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离去后，她们却追悔莫及 第375章

　　从理性上来说，这是最佳的选择。

　　和两年前，那次实力极其悬殊所带来的失败不同，此次帝国兵强马壮还是进攻方，不存在尽人事而天命不允的情况。

　　甚至克丽丝敢说，只要自己接下这一挑战，那就必然成功。

　　但这种认知没有意义，克丽丝的问题，从来就不是理性能够解释的。

　　哪怕最好的路摆在面前——甚至从一开始就摆在面前，身后还有家人师父等一系列人在推自己，克丽丝就是迈不出那一步。

　　原因无他——怕。

　　两年前的那次惨败，并不只是克丽丝一人的失败。

　　军队被冲散、屠戮，来不及逃跑的民众陷于囹圄，包括卡尔赛德家族世代镇守的里尔巴斯在内，数座重要城市沦陷。

　　还有，那些在战前炽热而又期待万分的眼神，在战后变得冰冷，甚至敌意。

　　被辱骂，被栽赃，被囚禁，被流放。

　　每每克丽丝想要站起来，这些东西就会从记忆的各个角落浮现出来，像无数冰冷的手，将她拖回深渊。

　　只有艾泽，自己的师父，同时也是仰慕对象在身边的时候，才不会有这种情况。

　　因为她知道，艾泽，是绝对不会失败的。

　　但是现在，艾泽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认可了父亲的想法，并且很乐意为之提供支持。

　　不讲理。

　　在内心深处最黑暗的角落，克丽丝无数次埋怨自己师父的绝情。

　　尊敬、追捧、甚至崇拜，这些来自他人的正面情感，无论是神父、贵族还是商人，无不趋之若鹜，绞尽脑汁也想得到。

　　唯独艾泽，视之为剧毒，唯恐避之不及。

　　有必要这样吗？

　　是，保持理性，保持冷静，认清自我，这些都对，道理上无可挑剔也非常正确。

　　但，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反正多我——克里斯提娜·卡尔赛德，就是个爬不起来的可笑失败者，少我一个人又能怎么样嘛？

　　对，少我一个人也不会怎么样。

　　反正艾泽——师父也好，父亲也罢，都不打算接受这样的自己。

　　那不如，死了算了。

　　没什么区别，反正一样活不下去。

　　对，就这么办。

　　说到底，两年前自己刚刚吃败仗的时候，丢了那么大的人，犯了那么大的错，那时候就该这么做了。

　　因为自己的胆怯，和些许的不甘，最后没有能下手。

　　现在却不一样了。

　　虽然振作起来的勇气没有，但借着受打击的失落感自戕的胆量却有，而且很大。

　　那就这样吧，确定了。

　　死法得好好想一下，因为——

　　——“因为，我相信她。”

　　“呜——”

　　在混沌到自己都已经无法言明的思绪之中，几天前偷听到的那句话，却不知为何，闪现在了脑海之中

　　这让低着头，几乎已经缩成一团的克丽丝，发出了一声哀鸣，脑袋也一阵剧痛。

　　蓝发的少女按住太阳穴，用力地摇着头。

　　不对不对不对。

　　自己刚刚在想什么?怎么会有离谱到这种程度的打算?

　　也是在这时，通过掌心与额头接触的触感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苍白而冰冷，宛若尸体没有丝毫的温度。

　　蓝色的头发也被汗水浸湿，丝丝分明，乱七八糟地黏在了廉价与额头上。

　　“……我这是?”

　　再抬起头，看到的，是自家师父近在咫尺，满是担忧的脸。

　　“师父，我刚刚……”

　　“……算了。”

　　“唉?师父……你说什么？”

　　“我说算了，刚刚的问题，就当我没问吧。还有这次的远征……我再另外想办法。”

　　艾泽摇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克丽丝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这期间，他眼看着面前的少女呼吸变得急促，表情越发阴暗，指甲也在不经意的情况下，嵌入了掌心之中，甚至钻出殷红色的液体，渗入了指甲缝中。

　　冷汗直冒，脸色苍白，甚至浑身冷战，那更不用多提。

　　艾泽甚至一度担心，她会不会直接就这样死过去。

　　在原本的计划中，有了前面的种种铺垫，再靠着这次的事情加一把压力，克里斯提娜应该就能走出困境。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那次失败的阴影，远超出了艾泽的预计，甚至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范围。

　　为什么？

　　只是失败的话，真会让人变成这样？

　　还是说，有什么其他连本人都不知道的深层原因呢？

　　不清楚。

　　而且眼下这也不重要了。

　　对于克丽丝这个徒弟，艾泽虽然嘴上不留情，但内心里，从各方面来说，都还是相当地在乎的。

　　再这样下去，他也于心不忍。

　　那还能怎么样呢？

　　算了吧。

　　如果她注定走不出来，只能假扮狂信徒的行为获取一些自我安慰的话，那就这样吧。

　　“你躺下休息一会儿，睡得着的话睡一觉也没关系，我去跟侯爵大人交涉，得把之前说好的事情推翻才行。”

　　这么说着，艾泽站起了身。

　　两人眼神碰撞的一瞬间，克丽丝躲闪不及，随即从中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失望，无奈。

　　无论怎么样绝望的战局，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上述的两种情绪，都从未在艾泽的眼中出现过。

　　按照艾泽自己的说法，他并非没有这两种情绪，只是会将之不留痕迹地隐藏起来，仅此而已。

　　但现在，因为自己，连艾泽的情绪管理都已经过载了。

　　强烈的自我厌恶感随即从内心深处涌现，差点再次把克丽丝冲翻在床上。

　　“好了，别多想了!快点休息，听话，快!”

