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灯子
“能说说为什么吗?”
“为什么…不是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只是单纯这么觉得而已。”
她推了推鼻翼上的眼镜,语气惋惜。
“明明以前像你这样的笨蛋还有很多,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就不再对外界抱有探索的想法了。”
“……”
温迪保持着适当的沉默,注视支撑着永冻碑石的英灵墙,佩拉的视线正停留在其中的一处名字上。
那名字的姓氏与她完全一致,是饱经时光磨损,却依旧坚定存留的已逝之物。
在仿佛酝酿某种情绪的时刻过后,佩拉也以着只有温迪能听见的音量出声道。
“你知道吗,在大守护者可可利亚大人上任以前,筑城者们始终没有放弃对壁外的探索——”
她那述说的语气显得格外清冷。
“壁外的世界究竟还有什么,是否除了风雪与裂界之外,还有其余残存下来的文明与同胞?
抱着这些疑惑,一群充满好奇心的学者和探险家组成了一支考察队。
他们志愿探明贝洛伯格之外的世界,并试图为人们找到另一处家园。”
这是某种程度上堪称宏愿的想法。
“只是,对壁外的调查每一步都很危险。不止是裂界侵蚀所带来的威胁,雪原上不可预测的恶劣天气,行进途中遭受的挫折,这些汇聚起来的危险带走了不少试图向外探索之人的性命。”
佩拉的讲述犹如亲历者一般,令人脑中不禁浮起其相关的画面。
“但即使如此,人们仍然不愿放弃前进的脚步。我的母亲,大探险家佩妮娅正是其中一员,也是他们之中走得最远的一个人。”
她的眸光在这一刻变得有些骄傲,似乎回到了那时总是翘首以盼,等待母亲回来,讲述外界故事的孩童时期。
“她总是说,如果能走出这片雪原的话,一定能够抵达崭新的大陆。
那里一年拥有四季轮替,植被无需长在温室里,就连人们所说的语言也与我们不同。
而我,也总是会在她回来的时候,询问母亲是否找到了那样的地方,她也每次都回答我说,比上次又更近了一步。”
说到这时,佩拉的表情复杂了些。
“我不曾怀疑这是母亲编织的谎言。因为在年幼的我看来,能够踏往外界,去到如此遥远地方的母亲简直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像这样的她一定能够为大家找到宜居的新家园。
于是乎,在那时我也经常将母亲对外界的一些观点告诉给相邻的友人们。
尽管大家并不理解,也时常嘲笑我。但我对此也不曾在意过,甚至觉得这是他们羡慕我有一个这样厉害的母亲,所以故意来排挤我,也是那个时候我喜欢上了看书。
故事总是更具有逻辑性,明明只是通过排列文字,就能发展出一个又一个波澜壮阔的冒险。只要努力识字,加上一点点耐心,就能够从里面获取到许多知识与精神慰藉。
母亲在得知后,也支持我的选择。并且将她所写的探险日记交给我来保管,她希望我有一天也能够自己书写这些人生的故事。
对此铭记在心的我,也将更多时间投入到学习上,希望将来能够加入到考察队当中,与母亲一起开拓新大陆。就连未来要出版的个人传记都已经想好了书名。
只不过,与对考察队抱有盲目自信的我不同,母亲回来的间隔越来越长,哪怕回家了也很少提起外界的事情。
那时壁外考察一直因各种原因受挫,最好的一次也不过找到被冻结的湖泊,但那里的冰层可能有十几米厚。
科学考察队的大家费尽手段勘测,也只得到不可能有生命存活在底下的证明,大家对此很失望。
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下,人们逐渐对考察队能否得出结果不抱有期待,甚至反而会觉得这是一种浪费资源的行为,社会舆论也逐渐偏向于负面。
但对于当时的我而言,这些不过是母亲一次成功的大探险就能扫平的闲言碎语。
直到那一次,母亲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回归的队伍中……”
她顿了顿言语,视线也扫过温迪随之黯然下来的表情,像是见证了过去的自己般,这才继续回忆道。
“不管哪里都找不到她,直到有个哀伤的老妇人拦住了车队,询问自己的孩子怎么不在队伍中时,为首的人远远地指向在最后方,一片被白布遮盖的地方。
他说:很抱歉,女士。阿列克谢先生在为考察队侦察正确的路线时,不幸遭遇了意外,人们会永远铭记他的牺牲……
那个老妇人情绪几近崩溃,但仍然问询着,她的儿子是否为人类的未来做出了贡献?
