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泽玄灏
莫名其妙挨人当头一瓶，无论如何都不能一笑而过。
砸破她额头的人，虽然脸上的表情很愤怒，绅士的模样不像失去理智无差别攻击人的间歇性躁郁症患者。
他有备而来。
这一下对他来说很解气，但也远远不够。
“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啊……”
绅士摘下眼镜，擦掉上面的血渍。封清羽则是捂着额头，消化他刚才那句话。
既然提到“父亲”，就证明这事儿和家族那摇摇欲坠，风雨飘摇的生意没跑。所谓“父债子偿”或“负债女偿”，这人肯定是被坑骗到倾家荡产的无辜者。
餐厅的保安随后赶到，将男子彻底制服。
封清羽顾不上包扎伤口，趁此机会，她有必要向瓦伊凡了解一些内情。
120.这片大地有太多疾苦
尽管现场状况有些惨烈，闹事者也暂时被餐厅保安制服，封清羽仍有些在意的事情，向保安请求给自己一点时间。
外国人在本地餐厅闹事，要将人移交给大骑士领的安保机构处理，安保机构的成员还在路上，分部离这家餐厅也有些距离。
再加上特锦赛期间路况不佳，交通拥堵较往常更严重，封清羽意外地争取到能多聊几句的时间。
额头被打爆的画面属实惨烈，地上全是玻璃酒瓶碎片，大部分都沾附有血丝。
餐厅的工作人员不敢怠慢，担心砸了招牌，在最短时间内召来略懂一些外科处理技巧的同事帮忙处理。
被打破脑袋实在是小事，混社会的人经常打打杀杀，被人敲破头属于轻伤。小混混们以没有被人砍死或砍断手脚为幸运的标志，只要没演变到如此值得痛苦的地步，事情就不算太糟。
比起罗德岛干员们出外勤时浑身是血归来，封清羽只觉得这一闷瓶不值一提。
“没事……只是流了点血。”
她很淡定，用沾了热水的湿手帕擦掉遮挡视线的血。浅色的手帕立刻染成红色，装在金属水盆里干净的水也像倒入红色染料似的，鲜红的色泽迅速散开。
空气里多了一股铁锈味。
被制服的瓦伊凡族绅士状态也没有比她好多少，整齐的西服在被制服的过程中撕破，精心梳制的发型也在挣扎的过程中乱掉。
在餐厅引发流血时间之后，他反而冷静下来了，在众人的注视下点了支维多利亚雪茄。
“我……我只是想保住家里的工厂而已……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早知道就不要相信那个骗子……相信他能带来利润。”
文雅的绅士老泪纵横，看向封清羽的表情格外复杂。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在一瞬间，比如看到骗了自己钱的人的女儿在高档餐厅大宴宾客，于是气上心头，就拎起桌上的酒瓶把人开瓢了。
他曾在封家的宴会上见过封清羽，留下很深的印象。开朗真诚的年轻人，和她的父亲除了长相之外没有太大相似之处。
“抱歉……我失态了。我刚知道家里破产的事，小丘郡法院已经上门准备处理我的财产……就在刚才，我还在跟卡西米尔的贷款公司谈事，只不过被他们拒绝了。”
接着，绅士讲述自己惨痛的经历。
一开始家里的服装厂遇到了困难，经营不善，资金链也即将断裂，在哈里森伯爵家举办的一次宴会上认识了封家的现任家主封天成。
封天成虽然没有很高的经商天赋，耐不住是个优秀的演说家，在一众生意人里口才尤其出色，说得天花乱坠，让他们这些生意出现状况的人看到了希望。
说得好听点，他的宣传方式激昂慷慨，内容详实，令人信服，说得难听点就是像极了传销窝点的头目，以花言巧语蒙骗不知情的可怜人。
也许是因为封家在维多利亚的地位太显赫，也有足够说服力，参加聚会的商人们对赚钱的提议都非常感兴趣。
毕竟几十年前，封家的家主购买了铳械的专利，开始自主研发一款轻便的小型铳械，很快便投入使用，形成了完整的生产链。
时过境迁，那时候的型号到现在已经过时了。
泰拉的科技发展速度飞快，科技产品更新换代的速度更快，当时的设计图纸已经落后于现在的，且操作不便，渐渐淡出市场，无法作为盈利项目继续投入。
封天成的建议是再创辉煌，把雷神工业摁在地上摩擦。
众所周知， 雷神工业的东西都很贵，能把那种企业超越是无数人的梦想。于是，一群异想天开的人把自己压箱底的资金投入一个不太现实的计划中。
以封天成为首，建立一个研发团队，大家都信心满满。
“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相信封天成这个混蛋……”
绅士发出低沉的啜泣，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文件。封清羽皱着眉头接过，因为额头上的伤实在是有点疼。
