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雍光明之山
紧接着,她就提出,要回另外一个宅子去取自己的那本结婚证。
“你这个样子,开车能行吗?”肖尧担心她的安全,扯住了她。
“小阿弟,”沈婕重新戴上了她的那副太阳镜,露出自信的微笑:“你也太小看姐姐的情绪管控能力了吧?”
嗯……小时候倒是还行,现在的话……
不是不相信你,主要是见面的这几个小时,我是没太看出来啊。
沈婕刚要出门,沈天韵就买烟回来了,肖尧又跑到皂片间去给女儿烘大饼,就在这时,郁璐颖的电话打进来了。
“小呀小苹果~”肖尧说:“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郁璐颖说:“我从西郊回来了,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
“怎么样?”肖尧的脖子往左倾斜,把手机夹在左肩上。
“出来说吧,不想在电话里说。”郁璐颖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也是一言难尽啊,情况越来越复杂了,”肖尧把烧饼重新翻了一个面:“那就见面再说吧。”
“嗯,”郁璐颖说:“你过来吧。”
肖尧一怔:“现在吗?”
“不然呢?”郁璐颖说。
“不是,现在,我……”肖尧把一个烧饼夹到盘子上,脑子里拼命编着不方便出门的理由。
他现在想要和女儿再好好地腻一会,而且沈婕去拿结婚证,她说开车来回也就三四十分钟,实在是不想这会儿离开。
“你有什么事吗?”郁璐颖问肖尧。
“没,要不就先电话里说呗。”肖尧说。
“你怎么回事啊,”郁璐颖不高兴了:“好啊,我为了你的事情跑东跑西,结果现在变成我单方面瞎积极了?”
说完这句话,郁璐颖就撂下了电话。
这妮子……真是,肖尧好气又好笑地想:先前还口口声声地说“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沈婕”“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情”,现在又变成“我为了你的事情”了?
肖尧在灶台上的抹布上擦了擦手,直接给郁璐颖打了回去,准备告诉她自己立即过去。
电话被拒接了。
再打,再拒接。
闹太闹!好觉!!!
木法度,肖尧决定把这两个热乎乎的烧饼给沈天韵送进去,然后让她跟沈婕说一声,自己就径直出门,杀到郁璐颖的家里去。
刚端起碟子准备给沈天韵送进去,皂片间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准确地说,是被踹响的。
我的妈耶……
肖尧拉开了门,郁璐颖上来就是一拳。
明明是面对面的,这一拳打的却是后背。
然后,又抬脚在小腿上轻轻踢了一脚。
“好啦好啦……”肖尧努力保持着平衡,不让烧饼掉到地上:“你这小孩今天是怎么回事啊?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郁璐颖老实不客气地伸手拿了一张烧饼,张口便咬,然后瞪大了眼睛:“唔嗯——!好吃!”
“真的吗?”肖尧高兴地说:“是不是火候刚刚好?”
“是的!”郁璐颖说:“有点刚出炉的那种感觉了——有一点点!”
“太好了,”肖尧笑眯眯地说:“知道东如烧饼为什么好吃吗?因为里面包的是爱。”
“反正不是给我的爱,”郁璐颖一边说,一边朝房间里面走:“我就知道你在烘烧饼,我在家里都能闻到。”
“别别别别别别……”肖尧扯住了她:“先别进去。”
“干什么啊?”郁璐颖故意问道:“里面有女人啊?”
“莫须有啊,”肖尧苦着脸说:“万一天韵忽然钻出来呢?你还偷吃了她的饼——还有沈婕。”
“姐姐怎么啦?”郁璐颖不以为然道:“我就是想看看姐姐。”
“啧,你是不是傻,”肖尧伸出食指推了一下郁璐颖的额头:“跟你劈腿是小沈婕批准的,可是里面的那个沈婕不知道这个事儿,她会怎么想?”
“那就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去见她呗,这有什么啦?”郁璐颖不以为然道:“还有什么叫劈腿?难听死了!”
说是这么说,郁璐颖还是停住了脚步,站在皂片间继续啃她的烧饼,完全没有给沈天韵分一块的意思。
“难听不难听的,事实上就是劈腿,”肖尧说:“我跟你说,她已经想起来一点了。”
“什么想起来了一点了?”郁璐颖莫名其妙地说:“想起来什么了又?”
