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灯子
现在的布洛妮娅,颇有种希望与其结交,并深入了解对方的感觉……
先前的她,虽然同样热情开朗,乐于降下身段与人结交。但碍于其身份的原因,这类应该由外交官,或者说让人容易产生联想,进而影响到贝洛伯格整体印象的事情,是不能由她独自草率决定的。
而如今她这份热诚,依照丹恒对她的了解,应当是有很大因素归功于不在场的诗人身上。
原本作为受邀的客人,他们应该与温迪一起来才对,可现在对方没有过来,反而是星与他们二人过来,再加上刚才那番话,恐怕很难不被误解为有温迪的授意在吧?
果不其然,在一轮结友辞令过后。星与她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同时布洛妮娅也继续说回刚才的话题。
“其实,我本不该在诸位回来享受煦日节的时候,与你们说这些烦恼的话题...但,若可以的话,这件事我希望能够寻求诸位与瓦尔特老师的意见——”
她捏了捏有些酸涩的眉心,惆色道。
“一如刚才我所说的,这所城池的居民,骨子里天然带有着抵御外敌、面对天灾也要顽强生存下去的毅力与韧性。”
“可与贝洛伯格那段七百多年的抗争历史一齐流传下来的,除开那些美好品德之外,仍然有一部不可埋没的记忆。”
“我们之前有听到,托帕小姐说了债务两个字,难不成公司翻了旧账?”
三月七摸着下巴,猜测道。
“...真是敏锐的直觉,三月。正如你所想的,托帕小姐来这里告诉了我一段往事:七百年前,星核降落于雅利洛-Ⅵ之后,原本在这个世界驻留的外来者预见到了危机的迫近,纷纷选择离去。”
“这些外来者中就包括了一批「星际和平公司」的投资人。但他们在临走前做了一件大事——”
“……他们找到了坚持驻守家园的「筑城者」,并向后者提供了一大笔资金,用于灾难避险。”
布洛妮娅幽幽讲述。
“正是凭借那笔资金,贝洛伯格才得以建起如此高大的城墙…甚至连最初一批自动机兵的研发经费都是从那笔钱里划出来的。”
“啊,居然还有这种事情!所以...所以,托帕之前讲过的业务,还真就是来贝洛伯格讨债啊,这也太离谱吧?!”
“不,对方真正的用意并不在于此。三月,还记得她之前为何那么关注温迪吗?”
不同于反应慢了一拍的三月七,丹恒却是已经成功从这段往事与先前托帕的谈判内容,再加上其那毫不掩饰地亲善态度推测出来,公司所想要并非一笔尘封多年的烂账。
倘若公司经营不善也就算了,可星际和平公司作为寰宇巨企,其名下星球不计可数,就连对星核猎手的悬赏单份额都到了天文数字的级别,这样大体量的公司怎么都不会缺钱。
对于回收债务这件事,不过是例行公办的小差事。真正惹来他们目光的,是贝洛伯格当中更具价值的其他东西。
“呃...我早先还以为她只是单纯和咱们客套,但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很可疑……”
三月七冥思苦想,可爱的脸颊也带上几分忧愁。
“她想要的是,让贝洛伯格将温迪当做抵账的「珠宝」,或是信用的证明——”
星一语道破。
“正是如此。虽然那位托帕小姐给得条件十分宽裕,甚至优渥到了让我吃惊的地步,但这也侧面证明了,公司这样横跨整个银河的庞大组织,在这件事情有着极高的把握。”
布洛妮娅带着稍许无奈,吐露心声。
“虽然这么说,会让诸位觉得我是个故步自封,胆怯不敢前行的懦弱者。但实际上,我不认为贝洛伯格的发展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或许公司在其中能够产生的帮助,远超我的想象。”
“他们不仅可以让我们度过漫长的原始积累阶段,迅速迈入星空之中。但是,那也扼杀了我们本土文明的可能性。将一切完全交由外部势力培养,更会令我们的后继者在新潮之中迷失方向。”
“那,债务的金额是多少?如果能够还清的话,贝洛伯格或许也不用以这样低人一等的姿态与其对话。”
三月七关心则乱,而布洛妮娅也苦涩地笑道。
“在七百多年连本带息下,已经滚雪球到了天文级别...我甚至连怎么准确念出那串数字都做不到。”
“你们还没进来之前,托帕也旁敲侧击地告诉过我。如果债务拖欠太久,公司给了她采取「必要措施」的权利。”
“所以,布洛妮娅才说,不怕外部的强硬挑战,反而担心对方软硬兼施下,更多贝洛伯格人选择公司资助的新生活……”
星也跟着皱眉思索。
“虽然现在时候尚早,但实际上因为外来者们所带来的新奇科技,还有宇宙中那些未知绚丽的一切,许多人其实已经不满足于我们脚下这片刚刚复苏的土地......”
