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啵啵酱
“我们二人之间......还算作父子吗？”
第一百五十章 父子 （5500字）
父与子。
这便是天底下关系最为奇妙的亲情。
人们总说父爱无声爱得深沉，但事实却是大多人从小便欠缺了应有的父爱，与照顾自己的母亲相依为命。
父子这个词，不仅仅是血缘关系，更是心灵的纽带。
而很显然。
阿雪与武田信玄，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回味咀嚼的往昔记忆。
“信玄公真是说笑了。”
这位佛门武神哂然一笑，言语中充满了嘲讽。
“您作为一位将亲生父亲放逐出境才得到家督的不孝子，竟然如今询问我这种滑稽的问题，这是否就有点不自量力了？”
父子？
这天底下，最没有脸说出父子这个词就是眼前这位甲斐之虎！
武田信虎刚率领军队出征，反手就被这位亲生儿子给封锁在国境线外，永世不得回到甲斐国的家中。
战国时代虽说已经是礼乐崩坏的黑暗时代，但以下克上的风气再怎么糜烂，又不至于对亲生父亲发动华丽的叛逆吧？
哪怕是就连奸雄长尾为景，这位恶名昭著的枭雄都拥有一颗炽烈的孝心，他是为了要帮父亲长尾能景复仇才杀死的越后守护上杉家的主公。
你可以说他无恶不作，但这位奸雄也起码是罪孽深重的大孝子。
而武田信玄却不一样。
他虽然是甲斐守护武田家的正统出身，但是其上位过程却比长尾为景还要卑鄙万分，让天底下的文士们指着他的背脊骨耻笑着。
这位甲斐之虎眼中赫然没有一丝对父亲的畏惧。
一个就连至高父权都能轻易跨越过去的战国大名，从他口中说出的所谓父子的词语，那又该是何等虚伪啊？
阿雪又怎么会去相信，武田信玄拥有一颗对于儿子的宠爱之心呢？
“哈哈哈！所谓仁义礼智信，乃是儒家推崇的虚伪道德。”
武田信玄没有丝毫脸红，他反而坦然抚掌道。
“自从圣德太子效仿隋朝的【推古朝改革】开始，日本这个国家就已经逐渐被儒学支配，此举更是到了平安时代达到了鼎盛之境，程朱理学甚至已经成为幕府文士讲授儒学的必备学说。”
这位看似极为粗狂的男人，却在谈起历史文学引经据典口口是道，引得身旁的阿雪是不禁侧目相看。
因为上一个真正饱读诗书，对隔壁大明颇有研究的战国大名还是早已经去死的长尾景虎。
这其实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例如其他的继承人，就完全跟武田信玄与长尾景虎这两个人完全不一样。
长尾晴景则是那种实打实游手好闲的官二代，有些小聪明全部钻研在帝王心术上，整日想着法子稳固自己的统治，变着法子带领手下的家臣开始派系斗争。
而织田信长则是更为怪异，她对于四书五经是一丁点兴趣都提不起，从小就行动力突出，这位特立独行的尾张国大傻瓜更加喜欢钻研先进科技，对于南蛮传过来的小玩意十分欣赏，甚至能够发自内心地崇拜那些南蛮人。
而像长尾景虎这种生前临摹书法，甚至能够吟诗作赋的战国大名，实在是如今混乱的战国乱世之中一股独有的清流。
但是阿雪远远没有想到，眼前这位不孝不敬的甲斐之虎，武田信玄竟然与师兄如出一辙，肚子中是真的有笔墨的！
难以想象。
倘若师兄在世，与武田信玄成为情投意合的挚友也说不准。
“你当说儒学虚伪，那可是如今统治世间的道德准则，难道信玄公你驱逐父亲还能作为问心无愧，这便是代表天底下该推崇你的孝道吗？”
面对武田信玄大逆不道的狂言，阿雪则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嫡长子继承制度乃是儒学代表的血亲人伦，而我乃是武田家的嫡长子，理应来说便是我会继承家督之位。”
这位甲斐之虎语气悠悠，开始回忆起了往昔的峥嵘岁月。
“而谦信公，你的爷爷武田信虎可是一个何等残忍无情的暴君，自从你出生那一日，父亲大人便将你视作妖孽，要将襁褓中的你当场摔死，多亏天室法师出手相助，你才得以苟活到今天。”
阿雪没有想到自己出生以来那一刻，便有如此多隐秘的幸秘。
而武田信玄却继续开口道——
“而我却深爱着你的母亲，一时之间陷入极度的消沉之中，你的爷爷便对我产生了反感，要将膝下的幼子武田信繁扶持起来，也便是大逆不道的废长立幼。”
武田信玄谈起这件事情如今还眉眼带着笑意。
“可是父亲大人没有想到，信繁自小便与我关系极为紧密，他深深相信我这位大哥，将这些消息连夜传递给了我，既然武田信虎都能够违背嫡长子继承制度，那我将他驱逐出境又有何不可呢？”
阿雪沉默了。
他没有想到，这武田家就是父慈子孝的代名词。
素未蒙面的爷爷一开始就想要杀死自己，而如今这位仇敌已经被自己的父亲给清理完毕了。
他是不是还得跟武田信玄说一声多谢了？
“所以呢？你是想说明武田家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人人都将亲人视为仇敌的血海？”
相较于父慈子孝的武田家，阿雪甚至都觉得勾心斗角的长尾家都算是家庭和睦了。
毕竟师兄与长尾晴景之间从来没有下过死手，长尾景虎更是何其看重自己的亲人。
虽然长尾家后面全部死在自己手上就是了。
“这便是真正的孝道啊，谦信公。”