肖尧牵着郁璐颖的手出了门,二人随意闲逛,来到了一条小河边。
这条河应该不是酥州河的支流,因为它很清澈,而且完全没有异味,高一上学期的时候,肖尧和郁璐颖就经常一起来到这边玩。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柔和的阳光洒在小河边,映照出一片迷人的景色。
小河水流缓慢,清澈见底,仿佛是一条镜面般的丝带。微风吹过,轻轻荡起水面,泛起涟漪,微小的波纹在夕阳下闪烁着金光。
河堤到马路边有一个挺大的坡度,站在河边往回看,便是一个小土坡。视野中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好像一个户外的私密空间。
能在城市中心的地段找到这样一片“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肖尧一直觉得是一件“幸甚至哉”的事情,所缺的只是佳人。
当然,现在也不缺了。
河岸的这一侧长满了各种翠绿的植物,从垂柳到娇艳的花朵,为整片景色增添了生机和色彩。柳枝低垂在水面上,轻柔地摇曳着,仿佛为河水弹奏着一曲轻音乐。
远处的高楼大厦在夕阳的映照下,渐渐染上了一层橙红色的光晕。天空渐渐变得柔和的粉红色与淡蓝色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幅绚丽的水彩画。
肖尧和郁璐颖静静地坐在河边的石块上,微风轻抚着他们的脸颊,郁璐颖脚上穿着一双又大又厚的拖鞋,光脚没穿袜子,此时,她正把拖鞋放在一边,用小脚丫轻轻拨动着水面。
肖尧则捡了几块身边的小石子,瞄准了河的中心,打起了水漂。
石子呼啸着离开了他的指尖,快速飞向河面。
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时间似乎放缓了,肖尧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轨迹——仿佛在慢动作中舞动着。
最终,小石子与水面相遇。在这一瞬间,水花四溅,水滴在空气中跳跃,散发出细微的水汽。水花扩散开来,形成了一个圆形的波纹,像涟漪般向外蔓延。
那颗石子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还在高速地跃动,尾部留下一道细小的水线。随着它的每次跳跃,都会制造一圈新的波纹,新的涟漪,向着四周扩散,而新旧涟漪碰撞在一起,散落为更加支离破碎的复杂形状。
“时间是一条长河,而我们就是这些小石子。”肖尧指着水面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郁璐颖抱着自己的膝盖,往后仰了仰。
“那个沈婕的记忆……我陪她捋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给我的感觉是,她的记忆现在就像这些互相碰撞的涟漪。”肖尧向郁璐颖解释道。
“很混乱?是吗?”郁璐颖问肖尧。
“嗯,说的夸张一点,有点像支离破碎的记忆正在重组,对,碎片,又好像一个失忆症患者正在恢复记忆……”肖尧紧锁着眉头:“这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我现在甚至感觉,新的记忆正在‘覆写’旧的记忆——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
“就好像是一张可重复擦写刻录的光盘那样吗?”郁璐颖也皱起了眉头。
“有点像,但又不完全一样,”肖尧想了一下说道:“旧的记忆不会被真正地覆盖掉,至少到现在还没有,但是会被慢慢地……‘否定’?”
“‘否定’?”郁璐颖困惑地动了动自己的小小鼻翼:“你能给我举个例子吗?”
“眼前的例子就是,”肖尧边想边说:“嗯,其实我和沈婕是30岁才结婚的,对吧?”
“我怎么知道你啊?差不多吧。”郁璐颖撇嘴道。
“但是当我把那本22岁结婚的结婚证拿给她看的时候,她就立刻出现了混乱。”
“22岁结婚的结婚证?”郁璐颖说。
肖尧忽然心下一惊,喉头一甜。
他忽然意识到,结婚证的事情,他并没有给除了自己和沈天韵以外的第三个人讲过。
纯纯不小心说漏嘴了。
就好像小时候,把脚伸进装满热水的洗脚盆里,当看到母亲愤懑的脸时,才意识到自己忘记脱袜子。
既然已经说漏嘴了,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轻描淡写地把这事迅速带过去。
“在她的记忆里,其实是记得我们30岁结婚的,并且她能记得当时的情形——在哪一条路,哪一家民政局,那天是个下雪天,当时她自己精心挑选了一件什么样的衣服,我穿着什么衣服,就是当时的情形,她能想起来,历历在目。”肖尧说。
“嗯。”郁璐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追问他结婚证的事。
“但是当她看到那本……更早一点点,结婚的结婚证的时候,”肖尧继续讲道:“她脑子里出现了另外一个领证的场景。那是在另一条路,另一家民政局,而且是夏天,我和她也更年轻……完全不一样的一段记忆,钻进了她的脑袋。”
“也就是说,她记得你们领了两次证。”郁璐颖幽幽地说道。
“不,她记得我们只领了一次证,但是这两次,都是第一次领证。”肖尧解释道。
“一般这种情况,我们称之为‘阿兹海默症’。”郁璐颖说。
“是这样的,”肖尧点头道:“但是你知道沈婕她不是老年痴呆,是我们把她搞成这样的。”
“……”郁璐颖沉默不语。
“最开始,那段记忆进入她的脑袋的时候,她是本能抗拒的,”肖尧继续解释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她是感觉,好像在一片黑暗中,看电影胶片一样,好像在作为一个旁观者,观看一段别人的记忆碎片,并不属于自己的……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是不是就有点像……那种幻视感?”郁璐颖说:“我跟你去东如的那天,就莫名其妙觉得东如非常熟悉,哪怕我知道我自己是第一次来;我跟你去你的初中母校的时候,也感觉非常熟悉,我甚至记得哪个地方有一副大象棋,可是明明我也是第一次去……”
“嗯……”肖尧微微沉吟着:“应该还不太一样。”
“怎么说呢?”郁璐颖问他。
“你看啊,你虽然产生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既视感,”肖尧跟郁璐颖说:“但你还是非常坚定,非常清晰地记得,你是第一次去东如,第一次去我的学校,难道不是吗?”
