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东京
林森垂下目光，瞥一眼身前的女孩。
做好准备，等待她的答声。
只是——
“现在的话，并不喜欢。”
短暂的思索之后，丹羽结弦给出的答案却让在场两人都愣住。
显然，反应过来后，林森肯定是有些着急的那个。
诚实——当然无比清楚，小丹羽身上有这般珍贵的品质。
但有些时候，过于直白的自我表达，并不会带来理想的结果。
林森并不讨厌这样的勇气和真挚。
但，有时候，也许被迫要带上唤作圆滑的面具。
否则，可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想到这里，不自觉生起紧张和担忧，为这个纯良的孩子。
却还是耐下心来，没有打断。
于是，听到了来自女高中生的后文：
“选择打乒乓，只是因为，我的人生中唯有这样一根救命稻草。”
女孩径直注视面前慢慢严肃起表情的老前辈：
“可能最开始接触这项运动，是因为有些感兴趣。但，决定走职业路的那一刻起，心里琢磨的，就只该是，怎么打得更好，赢得更多。还有...不给自己的决定和人生留下遗憾。”
“对我而言，在这些想法面前，兴趣，热爱，是没空去考虑的事情。”
大概是相当正经的发言。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讲出来的话。
也自然而然引来了新一轮的追问。
“抱有这种心态的话，乒乓对你而言，可能是一条艰苦的路了。没有对这项运动的喜爱支撑，在日复一日枯燥的重复训练，和总与意外相伴的比赛中，你会感受到难以忍耐的疲劳，和时不时的失败带来的痛苦。”
这么描述着，松崎紧盯着女孩的眼睛；
“这样一来，你确信能坚持下去吗？”
丹羽结弦就坚定地答：
“不知道未来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但，在事实证明我真的不适合这行前，我会拼尽全力地努力下去。”
讲话时，女孩的双眸中没有一分杂质。
她一直这样，永远不遮掩或歪饰内心的想法。
不愿沉入黑暗的孩子是要争些什么。但她只希望能在这个过程中，能堂堂正正。
也许会带来一些意料之外的麻烦——比如，曾经遭遇的，见义勇为引发的霸凌转移。
又比如，此刻，她可能因为直抒胸臆，失去一份也许珍贵的机遇。
但她不会为此遗憾、后悔。
丹羽结弦认准一件事情——如破烂般被遗弃在世间的一无所有的她身上，只有一样可作货币的东西，能去换来意料之外的善良。
那便是，真诚的心。
女孩愿意相信这一点。
因为，如果当初在巴士上见证霸凌的那一刻，她没有顺从本心站出来，而是与车上大部分人一样，沉默不语地退缩。
她就不会，出乎意料又顺水推舟着，遇到她昏暗人生中闪过的那道光。
如今，身后那个——
真正引导她走上职业路，为她奔波，永远在激励鼓舞她的那个人。
在他面前，她永远想做最从心的自己。
女孩就抿起嘴，不畏惧地盯着面前展露意外表情的女子。
心中当然也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忐忑。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面前的老前辈的表情变化却让心中的担子慢慢卸下——
她又笑了起来。这次，是混着惊异和欣慰的淡淡喜悦。
“虽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但是，丹羽选手，你有很难能可贵的职业态度。”
松崎女士的称呼发生了改变。不再口称孩子后辈，而是真真正正将面前的女孩视作一位职业选手来看待。
而后，紧接着，更让她讶异的事情发生。
在这种淡淡的注视下，女孩突然弯腰，对她深深鞠了一躬：
“我现在还没有自己的私人教练。能有幸请您，训练我吗？从握拍的方法开始，从每一个脚步的迈法开始，从每一个技术动作的开发开始。”
其实，女孩并不是不懂得两位成年人方才的谈话之内涵。
她的小林哥一直忧愁教练的事情，她明白这点。
而眼前，就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一位荣誉满身的传奇选手，听过自己的事迹。
虽然不清楚她的生涯故事，但从小林哥的反应来看，显然是个了不起的前辈。
她绝不会去质疑他的判断。
唯有坚信。
她就想用自己的方式去争取——把那个最真实的自己摆在台面上。
然后，祈祷，相信，等待——
这是，她所能做的一切了。
丹羽结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
其实也有些害怕。有被拒绝的压力。
深深弯腰的时候，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就因此等待。一秒，两秒...