　　艾泽上前，扶住了克丽丝，两人的手随即重合在了一起。

　　师父手的触感，有点像女孩子。

　　这是一年多前，两人初次见面握手时，克丽丝的感想。

　　这也没办法。

　　在原本世界，艾泽就是个学生兼死宅，并没有参与过什么重体力劳动，运动量也相当之小，完全没有让皮肤变粗糙的机会。

　　而在成为勇者后，一切便已定型。

　　在加护带来的治愈能力下，不管伤疤还是老茧，都会被视作损害而修复，他的手连带着身体，自那之后便才没有过变化。

　　而只有这种时候，克丽丝才会相信，自己崇拜的师父，在成为勇者前，真的是个跟战争无关的普通人。

　　说真的，这个词有点好笑。

　　就算不提那些逆天的战绩，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光是艾泽所承受的来自敌人与队友的双重压力，就足以逼疯任何一个普通人。

　　在担当艾泽侍卫以及副手的一年多中，克丽丝亲眼见证了一切。

　　当海蒂沉醉于王室身份，为继承权沾沾自喜的时候，艾泽在对峙贵族。

　　当罗莎琳忙于布道传教，而不屑于多看一眼世间俗务的时候，艾泽在跟教会扯皮。

　　当莉亚情绪上头提出那些纯粹胡来的作战目标的时候，艾泽整晚不睡地分析情报制定计划，化不可能为可能。

　　终究，他不是神。

　　奇迹耗费的，是奇迹缔造者本人的心血与努力。

　　而这些，克丽丝都看在眼里，为他感到不值，也无数次对着黑暗的空气质问:为什么没人能替他分担一些?

　　这个人不能是克丽丝，因为她自认为没有这个资格。

　　主动挑起跟莉亚等人的矛盾，说是为了帮艾泽出气，实际更多的也是在发泄，发泄自己的胆怯与无能。

　　而现在，这个人已经有了，就是薇尔莉安。

　　那这个人能不能也是自己呢？

　　这个问题，过去的时间里，也曾无数次地出现在脑海中，但又很快地被各种负面情绪所堵截，无法继续思考。

　　现在，师父的失落，师父的疲惫就展现在眼前。

　　如果，有那个可能性的话，克里斯提娜·卡尔赛德，是否能尝试呢？

　　“你需要的是信徒，我需要的是同伴。”

　　之前偷听到的话，鬼使神差般地再度出现于脑海之中，与近在咫尺的，有着“普通人”的手的艾泽，重叠在了一起。

　　“师父，我……我会试试看的!”

　　趁着大脑麻痹的一瞬间，蓝发的少女，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

第74章 开幕

　　虽然世人乃至部分贵族甚至部下都认为，艾泽能够预料到几乎所有的事情，并将一切都置于掌握之中。

　　但事实一次次证明，并非如此。

　　比如这次，在他本人都已经放弃的情况下，克里斯提娜·卡尔赛德的态度，却突然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从抵死不从到主动接受，花费的却仅仅是几个简单的眼神交流——这还要考虑到艾泽只是在单方面发懵而没有输出任何的信息。

　　所以，他一下子就卡在了那里，以一种几乎是在看不可名状之物的表情，诧异地盯着躺在那里的克丽丝。

　　然后——理所当然地——伸出手，按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不，没有发热啊？怎么回事？是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失忆了吗？还是出现了什么精神紊乱?薇尔，你能给她检查一下——”

　　“不对啊啊!!”

　　一把撇开了艾泽的手，蓝发的少女从床上坐了起来，显得有些抓狂:

　　“刚刚不是师父你叫我去的吗!?现在为什么又是这种态度啊！?当心我死给你看哦，真的死给你看哦！”

　　满脸通红又急又气，甚至直接跳下了床，握紧了拳头不断地往艾泽身上捶，逼得后者抱头鼠窜，甚至直接跪坐在了墙角。

　　克丽丝有这反应倒不难理解。

　　对现在的她来说，谈论什么为了自己、家族乃至帝国的未来而振作起来，还是有着不小的难度。

　　但作为从艾泽从籍籍无名直到今天的见证者，同时也是被拯救者，她真心地憧憬着一个能够抬头挺胸立与对方身边的位置。

　　憧憬，这才是她鼓起勇气，突破了那层令人窒息的桎梏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