AUS的几位成员倒是很淡定，享受店员们送上的餐点，同时观察这边的动向。这么做或许不太符合常理，却是当下最合适的。
事件中心的主人公正在殚精竭虑地处理家族事业的烂摊子，看起来有点可怜，但也没办法。
封清羽完全可以选择置身事外，让其他人背负这份责任，但是她没有，母亲和之前祖祖辈辈们留下的庄园怎么说都应该保住。
她只是随随便便处理了额头上的伤口，准备问完话去找一个罗德岛的医疗干员处理。凯尔希工作较忙不便打扰，没有去玩，在罗德岛本舰休息的干员应该有赫默和白面鸮两位。
她猛吸一口刚买的卷烟，让烟草的辛辣镇压掉身体的疼痛。
“先生……关于你说的事情，之后我会亲自到维多利亚处理。详细情况，我们后续再联络吧。总之，一定给你满意的交代。”
瓦伊凡绅士只是叹气，最后点头应允。
“今天的事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请不要为难我的妻子和女儿。我很抱歉。”
随后，大骑士领安保部门的工作人员赶来，将涉事人员暂时带走，到相关部门做一些调查，还得做笔录。
一提到做笔录，封清羽就不免想起过去三天两头被近卫局警察突击检查看身份证，之后“请”去近卫局审讯室喝茶的经历。
她被警察找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派任务，一种是疑似卷入械斗和帮派斗争。
跟他们离开之前，封清羽给凯尔希发了消息，简明地叙述刚才发生的事。末了，不忘加上一句“麻烦派个能给人带来安全感的医疗干员到安保局门口等我”。
若是能跟塞爹这样浑身上下都透着“我很可靠”气息的奶盾站在一起，也不必担心会走在路上突然被人敲破头。
凯尔希的回答只有一句“知道了”。
车窗外，震耳欲聋的广播和音乐加剧了头痛的程度，一想到临光和家族的事都压在身上，封清羽感觉差点要不能呼吸。
这片大地上有太多的疾苦。
121.和解
负责处理这宗冲动伤人案件的治安官是一名很有正义感的年轻女性，据说上个月刚上任。
根据餐厅监控室调取的录像，封清羽从始至终没展开过反击，反倒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闷瓶，脑袋血流如注。
受伤者额头上的伤血液还未干涸，只做了简单的应急处理，打人者也对自己犯下的过错供认不讳，表示愿意接受处罚。
旁边的治安官助理见状，连忙用卡西米尔官方语言提醒她。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新上任的治安官阿德拉小姐。”
阿德拉是姓氏，并非治安官的名字。
虽然封清羽没听懂其他内容，这句话倒是能理解意思。再联系治安官助理的表情和态度，基本上想得到这些人要保贵族，牺牲掉一个小公司职员的利益。
对治安署来说，罗德岛也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罢了，和维多利亚富豪老爷比实在不值一提。
他们以往处理案件时，两个身份相同的人会秉公处理，如果是涉案双方有身份差的案子，必须着重关注身份显赫的一方。
理论上，身份地位就是真理。给得起钱和礼物的，不管做错什么事，治安署这边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卡西米尔不相信眼泪，治安署这边已经在几分钟前收到闹事者家属打来的一笔款项，要求“实事求是”地处理该事件。
封清羽这边一分钱也没交，意味着要被拘留。
如果真的要被拘留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度过一周，甚至半个月，几个月，眼下要办的事就凉透了。
虽然很不想贿赂这些家伙，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已经差点要开口说那句“借一步说话”。
只是给几万十几万的话，这个“小亏”大不了暂时吃下，等有时间再复盘，想办法反将一军。
小小的卡西米尔治安官罢了，也掀不起大风浪。
正在这时，一名守卫进来通报。
“阿德拉大人，外面有位来自监证会的四阶骑士求见，代表的是……监证会的伊奥莱塔·罗素大人。”
“那不是大骑士长吗？”
治安官还没发话，心思活络的助理反倒是起了反应。在卡西米尔，大骑士有相当程度的地位，更别说大骑士长。
大骑士长亲自作保，还让自己的部下来通传，即使对方是个维多利亚有钱人，在大骑士长面前也算不上什么。
在卡西米尔的土地上，确实容不得外国人为非作歹。
“阿德拉大人自有定夺，对了，让那位骑士进来吧，咱们可不能怠慢了大骑士长的代表。”