“是啊,”郁璐颖理所应当地回答道:“不然呢?”
“可是沈婕她,”肖尧说:“很快就分不清哪一段记忆是真的,哪一段记忆是假的了。”
“喔……”
“最开始的时候,”肖尧说:“她还蛮坚持自己是30岁才结婚的,觉得自己不可能记错,但是很快她就动摇了,觉得两段记忆的可信度差不多,到最后她就开始认可,自己好像确实是更早一些时候和我结婚的,觉得30岁结婚那个记忆可能是出错了。”
“这太可怕了……”郁璐颖喃喃道。
“这个记忆替换的过程,大约持续十分钟左右,而且在这个过程当中,我肉眼可见她的痛苦——那种头疼欲裂,拼命抓头发……”
“太可怜了,”郁璐颖说:“就好像被人强行篡改或者植入记忆一样。”
“其实不是强行篡改记忆,应该说,是被改变后的世界线强行篡改为‘正确’的记忆。”肖尧说:“以用来适应新的现实——我是这么猜想的。”
“好可怜啊,”郁璐颖感叹道:“一个人如果连她自己的记忆都被替换掉了,那她还是她自己吗?她还是同一个人吗?她还活着吗?肖尧,你不要再洗她的记忆了!”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肖尧否认三连:“我发现这样的原理之后——也不是发现吧,反正我就再没给她讲过我和小沈婕的事情,也没有给她再看过相关的,会刺激她记忆的物品——这也是沈婕自己的意思。”
“那就好。”郁璐颖表示赞同:“就应该这样。”
“不过,好就好在,旧的记忆,从目前看来,并不会消失,只是会慢慢变得陌生跟模糊,失去认同感。”肖尧说:“当然,时间样本还太小,下这个结论还太早。”
“以防万一,你应该让她写日记本写下来,”郁璐颖指出:“万一过个十天半个月就会彻底遗忘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肖尧告诉郁璐颖:“我已经让沈婕把出现双重记忆的部分都写下来了,她说她会写的。”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郁璐颖像是在喃喃自语地说:“一个人怎么能同时记得自己30岁结婚和22岁结婚呢?如果差个一年半年的话,还有可能是记忆偏差,可是8年……”
你倒是把22这个数字记得很牢嘛,肖尧暗想。
“你知道曼德拉吗?”肖尧冷不丁地问郁璐颖。
“知道啊,”郁璐颖说:“是不是南非共和国的领导人?”
“没戳,”肖尧说:“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吗?”
“啊?”郁璐颖说:“上个世纪吧?80年代?90年代?”
“到底是80年代还是90年代?”
“想不起来了,80年代吧,”郁璐颖说:“应该是在监狱当中离世的,然后……”
肖尧没有再卖关子,因为他急着回去和老婆孩子吃晚饭:“恭喜你,你记错了,曼德拉现在还活着。”
“哈?”郁璐颖吓了一大跳:“骗人的吧?怎么可能?”
肖尧把手臂一挥:“不信你现在去灿华网吧搜搜看哦,骗你干嘛。”
“不对啊……”郁璐颖用自己的虎口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记得……”
“曼德拉于2013年12月5日去世,沈婕告诉我的,”肖尧告诉郁璐颖:“你不必困扰和苦恼,因为记错的人并不止你一个。曼德拉于2013年去世的时候,很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原来他他妈的还活着?”
郁璐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