布洛妮娅站起身,远眺向处于午后余光下的贝洛伯格。
银发丽人的眸光中满是深沉的爱与温柔,她轻声低语。
“明明这份希望如此来之不易,明明我们还未曾记下母星面容,明明...他所期望的,属于贝洛伯格的自由不该以这样的形式化作束缚他的囚笼。”
“布洛妮娅......”
三月七看她这样,心头也发堵。
可思来想去,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求助似的看向丹恒与星。
两人同样陷入沉思,只不过比起在这边单方面的发愁,或许询问一下温迪的意见是最好的。
毕竟,不管怎么说,公司的主要目标是他,贝洛伯格不过是谈判桌上的合适筹码。靠打感情牌,对于这样的资本巨鳄根本毫无意义,它更关心地满足巨大胃口的「温饱」。
“抱歉。这件事一定让你们很为难——”
布洛妮娅注视着面露难色的几人,带着稍许歉意说道。
“我原先曾考虑,是否向星穹列车求助,若借助诸位在银河中的声誉,也许能为贝洛伯格争取到至关重要的喘息时间。”
“但现在想来,是我太过天真了。那笔天文数额,足以让贝洛伯格往后百年千年都勒紧裤腰带生活,穷苦永无尽头...若连人们最基础的生活保障都做不到,我们所寻求的自由也不过是小女孩在冬夜里点燃的最后一根火柴。”
“火柴带来的微弱热量,与升腾青烟勾勒而起的美景,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想——”
“可是,有时候成年人也该有属于自己的童话时间,不是吗?”
清风吹拂,捎去议事厅内的沉闷,带来新生的希望与转机。
少年坐于窗框之上,手中有着一颗留下结整齿痕的红苹果。
他面带微笑,令布洛妮娅心中的沉郁尽数消融,想要与他述说地许多话,一股脑全都涌出,可最后又都凝结于喉咙,转为一句:“——欢迎回来,温迪。”
“嗯嗯。我回来了,布洛妮娅!还有,佩拉已经把事情全貌大概和我说过了,当然不久前我也有偷偷听一些你们的谈判内容,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你帮了贝洛伯格很多,不论是谁都无权指责你乺。”
布洛妮娅坚定地摇头,看那样子,只要温迪说这件事交由贝洛伯格人自己来处理,她即使拼着过劳死也不会多说一个不字。
只不过,心向远方的诗人,也不喜起始之地变化到面目全非,甚至到了去酒馆驻场一天也没有一杯酒的日子。
于是乎,他邀约道:“那么,我的朋友。可否请你与我一同去外面走走?总是闷在办公室里,可想不出办法。”
一如那天夜里,少年以着明媚的笑容邀请她前往下层区,改变其命运的一刻。
布洛妮娅曾许多次梦见这一场合,也在心中打好许多腹稿,认为若到了那一天,自己一定、一定能够鼓起勇气,说出更加符合气氛的话。
但最终——
她还是羞怯地红了脸颊,在身后那三人的注视下,细若蚊呐地应了一声。
“嗯,就依你想的做吧。”
……
在贝洛伯格的高墙上,这里自从裂界的灾厄被驱除,寒潮止歇,即使是铁卫们也很少再有驻扎于此。
也是直到最近公司的人来,才复辟了侦察用的阵地,其余地方仍然处于旧迹未去,新痕不来的阶段。
布洛妮娅与温迪一同漫步在此,余光甚至能瞥见当初风魔龙伪装袭城时留下的“成果”。
这里距离天空很近,仿佛伸出手就能触摸到白云……
这样的想法,不断从布洛妮娅的脑海中冒出。
可当察觉了这一想法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地想要笑出声。
像这样无忧无虑,发呆想些无关时局的事情,对于她而言早已经是件奢侈的事情。
不止是她,还有许多人,想必与她也怀揣着一样的想法。
只是,她是其中较为幸运的那个人。
——因为,身边有着他的存在。
少年走路没个正形,时而踢踏,时而乱步,甚至还将一颗小石子踢飞到城外去。
“这样做很危险…”她刚想劝阻,可却又看见对方眸中的小狡黠,最终还是改口为:“刚才,有往没人地方踢吧?”