直到两只手放在肩膀上，将她的身体重新直了起来。
面前的老前辈摇着头。乍一看是让人顿感不妙的动作。
但脸上的笑容却如春雨，能融解一切。
她是在感叹，而不是拒绝：
“丹羽选手，真是个干脆又直接的人。”
松崎女士笑起来，再象征性给一个打退堂鼓的机会：
“我快十来年没正经打过比赛了。真的值得你这么信任吗？”
“其实，因为阅历短浅，我不太了解您。”
丹羽结弦保持了贯有的诚实，“但，我相信小林哥。既然他尊敬您，那么您就一定也是值得我去了解并且尊敬的对象。”
“有可能把你教歪了哦。”松崎笑道。
“我本身就是没人教的野路子。您的所有建议，也许都能对我有所帮助。”
女孩不是不会讲漂亮话。只是，她对展示真心有一种奇怪的执着。
在某些人眼中或许是嗤之以鼻的习惯。但，在场两人反而都很喜欢这个品质。
于是，最后，松崎女士给了一个基本同意的答复：
“虽然很想当场答应，但，可能还需要一些斟酌的时间。”
她抿起嘴收敛了部分笑意，再拍拍女高中生的肩膀：
“我承认，今天过来蝴蝶这边，一个是为朋友天花乱坠的吹捧讲得好奇，凑个看奇闻的热闹，二呢，也确实有了那么点惜才的想法。不过，我才刚来东京，一场你的比赛也没看过。”
“还是需要点时间吧？我认识一下你，也想办法让你了解一下我。然后，才能清楚，我到底能不能对你的生涯有帮助，对吧？”
讲得比较含蓄，但其实口风上已经很松了。
听这个语气，只要比赛表现能得到认可，基本可以确定，请这位双冠王出山执教的事情，基本有所着落了。
而丹羽的赛场风貌——讲句心里话，林森最不担心的就是这个了。
或者说，为之忧虑也没有用。
这毕竟是孩子自己的事情，是她自己的心血、努力和奋斗。
林森能做的，只有相信。
你会在台上竭尽全力，然后惊艳观众和惊呆对手——
为此，继续向前奔跑吧。
于是，就下意识牵起身边的一只手，再搭着女高中生的肩膀，像三个同辈的家人般，对松崎女士微微鞠躬：
“拜托您了。”
而后，目送三步一回头的女高中生，和轻轻拍着她肩膀进球馆的女子离开。
才扭头，有些诧异地望一眼正被自己牵着的表情淡淡的短发女孩。
“你什么时候跑过来的，伊藤？”
“本来，是不想在外面和前辈待在一起的。”
伊藤西果的声音淡淡凉凉的，“但，毕竟是结弦的事情，我也得过来...啊！”
被轻轻戳了下脸的她显然有些意外这样的操作，小小的破了功，没有把所谓的冷淡态度假装到底。
却很快反应过来，立刻调整完毕，摆作出假模假样气鼓鼓的表态：
“前辈，过分，逾越！”
伊藤小姐挤出那种相当故意的一点也没攻击性的嫌弃表情，再用小小夸张的动作甩开与青年人牵着的手。
“要讨厌你了哦。”
“没那么严重吧。”
被主动脱离亲密状态后，那种奇妙的失落感便顺其自然而来。
但更多的又被勾起莫名的怪异的期待。
就是说，在外这么小小冷落嫌弃以后，今晚会不会像早上那样，跑到屋子里对着自己补偿回来——
等等。
幡然意识到什么，猛一个深呼吸，冷静下来。
然后，林森的第一反应，是右手成拳，轻轻敲一下大腿。
就是说，怎么还自顾自期待起来了？
不可，不可。
那样的场面，不该发生，才是最好。
换句话说，一直如现在这样，才该是正常。
淡如水的朋友交际，且还会因为部分下意识动作的过于亲密而及时叫停...这很好才对！
就该这么来！
几番自我洗脑后，青年人便昂首挺胸，在女孩意味深长的注目中轻咳两声。
“你做得好，伊藤。刚才确实是我逾越了。”
“是的哦。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明白。”
“你明白，就行。”
“......”
所以这持续不断的奇怪怅然，到底是哪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