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澜
海潮的味道。
陈去过海边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仅仅只是这一瞬间她就辨认出来,这是海潮的味道。
可是龙门这座荒原的移动城市,这座移动城市内的一所教堂里,又怎么会有海的味道?
她同修女一样,谨慎地探出脑袋,观察教堂内的情景。
昏黄的烛光齐整排列着,教堂内的前三排站满了低头祈祷的信徒,信徒前方的高台上,头发花白的黑袍神父不断比划着手势,念念有词。
聚会与祈祷是如此肃穆庄严,也难怪修女说像模像样了。
可烛火将教堂内壁的彩绘摄入半明半暗的领域中,那些陈不认识的图案在昏暗与光亮的交界下闪烁着难以的诡异,暗淡的寂然与光辉的圣洁交杂在一起,陈看不到美感,只觉得不寒而栗。
在神父身后的那堵教堂最大的墙壁上画满了图案,以黑色与深蓝为主调的笔画深邃幽暗,烛火即便其照亮也只是让其变得更加幽邃,就像是一团深不见底的漩涡。
神父的投在壁上的影子随着烛火的摇动而扭曲蠕动,似乎融入进了那诡谲难明的漆黑色彩。
越是凝视,陈的大脑便越是混沌,神父明明离他那么远,陈却好像清晰地听见了他的低声祷告:
“赞美吾等神明,齐颂万能的大灵。”
“祂的意志覆盖海洋,终将行于地上。”
“吾等需供奉灵与肉,念诵……”“小姑娘,小姑娘?”
修女的低语声让陈猛然一惊,直接伸手握住赤霄的刀柄,强烈的刺痛感让她彻底从那诡谲的混沌中清醒过来,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刚刚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触手爬上了她的脊背,轻易地钻开颅骨,在她的大脑中蜿蜒缠绕,改写她的感官与意志。
“你的脸色很差啊,怎么突然……一副后怕的样子?”修女疑惑地看着脸色苍白的陈,“发生什么了?”
“……你没有感觉到?”
“感觉到……什么?”
迎着修女困惑不解的眼神,陈松了口气,就算是她都会一不小心中招,如果是普通人,一旦陷入其中几乎没有解脱的可能,这位修女似乎对此极为钝感,竟然没有受其影响。
“这里很危险,修女阿姨!”
事到如今陈也顾不得什么隐藏身份了,这个教堂里所有人可能都已经被洗脑,她得让修女先从密道逃出去。
她一开始还本着无法阻止修女,就在保护她的同时小心接触神父,但在这种全都是敌人的情况下,已经完全没有通过修女接触神父的必要了。
“小姑娘,你在说什么啊?”
修女也有些慌乱,她看陈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说谎,而且陈那一瞬流露出的冷厉,根本不是一个普通少女应有的。
“来不及解释了,听我的,这里很危险,赶紧走!”
“孟子安修女,既然来了,就先到我这来吧。”
台上,原本闭目祈祷的神父突然抬头,睁开眼睛。
“……神父?”
被发现的修女下意识地走了出去,但却被陈一把拉了回来。
“神父已经不是原来的神父了!”陈握紧修女的手腕,“不要上当!”
她直接露出风衣内的赤霄,快速解释道:“我是近卫局的督察,负责一起非常严重的案件,相信我,快点离开这里,如果你不相信,直接报警也没问题!”
“可是——”
修女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心理分析告诉她陈是认真的,可是……他的哥哥如果有问题,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我原谅你带一个陌生人破坏这次聚会,但也仅此一次。”
严肃的语气和修女所熟知的神父没有任何差别,她看向高台,神父的表情也同样完全是她所熟知的。
“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陈握住赤霄,甩掉身上的风衣,这一身制式作战服能让她的话更有说服力:“神父,我怀疑你与整个教堂的所有人都与一个极度危险分子有联系,请你立刻双手抱头跪在地上,否则我可能会采取暴力手段。”
“没有搜查令,没有警官证,你就是这么抓人的吗?”
老者神父的谈吐出乎意料的自然,完全不像是被洗脑的浑浑噩噩的人:“还有,请你放开我的妹妹。”
“这位警官,你……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中年修女有些畏怯地看着陈,在这种情况下,你会选择相信一个之前骗了你的警察,还是相信身为高级心理咨询师的自己也没看出任何问题的亲哥哥?
