雪断然说道:“姬柳小时候暑假跑到人家坟头上玩,回来也是这样,大哭大笑,把作业全撕了,还疯狂吃屎,打一顿就好了,醒了之后什么都忘了。”

  “没吃屎!”姬柳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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