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暴走中学生
他们重新回到了那柱喷泉，雪开始小了，天似乎有放晴的趋势，细雪中他们站在水坛的前方，一阵风吹来，体质相当一般的吕珑儿下意识握紧了姜沐的手，汲取着他掌心的余温。
老神父没有在意纷纷扬扬的雪，他端着圣福音书，面向牵着手的少年少女，微笑:
“那么，我们要举行仪式了？”
“嗯嗯！”
吕珑儿抢答。
“很好。”
老神父看向姜沐，朗声道:
“那么，姜沐先生，在太阳神阿尔卡那的见证下，你是否愿意娶吕珑儿女士为妻，无论富贵，或者贫穷，无论生老，或者病死。无论平安或是灾难，无论死后，你的灵魂上升到天国，或是下沉到地狱。”
“你都愿意呵护她，爱着她？”
姜沐点头:“我愿意。”
反正这里没什么人，他一个神农后裔也不可能用西式婚礼——珑儿既然想玩，那就让她开开心心玩一次就好了。
吕珑儿呆住，像是有一道银白色的闪电撕开天空。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因为现场打卡，以至于她兴奋到差点忘记了的，至关重要的事。
在《纷争》的背景设定中，阿尔卡那是太阳与父神，很多仪式都会借用他的名字，如“阿尔卡那净化仪式”或者“阿尔卡那舞光术”之类的。
但能直接称之为“阿尔卡那仪式”的，自始至终就只有拿一个，在结缘教堂进行的，唯一的一个——“誓约仪式”。
她猛得扬起脸看姜沐，姜哥哥只是微笑着看过来，笑容一如以往温暖，会让人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
她又扭头看神父，神父也在微笑，却是少年人截然不同的笑，他的笑带着慈祥与祝福，祝福他们在神的光辉下有着美好的未来。
“……”
吕珑儿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难怪她这种骨灰级玩家都没能第一时间想起这种仪式——游戏里她没做过的任务不多，但这刚好是其中一个。
甚至可以算唯一的一个。
因为“阿尔卡那仪式”就是誓约戒指五重誓约的最后一环。
故事里太阳神和月神经历了一场盛大的婚礼，他们的婚礼代表创世的最后一块拼图，他们需要走过高山和深海，沙漠和深渊，修复创世的漏洞，让世界重新变得温柔。
故事的最后，他们再次回到了有着一个老乌龟的结缘教堂，这是他们最后的路，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们在天空的注视下交换誓约，自此之后他们不再是兄妹而是夫妻，阴阳相隔，阳与月永别，只有在白天与黑夜交替时才能远远看上一眼。
这刚好是吕珑儿和姜沐差的最后一层誓约——这些年他们已经去了各种地方历练，但吕珑儿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大声宣布自己的想法，以至于最后一层誓约的任务姜沐迟迟没有做，就像创世拼图的最后一块。
老神父看着表情精彩的吕珑儿，开口:
“那么，吕珑儿女士。在月神蕾拉娜的见证下。你是否愿意嫁给姜沐先生。无论富贵，或者贫穷，无论生老，或者病死。无论平安或是灾难，无论死后，你的灵魂上升到天国，或是下沉到地狱。”
“你都愿意陪伴他，爱着他？”
“我……”
吕珑儿望着姜沐。
喉咙开始干涩。
唇齿逐渐凝滞。
舌头上宛如压着又热又烫的水泥。
什么都说不出，什么都做不到，连眼睛都无法转动一下。
心脏在一瞬间，加速到几乎窒息的地步。
……说不出口。
不论怎么努力，都说不出。
不是因为自身的感情。
或者说，吕珑儿对姜哥哥感情上的喜欢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是很久很久前的事。
就像追随着光和热的蜗牛一样。
当然会憧憬，当然会喜欢着，期盼着语音中的声音，期盼着消息框里的邮件，期盼着上课时写在笔记本上的话语……期盼着，理直气壮且理所当然地，躲在他身后，享受他的宠溺与爱护。
但是说不出口。
自身的胆怯像是水泥，将口腔填满，凝固。
她本就是这样的女孩。
胆小鬼，社交恐惧，自闭症，只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类似的话，早就听了太多太多遍了。
如果真要说，这样的经历有什么变化。
那也是认识姜沐之后的事。
——就像，现在这样。
“抱歉，神父。”
姜沐果断上前一步，自然而然站在吕珑儿前方，挡住神父的视线。
像是遮雨的古树。
“其实她是我妹妹。”
他快速找到理由，朝神父露出一个歉意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我是这个游戏的玩家嘛，今天是我非要拉她过来的……怪我什么都没说。”