但为首的人却缄默着,领着剩余的其他人离开,那位老妇人泣不成声,我也没敢继续听下去。
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那些被白布覆面的捐躯者中,有个与母亲体型相近的人形轮廓让我感到害怕,怯懦的我最终选择了逃回家中。
那天晚上母亲没有回到家中,父亲也直到天亮后才浑浑噩噩的回来,随行的还有一位默不作声的银鬃铁卫。
那时我一宿没睡,只是询问他母亲去哪了,父亲则告诉我,她去到了梦想中的新家园,但碍于百年难见的巨型冰风暴来了,暂时没办法回来。
他还将母亲所佩戴的眼镜转交给了我,告诉我这是约定再见时的礼物……”
说到这时,佩拉也结束了回忆,目光惆然地看着碑石上的名字。
“自那以后,我就不再关注考察队的事情,父亲也并不提起。
一直到我考入贝洛伯格士官学校那一年,遇到了当时退休下来的考察队队员,她是我们技术院的老师,和母亲是不错的友人关系。
那时她认出了我,也告诉了我当初那件事情一直是考察队大家心中的遗憾,只可惜这辈子再也无法弥补……
毕竟科学考察队在当年那次减员过半的事故后,就被大守护者大人解散,母亲作为那一期的牺牲者,名字也被铭刻于此。
可当初的我最先感受到并非是伤感,反而是某种缺憾之情。
母亲所存留下的一切里,似乎只有这之上的名字。
那些对外开拓的探险精神也好,还是遥远到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也罢,都在科学考察队被解散那一刻起烟消云散。
唯有文字,以及某些忘不掉过去的人,仍铭记着这一段随风雪消逝的往事。”
第五十四章 汇聚的终点
以往事而言,它显得格外沉闷,甚至于叫人难以接下话题。
因为阅读过许多书,也对其中故事颇能共情的佩拉也从不将这挤压于心的往事告诉给别人。
不管是让别人徒增烦恼,还是不解其意的安慰,这些都不是佩拉所想要的。
这份隐藏于心的秘密,其实包含着过去不懂事的愧疚与懊悔。
若没有自己那份过于炙热的期盼,母亲的压力是否就不会那么大?
倘若她能及时从母亲那些疲惫、失落的表现中醒悟过来,清楚每一次探险并非都如母亲所讲述的那般波澜壮阔,反而更多的是枯燥乏味的行进路程。
风餐露宿,忍饥挨饿。这些都只不过是常态,从出发点开始,科学考察队身上携带的物资就已经注定了人们所能抵达的位置。
哪怕一次又一次优化路线,突破、并抵达人类的极限后。
那依然不曾改变过的雪原景色,真的不会催生出某种更加漆黑的绝望感出来吗?
这些都是过去的佩拉不曾考虑过的事情,只是每每在《雪国冒险奇谭》中读到相近的桥段时,她总会如此反思着。
而现在,为什么想要告诉给温迪……
大概是任性的她渴求从特别的他身上,寻得某些“答案”吧。
哪怕属于她的答案其实早已浮现于心底,并且支撑她前进如此之久,但她也还是想要去追寻不一样的景色。
这大概也是探险家的女儿没能继承母亲的意志,转而以另一种取巧方式代替,从而产生的某种负罪想法吧。
“……听你的讲述,我大概能明白佩妮娅女士是个怎样的人了。”
温迪带着稍许思念的眸光,看向被少女佩戴于帽上的塞西莉亚花。
“若你不介意的话,就让我说一说来自我故乡的故事吧。放心,它并不长,甚至可以说有些简短,但我认为这之中与佩妮娅女士的故事有些相通之处。”
“……温迪的故乡吗,稍微有些期待是怎样的国度呢。”
佩拉带上了些许期待的眸光,只不过少年却是沉浸于某种对往事的剥丝抽茧,并将之再构成的追忆之中。
“在过去,我的故乡蒙德,曾有许多成为冒险家的人,他们立志跨越高山,渡过河川,抵达世界的尽头。”
这听上去就与过去的科学考察队们相差不大,只是一个背负重要的使命,另一个则更加随性自由一些。
“他们之中,有一位名叫莱纳德的人。他在四十岁前,其冒险的足迹便以踏遍了当时所有的秘境,仅凭一根绳子便能爬上山崖,一艘木船就能驶过大海。