“当然。我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坏蛋,还做不出找无辜的人泄愤这种事情啦。”
“你...还真是一如始终呢。”
布洛妮娅思来想去,只能如此评价。
她很羡慕拥有这样特质的温迪,也渴望拥有这样随心所欲的从容。
“欸嘿。这是夸我初心不变,还是偷偷数落我一点都没长进呢?”
温迪笑眯眯地凑近前去,看她难言羞耻地表情。
逗弄这样纯情的大姑娘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果不其然,布洛妮娅下意识地羞退了一步,可似乎又想起什么,自觉这样做不好,又故作不在乎地复归原位,转而直勾勾盯着他看。
“坏心眼。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那,布洛妮娅愿不愿意,也来听听我的心声?”
少年朝她伸出双手,骄傲地挺起平平无奇的胸脯,笑容绚烂地说道。
时光,似在这一刻凝滞。
第四十一章 过于奢侈的烦恼
——那是银丝乱舞,随风摇曳的场景。
布洛妮娅将头抵在对方心口,不愿错过哪怕一次心跳声。
尽管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见…但是,好吵闹。若再这样维持下去,一定会暴露的吧?
那份与之共鸣的心跳声,还有许多、许多想要与他说得话,不管是撒娇的、抱怨的、喜欢的、讨厌的……
即使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自觉,但此刻胸膛中如此涌动的热意,想必除了那份感情外别无其他——
直至一刻钟之后,她才重新抬起头,双手负于身后倒退一步。
对方的笑容依然温暖柔和,眸光纯澈到能够倒映出她的人影。
……还真是一点改变都没有呀。
那些波澜壮阔旅途故事,不曾在诗人身上留下一丝刻痕。
这并非是无成长的证明,而是某种更加珠华内敛的转变。
拥有这份特质的他,想必会一直持续走在自由的命途上,直至化身成为寰宇中又一尊伟岸存在吧。
这样一想,不论是贝洛伯格,还是这里的人们与祂之间的故事。
实在渺小的——
在她难掩那份忧伤,想要抱着这份短暂的美好投身沉默之海时,少年出声道。
“布洛妮娅。还记得很早之前,我好像有和你说过,想要去看到飞鸟翱翔于天空的模样。”
“啊...是有这件事。只不过...”
雅利洛-Ⅵ号上的鸟类早已灭绝。
生命物种的进程也尚未恢复到七百多年前的盛况。
在不考虑外力介入的情况下,大概是他们这一代、乃至下一代、下下一代人都无法见到的场景吧。
被公司列入失信名单的话,就连旅客都会逐渐不再前来,届时他们不过是抱着宝山而无力开发的“罪人”。
“你还是这么会胡思乱想呢?”
或许是察觉了她的心声,少年诗人有些忍俊不禁。
“明明以前的你也不是这么悲观的人。”
“...才不是悲观!就只是着眼现实而已...”
布洛妮娅单手抱臂,眸光退怯地投向远处。
“有时候,我会在想现在贝洛伯格所拥有的一切,会不会只是我做得一场幻梦。又有时候,我会想万一哪天你不愿意再回来了,我...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布洛妮娅自己也深知这一点,但这是没法阻止的事情。
“我也不愿意这样想,但是…比起刚刚从寒潮中复苏过来的贝洛伯格,光是我从记载中找到的,有关公司的资料,就已经让我快要丧失对抗的勇气。”
她不是独自一人的斗士。而是需要保障贝洛伯格子民生存与福祉,为他们带来庇护的大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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