武田信玄微笑道，对着阿雪指名道。
“父亲大人早年间乃是甲斐之虎，其英名让众位家臣为之倾倒，其威名让周遭国家胆战无比，可是到了晚年却昏招频出，不仅触怒上苍引起天灾人祸不说，更是因为暴政惹得平民百姓哭天喊地。”
他摸着络腮胡子，眼神中充满了锐利。
“所以我请父亲大人下台隐居，既维护他的一世英名中道崩殂，又保证他的晚年安全方便养老，更是让甲斐国从此风调雨顺一片和平，你难道要说，我这不是真正的孝道吗？”
阿雪闻言喉咙有些梗塞。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说不出口。
因为他无法否定武田信玄。
越后之龙上杉谦信一旦否定甲斐之虎武田信玄，那便代表否定了自己——
因为武田信玄做的事情跟自己完全一模一样！
将暴君驱逐下台，让真正的和平归于国家！
只不过武田信玄只是驱逐了武田信虎，而上杉谦信却屠杀了长尾家的所有人！
“谦信公，你也能够明白吧？我们这样做是完全正确的。”
武田信玄眼见阿雪被自己说动了，便在下一刻连忙举例佐证道。
“就拿尾张国举例吧，织田信秀曾经也是被誉为尾张之虎，其威名赫然谁敢不服？但是如今你再看看他干了什么事情？尾张国在他的统治下正在逐步瓦解分离！而他的孩子们却尊敬着自己的父亲，不敢剥夺他的家督之位！”
武田信玄拍桌怒吼道。
“这是孝道吗？！这是最为耻辱的愚忠！因为碍于世俗道德！他们要眼睁睁看着一个国家支离破碎！而他们赢得了什么？！他们只是赢得所谓的大孝子称号！他们眼中哪里有这天下苍生？这织田家都只不过是一群虚伪之徒罢了！他们的出生为这个世界上带来了任何贡献吗！？”
“——没有！！！”
这位甲斐之虎紧紧握住阿雪的手，语气狂热道。
“而谦信公！我的儿子啊！我与爱子的爱情结晶啊！你才是应许了我全部期望降生的救世主！唯有你才能够拯救这个战国乱世！唯有你才能一统山川！让所有平民百姓都臣服在你的脚下！！！”
“我们乃是血浓于水的父与子！我们之间强强联合！这个天底下还有什么玩意能够阻挡我们吗？没有！也不可能会有！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这种玩意！！”
阿雪感受到了武田信玄手掌的颤抖。
他的见闻色霸气，也能清楚鉴别出，武田信玄根本就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谎言。
先前这些话语，全部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的的确确深爱着自己，他的的确确与自己是父子！
这便是父爱如山吗？
阿雪只感觉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惶恐从背脊骨瞬间如同电流般窜上。
武田信玄......
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究竟想要成为什么？！
“——那，你可以交出甲斐国吗？”
阿雪回握住了武田信玄的手掌，无比认真道。
“将甲斐国从此归于越后国，让越信甲三国彻底成为一个无坚不摧的帝国，这样一来天下便可以唾手可得！”
面对眼前银发少年真挚的话语，武田信玄却细细抚摸着阿雪手背上的青筋，这位老父亲随后含笑认真道——
“——不可能。”
“......为何？”
阿雪无法理解。
分明武田信玄也赞同自己的理念。
分明他们乃是血浓于水的父与子。
可这位父亲为何要在这时候拒绝这个提议呢？
“让越后国从此归于甲斐国，让甲信越三国从此成为一个无坚不摧的帝国，这样一来才是明智的选择吧？”
武田信玄温柔道。
“我的儿子啊，你还是太过年轻了，这天下就交由父亲我来支配，随后待到世道尘埃落定，我再将这权柄交还于你岂不美哉？”
分明武田信玄对自己的亲情乃是认真的。
分明武田信玄对天下的一统乃是支持的。
但是这位甲斐之虎，还是拒绝了上杉谦信的提议，并且要让自己成为那天下的执掌者！
“在民众眼中，你乃越后国的圣僧，但是在家臣眼中，你却又是越后国的暴君。”
这位甲斐之虎解释道。
“你根本不可能接手甲斐国，按照你如今在越后国那番大刀阔斧的改革，甲斐国的贵族们是完全不可能同意的，而只要你交出越后国，我便可以轻松接手被你已经暴力镇压的越后国，如此一来我才是那个最适合掌舵的船长，不是吗？”
这个提议听起来合情合理。
佛门武神上杉谦信在越后国所推行的政策，皆是被这个世界完全无法理解且无法理喻的改革。
倘若要让阿雪登上一国之主，那么大清洗便会彻底将这个岛国挫骨扬灰！
幕府？
朝廷？
贵族？
豪强？
武士？
这些玩意将会通通不复存在！
究竟是浴火重生，还是被暴政镇压......
这种事情，谁都不敢做出保证。
所以应该由更为老道的武田信玄登顶国主之位，这样一来才能顺理成章地彻底一统战国乱世。
但是这样看起来合情合理的提议，阿雪又是否能够接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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