但陈可不会放手,刚刚那低语声和图案的蛊惑力已经让陈把警惕心拉到最高,如果不是为了不惊动神秘势力,陈绝对立马就呼叫近卫局大部队过来直接把这里给推平了。
“抱歉,修女。”陈强硬地将她拉到身后,“我可以理解你选择相信神父,但我现在没有选择。”
将赤霄插入腰间的固定带,陈单手握住刀柄,时刻都能施展拔刀。
神父死死地盯着陈,他的眼神逐渐让修女开始害怕,因为这不是神父该有的眼神。
“我再说一遍,放开子安。”
冰冷森寒的语气就像是想要将陈的肉体拧碎,把她的骨头全都碾成碎渣一般暴戾,根本不像是他这样的老人该有的语气与神情。
修女看着高台上的神父,不可置信地颤声问道:“哥……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事,子安。”神父看着修女,语气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来我这一边,我不会让它们伤害你的。”
“它们……它们又是谁?”
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修女只能躲在陈的身后,乞求着神父:
“哥,不要乱来,听警官的话好不好。你这辈子都在做好事……不要老了犯糊涂啊!”
神父那老迈慈祥的面庞抽搐了一下,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在诉说他的挣扎与苦楚,就连陈都有些难以置信。
她甚至那种诡异的蛊惑低语到底有多恐怖,仅仅是图案加上低语声就差点让她中招,可这个看起来已经有六十多岁的老人,竟然能在已经沦陷的情况下做出挣扎?
“赞美……吾等……神明。”
然而,浑浊的瞳孔在挣扎中失去了清明,非人的音节从老人的喉中发出,让陈的心跌到了谷底。
“齐颂……万能的……大灵。”
这次由信徒断断续续的念出,原本像木桩一样不为所动的他们齐刷刷地转过头,几十道目光钉死在陈的身上。
那毫无情感,仿若牵线木偶般的人脸让修女直接昏了过去。
烛火依然在飘摇。
以漆黑和深蓝构成的巨大诡异壁画上倒映着神父和信徒们的影子。
就像是一团狂舞的触手。
第九十六章——龙之怒(⑦K)
陈保护着修女一步步后退,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赤霄。
从现有情报来看,那个神秘佣兵,或是这个佣兵身后的组织目前只有操控他人意志的能力,并没有其他的延伸,被操纵意志的人也不会突然变成超级战士。
教堂里的都是些普通群众,就算有大概三四十号人,陈也完全可以应付的过来,唯一要警惕的,只有那来源不明的干扰。
“速战速决。”
陈一把将修女推回到告解室内,将门关上,拎着带鞘的赤霄径直冲入人堆!
双目无神的信徒如行尸走肉般涌向陈,面色冷厉的少女一脚踹飞拦在自己身前的信徒,飞起的肉体就像是保龄球一样将人群撞散,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朝高台上的神父狂奔,高高跃起。
老迈的面庞闪过一丝苦闷狰狞,但很快又归复平静,站立在壁画前的老人抬头凝视着半空中的龙,飘摇的蓝色长发在昏黄的烛火下拖曳着迷人的尾焰,刺目的赤红长刀毫不留情地连鞘斩落!
“赞颂大灵。”神父轻声呢喃。
他身后那难言诡谲,不明其意的壁画上,深邃的漆黑宛如活物般蠕动扭曲起来,在那一刻,好像有什么界限被打破了。
虚与实的界限。
粗壮狂野的漆黑线条打破了那一道无形的墙,它凝实,立体,被赋予实体和生命,带着无意志的纯粹暴力猛然砸向半空中的陈。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刹那间,粗壮庞大的漆黑触手结结实实地砸在陈的身上,沉闷的肉体碰撞声回荡在教堂内,再然后便是低沉的轰鸣。
被砸到石柱上的陈跌落在地,她单手拄着赤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源石技艺,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既视感的话,观月黎曾经坐过的那只漆黑如墨,不似活物的乌鸦与这条触手倒有些类似的地方,但这根触手给陈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观月黎身边的那只乌鸦很明显不是生物,只是有着乌鸦形体的某种……工具。但这根触手不同,陈能从这上面感受到令人战栗的冰冷,以及与这份冰冷一同蔓延而来的诡异。
这不对劲。
如果这个神秘势力有这种能力的话,为什么情报中一无所获?如果他们不想暴露的话,又为什么会让这个神父如此随意的动用这份力量?