姜哥哥说的全都是实话。
但姜哥哥在说谎。
他在误导神父，让对方觉得他是一个不怎么擅长社交却又想过来参加活动，找不到女性朋友就强拉着妹妹过来的少年人。
……他总是很擅长这类事情。
去蛋糕店，去游戏厅，去动漫周边店——只要自己因为社恐犯了什么错，他就一定会理所当然站出来，三言两语把所有的责任揽在身上，再轻轻松松解决。
吕珑儿知道姐姐一直不喜欢姜沐这点。
但她原本是觉得很好的……这样感觉真的很好，他理直气壮呵护着你，就像哥哥理直气壮保护着妹妹。
……可现在，吕珑儿突然觉得很不好。
不是因为姜沐。
是因为自己。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些游戏里护送任务的NPC——因为玩家本身太强大，于是任务的指标往往是保护NPC不受伤等NPC又脆弱又不老实，受了伤还当场任务失败。
只要是玩家，就没有不讨厌这种任务的。
吕珑儿当然也很讨厌。
所以她现在也很讨厌自己。
“原来如此。”
老神父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
他和蔼笑了笑:“没关系，这种事本来就要双方咨询当事人意见……”
“我愿意。”
弱弱的声音，在风和雪的缝隙中窜来。
姜沐蓦然回头。
这个脆弱，社交恐惧，紧张到话都不敢说的女孩，瞪着眼睛。
黑色的发丝上，挂着碎片似的白雪。
她就这样扬着脸，怯弱着却坚持着，恐惧着却支撑着。
仿若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勇气注入了她的灵魂。
“我愿意。”
她重复了一遍。
老神父挑了挑眉，没有发表意见。
他只是道:“那么，请进行最后的仪式吧。”
老神父侧开身体，展示出背后的“声之泉”。
“说什么话都好。”
他笑笑，“只要让喷泉绽放就可以了……请放心，开关其实是开着的。”
姜沐正紧紧盯着吕珑儿。
“珑儿……”
“……姜哥哥。”
吕珑儿打断道。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打断姜沐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打断别人的话。
“一小会儿就好。”
“能不能请你……先不要说话？”
她这样说。
姜沐稍稍犹疑，点头。
像是在说“嗯”。
吕珑儿笑了起来。
她第一次这样笑，没有捂住嘴巴缩在角落，甚至没有一点点瑟缩的，放开了的笑容。
仔细想想……原来这一次旅行已经有那么那么多第一次了。
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来到教堂，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游戏里的场景，第一次看到现实中的神父。
——第一次，主动告白。
“很难说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吕珑儿的声音，像是落在枝头上，窸窸窣窣的雪。
“盼着姜哥哥你的消息弹窗，盼望着每晚的联机时间，甚至盼望着开学……我以前明明好讨厌开学的，因为开学就要走出家里，要面对很多不认识的人，甚至还要被老师叫出来回答问题。”
“但是，当开学时能看到姜哥哥你的时候，我就不讨厌开学了。”
吕珑儿抬起头，直直看着面前的少年人。
看他面上的思索，恍然，犹疑，纠结。
但他仍然遵守着诺言，什么都没有说，安静如漫天的雪。
“很久以前我就在想，要是我有个哥哥就好啦。”
吕珑儿笑了起来，“最好是那种很靠谱很厉害的哥哥……因为我姐姐真的好不靠谱的，所以我就想，如果我有个哥哥会怎么样的？”
“或许会带我一起出门，或许会让我躲在他身后，或许会给我买各种各样的小东西，或许会限制我用电脑……
或许会在这样的大雪，自顾自拉着我到地方，问去哪里，却只说是秘密；或许会在我累的时候主动把我背起来，背上真的很暖和很暖和，或许……会在这种时候，都主动站出来，帮我解除尴尬，承担错误。”
吕珑儿轻轻停顿，歪头，看向姜沐。
“姜哥哥你看。”
“把我幻想里的，甚至幻想都幻想不到的所有优点都集合起来……就是你啦。”
幻想与现实，在此刻交汇。
憧憬与眷恋，于此时合一。
“……姜哥哥，你说过的。”
她说，“如果，有一天，我可以用自己的声音，把声控喷泉喊得喷出泉水，你就愿意和我缔结誓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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