作为冒险家的他应当已经走到了所有人之前,其冒险的生涯也仅差最后一个地方,便能迎来美满的终结。”
诗人嗓音带上些许沧桑之色,表情认真地娓娓道来。
“那个地方名为尖帽子峰,终年风雪不止,山形有若被拉直魔女帽般尖耸,是不曾有任何人攀至顶峰的梦碎之地。
而莱纳德,便将其视作了旅途的终点。但遗憾的是,尖帽子峰终结了莱纳德的冒险生涯,也终结了许多无法肉眼看见的东西。
他过去的那些冒险经验,并未给他带来成功,反而是更深的挫败感。
直到步入暮年,莱纳德曾许多次站于山峰下,被浩瀚的白雪所埋没,徒劳无力地注视着这座不可逾越的山峰。
内心也如此低语着——它是一头没有弱点的凶兽。
是世界无情一面的体现,令我恐惧。而冒险家一旦失去勇气,便无法再攀登高峰。”
作为倾听者的佩拉一直觉得温迪的声音很适合讲故事,那带着稍许韵律,且独特的叙述方式总能让她迅速进入共情的状态中。
仿佛她也与莱纳德那般,跪伏于尖帽子峰的山脚下,注视着这座屹立于所有立志征服群山的冒险家前方的噩梦。
讲述仍在继续:
“自那之后,莱纳德不再登山,而是做起更大、更远的梦。人类发明工具、征服自然,又因为被自然征服,而发明出更好的工具。
双腿不能抵达,就用工具代替。工具无法做到,还可以借助羽翼。他留下未完的羽翼的设计图,让人们在未知面前凝为一体,他是如此确信着——
只要活着,人终会抵达所有可见之地。
尽管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属于他的那一阵风也尚未来到,但在后继者们之中——或者,在我们的子女、学生、朋友之中,必有一人,能够抵达。”
这是一段显得励志,与佩拉先前所讲述的,颓丧往事不同的故去之事。
只是,佩拉仍然直盯着温迪,若是过去她会认为这份故事已经结束,但是这一刻,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
尚未结束,这一故事的含义仍未被完全揭露……
“我想,你一定很好奇,后续是否真的有人攀至顶峰——”
温迪带着些许笑意轻声叙述。
“在那历经千百年的岁月变革之中,人们的确登上了尖帽子峰,只是它已不再是高山,而是海中一块小小的陆地。
只需要坐上船,曾经无人可以攀越的山顶,就人人都能够抵达。”
他的眸中仿佛带着某些深意,但又好似翡翠般纯净而无他想。
“人人都能抵达山顶吗……”
佩拉抱着书本,目光眺望下意识地眺望向远处耸立的灰色城墙,以及那被隔绝的风雪外界。
不知为何的,她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想要回到家中,将母亲那未完的笔记再次翻完。
几乎是在念头升起的同时,她便迈动腿,再次如过去迎接考察队回来那般奔跑起来。
拂面而过的微风,扬起少女的发丝,也令塞西莉亚花的叶瓣轻轻摇曳——
那佩戴于脸颊上的圆框眼镜因奔跑而差点滑落,但下一刻又被她重新扶稳,少女的眸光是如此坚定。
直至回到家中,她找到了尘封已久的小巧箱子。
她吹走灰尘,咔哒打开保险。
从母亲那继承而来的日记本,静静躺在其中。
……
她翻开日记,借着仅剩的可贵地髓灯的微光,在隔绝风雪的帐篷之中,认真又细致地书写着。
“或许,现在的我们在面临人生的绝境时,会不免嗟叹自身的无力,但——”
戴着圆框眼镜,容貌清丽的探险家顿了顿笔锋,似在犹豫下一句该如何填写。
这段困苦的思绪好似拉长了时光,使得一切都变得晦涩不堪。
可是,当帐篷被打开一角余光,飘入的雪花与折射的光线一齐进入时,她好似福至心灵。
迎着同伴略显兴奋的出发招呼,她一边回应着对方的邀请,一边略显匆促地添上最后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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