“……啧。”
当下的情形不容陈多想,她将纷繁的思绪一扫而空,全神贯注于战斗之上。
拖观月黎的福,陈在对提升自己的武力这方面已经上心到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地步,贯彻秩序和正义需要暴力,纠正错误与问题需要暴力,这个世道还没有好到讲道理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将观月黎当成最大假想敌的陈,当然每天都在努力朝着那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死命前进。
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并且每一天都会变得更加强大。
红宝石般的眼瞳倒映着再度朝她砸下的触手,但在陈的脑海中,已经浮现起了下一秒的情景。
耀眼的赤芒自鞘中迸发,伴随着龙吟般的刀鸣,如火焰冲天而起。
如预想般的那样以一记拔刀将触手前端斩落,跃向空中的陈踩在掉落的一截触手上再度跃起,直接踩在了依然狂舞的肉块之上。
“真恶心。”
年轻的龙对这诡异的力量抱有鲜明的抵触与厌恶,她一边低语着,一边将赤霄一刀把触手捅了个对穿,接着沿着这整根触手……狂奔!
深蓝色的血液喷洒而出,整根触手仿佛能感知到痛楚那般猛然甩动,反手握刀的陈将力量注入其中,璀璨的赤色刀芒再度绽放,只不过这一次,是在这团肮脏的血肉当中!
赤霄的剑气将整条触手炸得四分五裂,陈的身上难免染上了深蓝色的血,但她却没有闻到半点血的味道,而是刺鼻的颜料或是油漆?
抹掉头发上的“血迹”,那过度粘稠且干涩的手感告诉陈,这真的只是颜料,可刚刚的那宛如来自某个魔物一部分的触手,却又分明是个活物!
高台上的老人脸色苍白地跌倒在地,苦痛与折磨在他脸上仿佛化为了实质,像是有无数把刀剑贯穿了他的身体,在他脸上残忍的刻下伤痕。
“请……快走……”
嘶哑到不成样子的声音自老人喉中发出:“带上子安……快点……”
干瘦的手臂自黑袍中探出,苍老的神父像是在与没有形体的魔鬼缠斗一般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并没有多少肉的枯瘦手掌暴起根根青筋,就像是朽木显露与泥土外的根系,这个年过六十的老人在这一刻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人力量,用来……杀死自己。
“神父!”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陈惊叫出声,她握着尚未归鞘的赤霄,带着警惕迅速靠近似乎想要扼死自己的神父,她有信心在即便是陷阱的情况下做出反击——就算不是如此,她也不会让这个明显还残存自我意识的神父就这样自尽。
而就在陈选择去救神父的时候,壁画上的漆黑线条再度蠕动扭曲起来,她刚要挥刀便斩,却看见数十条比刚才纤细的多的触手猛然弹出,直接卷向了下方的信徒!
陈豁然转身,所有信徒都被触手牢牢捆死,对于这些普通人而言,只要触手稍稍用力,就可以轻易地拧断他们的肋骨,碾碎他们的内脏。
神父怔怔地凝视着挂在触手上神情麻木的信徒们,无尽的悲苦如刻刀般凿在他的脸庞上,浑浊的眼瞳中流下血泪。
“杀……了……我。”
无法掐死自己的老人榨干了肉体的每一寸力气,以绝望的灵魂朝陈发出嘶哑的请求。
陈愣在原地。
“杀了我啊!”
慈祥了一生老人在此刻如末路的狮子般咆哮着,那好像要撕开他大脑与灵魂的诡秘低语在这一瞬间再也无法操纵他的意志,抽干了所有力量的神父奋力而起,奔向那个持刀对着自己的年轻人。
陈其实能反应过来的,此时在她眼前整个世界好像被放慢了,她能看到老人脸上的悲怆与愤怒,也明白老人的意图——他想要撞死在赤霄上,他认为只要自己死了,失去了载体的神秘力量就不可能有所作为,那些恶信徒就能够活下来。
在老人撞上刀尖前,陈就已经明白老人为什么这么做了。
可她没有动作,既没有下定决心,主动挥刀结束老人的生命,也没有抽刀避开,寻找别的解决方法。
年轻的龙在这一刻,在这一瞬,因为生命的沉重,错失了最宝贵的机会。
又一根触手猛然从壁画中探出,在老人即将自尽的那一刻将其拽回,耗尽了全部体力与心力的老人在被触手卷住的一瞬间感受到了彻底的绝望。
他缓缓地,缓缓地看着陈,在意识被沉入深海的钱一刹那,向那个年轻女孩投向目光。
憎恨的,歉然的目光。
对无能的自己的憎恨,对无辜的卷入者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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