随即，这名助理给封清羽倒了杯热茶。
从外包装看，它并非是街边随处可见的几块钱一杯的冷泡茶茶包泡的东西，还是质地上乘的炎国茶。毕竟除了维多利亚，炎国茶的品质在泰拉绝对排得上号。
东西不错，只是封清羽没心情接受。如此迅速的态度转变，足以说明这位助理的虚伪。她生平最讨厌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只是现在不能表现得太明显，非得忍着。
忍耐是一件很考验人意志力的事，她承认自己在这方面还挺有才能。脾气差的龙门小混混从来不知道忍字怎么写，稍有不顺畅的时候就喊打喊杀，掀桌，拿起身边一切能砸的东西往对方身上招呼。
就连龙门近卫局的一些新警员在执行任务时也没少挨打，因此近卫局和龙门地头蛇的关系向来恶劣。
正因为封清羽是性格温和的一派，这杯茶才好好地呆在杯子没有泼到助理身上。
“我不喜欢喝茶。炎国的绿茶虽然味道不错，但绿茶果然还是苦涩了些。看这茶叶泡出的茶汤的色泽，底部相当暗沉浑浊，还有大量沉淀物……这应该不是炎国的绿茶，而是卡西米尔街边哪个小作坊买的高仿品。”
“这……”
助理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正好印证封清羽的猜测。
买的东西是正品，被人这般怀疑肯定要竭尽全力证明自己的品味和判断，就像被冤枉的人要自证清白。
“咳咳……这东西不是我买的，而是我那该死的部下拿来孝敬我的礼物。那个小兔崽子，居然敢骗我说是炎国的大绿袍，该死！”
一直没发话的正主，办公室的主宰者阿德拉治安官终于忍不住了，用手猛拍桌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
乱糟糟的茶色长发，显然没画什么时间梳理，淡绿色的眼眸里充满疲惫，很可能是在没休息好的情况下被人拉起来工作的。
她的脾气还算克制。
“够了，无关的话题请等事件结束再议。封清羽小姐，我已经为你的案件做出了公正的决断，打伤你的维多利亚商人赫尔曼·戴维会支付你五万龙门币，作为精神损失费和医疗费，如果没有异议的话，只要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就结案了。当事人的认错态度尚可，因此不予拘留惩罚。”
“没有异议。”
封清羽毫不犹豫地在和解书上签下名字。
虽然签字速度很快，在写完的时候也将上面的条目仔细浏览过一遍，没发现暗含陷阱的地方。
砾的到来是风向逆转的原因，几分钟前，治安官还在纠结该怎么判决。
即便心中有明晰的脉络，却碍于各方势力掣肘，不得不在夹缝中求生存。因此倍感苦恼。
这句“没有异议”，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本就不是个大案件，比起过激感染者骑士在街区引起的骚乱，一个普普通通的斗殴事件不值得治安署花太多精力处理。
“感谢你的合作，封小姐。我想，你或许需要这个。”
治安官小姐将一盒耀骑士主题的Q版创可贴送她，创可贴的面积很大，能完整覆盖头上的伤口，金属盒子的背面有“专为骑士贴心打造”。
她应该是临光的粉丝没跑了——桌上的马克杯，还有水性笔的笔芯，上面都能窥见耀骑士的英姿。
看到临光的logo，封清羽才想起还得赶紧安排AUS排练。
live举办的日子近在眼前，离特锦赛的决赛已经不剩下多少天了。
122.迈出新的一步
“所以，你是必须离开罗德岛不可。”
“是……”
凯尔希缝针的手陷入短暂停滞。虽然只有一瞬，封清羽依然能从她的绿瞳里看到一丝不悦。
这女人很少会流露出对人对事的情绪，除非是在睡不穿衣服的觉时没让她尽兴。在睡那种觉的时候，封清羽也从没懈怠过，足够卖力，足够认真，哪怕耗尽自己最后一丝气力，也要把人伺候舒服。
日后暂离罗德岛，势必不能和各位女干员们进行射击练习，厨艺交流，也不能在画卷上挥斥笔墨，诸多遗憾，三言两语不可能表述清楚。
眼下家族事业为重，虽然舍不得罗德岛的大家，封清羽也不能肆意妄为，继续以游戏人生和混日子的心态蹉跎岁月。
今天被人开瓢的惨烈景象就足够说明事情的严重性，继续躲在罗德岛的甲板底下终究不是个办法。
气氛从开始缝针的时候就变得有些怪，像沉淀在瓶底的牛奶，厚重又浑浊，
凯尔希默默缝完最后一针，对伤口进行最后一步处理，将沾血的医疗废物扔进垃圾桶。银色的地板砖反射着头顶的白炽灯光，白色的发丝浸润在其中，封清羽盯着看的时候觉得眼睛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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