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梦实
话说到这,眼底闪过一抹追忆之色的美妇人嫣然一笑。
“她现在应该也到了可以和人结婚、与人共组家庭的年纪了……唉,我有点担心呢。”
“你担心什么?”中年男人不解地反问。
“担心阿舞啊。阿舞是啥性格,伱又不是不知道。”
面上浮起一抹忧色的美妇人,轻叹了一口气。
“阿舞她哪儿都好,就唯独性格有点太天真烂漫了一些……耳根子太软,特别容易被哄好。偶尔还很一根筋。”
“她这种性格的人,特别容易被一些精于花言巧语的坏种给忽悠、蒙骗了。”
“实话讲,就依阿舞这样的性子……她未来哪怕是傻乎乎地被哄骗去当了他人的情妇或小妾,我也丝毫不感到惊讶。”
“阿町,你这纯属多虑了。”中年男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阿舞她现在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大可给她更多的信任。”
“而且——不还有间宫君在吗?”
“有间宫君在负责照看阿舞,你怕什么?”
“阿舞若是有了任何即将误入歧途的迹象,间宫君肯定会即刻出手,将阿舞从歧途上拉回来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阿町正想再说些什么,但被中年男人出声打断:
“除了间宫君之外,还有琳小姐在、牧村君在、你在、我在……有我们这么多人给阿舞撑腰,普天之下应该没有比阿舞还要安全的女孩了。”
中年男人露出自信满满、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抬起右手,搭在左腰间的佩刀刀柄上。
“我虽没有劝阿舞迷途知返的本事,但解决掉胆敢欺负、哄骗阿舞的坏种的本事我却是有的。”
“而且还很大。”
……
……
翌日——
万延元年(1860年),9月1日——
热闹、欢腾充满各种精彩的夏日活动的8月,终是过去了。
对绝大部分人而言,今日只不过是9月份的第一天,一个极普通、极寻常的日子。
但对近藤、对周助、对阿笔而言,今日……他们等待已久的今日;他们筹备已久的今日;举行近藤勇与松井常的婚礼的今日,势必将会是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天!
尽管已经婚礼的所有环节都事先预演了无数遍,但等“上场实战”的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周助、阿笔、近藤他们一家子的脸上还是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浓郁的紧张之色。
试卫馆便在这一片紧张但又充满喜庆的氛围中,迎来了9月1日的阳光……
江户,小石川小日向柳町,试卫馆,大门口——
“哎呀!源!好久不见了啊!”
“哈哈哈!天音先生!”井上笑容满面地快速起身,快步迎向正朝他这边快步走来的一对年轻夫妇,“我们确实是许久未见了呢!来来来,快请进快请进!”
“今日真是恭喜你们了!祝贺你们的少馆主新婚!来,请收下这些!不成敬意!”
“天音先生,你这太客气了!”井上抬手将天音所递来的一包礼金给挡了回去,“你和令正今日愿意来参加小师傅的婚礼,我们就很开心了!不必如此多礼!别在外面干杵着了!快请进吧!”
井上刚将天音夫妇给领进试卫馆,马上又来了一伙儿新宾客,井上立即重新挂起热情的笑容,快速地回到了试卫馆的大门,回到了他的岗位上。
古代日本的婚礼主要分成3种:神前式婚礼、佛前式婚礼、人前式婚礼。
这3种类型的婚礼,光看它们的名字也能大致推断出他们之间的差别。
神前式婚礼,顾名思义便是在神社里面举行的婚礼。是三种类型的婚礼中程序最复杂的那一个。
而佛前式婚礼则是在佛堂中进行的婚礼,是3种类型的婚礼中最少人使用的婚礼。
至于人前式婚礼,便是在家中举行的婚礼。
不论是神前式婚礼还是佛前式婚礼,其环节都相当地复杂。
就以最复杂的神前式婚礼为例。神前式婚礼要走的环节有:参进仪式、修祓仪式、斋主宣礼。
举行完这3个仪式了,婚礼才算正式开始,新郎新娘接下来要进行三献仪式、诵读誓词、巫女跳祈福舞、玉串奉尊……
若是要举办一场完整的神前式婚礼的话,光是将那复杂的程序走完一遍,可能都要花上半天的时间。
论婚礼的复杂程度,佛前式婚礼和神前式婚礼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因为神前式婚礼和佛前式婚礼的环节相当多、阵仗相当大,所以只有那种家境富裕的人才有那个能力举办这两种婚礼。
碍于财力有限,绝大部分的平民、武士所举行的婚礼都是程序更简单、成本极低的人前式婚礼。
人前式婚礼基本是在新郎的家中举行。
新郎将新娘接到自己的家中,然后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举行三献仪式并宣读誓词。在宣读完誓词后,婚礼便可宣告结束了。
如果嫌麻烦的话,甚至连三献仪式都可以省略,将新娘接到自己家中后,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宣读誓词,接着就开席、了事。
环节少的缘故,手脚动作快的话,一场人前式婚礼举办下来,往往只需10-15分钟的时间。
待婚礼结束之后,新郎、新娘就和远道而来的亲友们一起热热闹闹地吃席。
近藤家并非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因此所采用的婚礼仪式是最常见普通同时又很接地气的人前式婚礼。
时间刚过早上8点,近藤、松井两家的亲友们便源源不断地抵达试卫馆。
周助派了既懂礼数,同时又因年纪大而相当成熟、懂得“成年人的社交礼仪”的井上源三郎来负责“把守”试卫馆的大门,招待所有到来的宾客们。
今儿的天气对近藤一家而言,真是天公作美。
入夏以来,阳光和煦的日子相当少见。如带钉鞭子般的炽烈灼光,持续拷打暴露在太阳底下的所有物事。
唯独今日,太阳的“脾气”变得相当温和。
阳光从“带钉鞭子”变为了“柔滑绸缎”。虽仍会感觉到热,但不会再有那种火辣辣的刺痛感。
和煦的阳光笼罩试卫馆,看上去像是给试卫馆立起了一道金色屏风。
仿佛连老天爷都在祝福今日的这段婚姻。
论身份,青登、永仓、斋藤他们都是试卫馆今日的宾客。
所以身为宾客的青登,今日什么事情也不用做,只用坐等婚礼开始,接着再坐等吃席即可。
参加他人的婚礼时,穿得正经、正式一些,是基本的礼仪。
为了不失礼于人,青登在今日清早就换上了他最正式、华丽的衣服:白衣黑袴,上身再披着一件酒红色的羽织,不论是羽织还是上身的衣服,皆绣有他们橘家的家纹:龙胆叶。
距离婚礼正式开始,还有将近大半个小时的时间。
宾客们也才刚来了三分之一不到。
眼下闲得发慌的青登,正和现在同样也因无事可干而无聊得很的总司,肩并肩地坐在宴厅的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橘君,那位体能很强壮的人,是近藤兄的亲哥:宫川音五郎。”
正给青登介绍着每位宾客都是何许人也的总司,抬手指向远处的一名青年。
青登循着总司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总司所指的那位青年的五官跟近藤很酷似……尤其是那张大嘴。这名青年有着张像近藤那样感觉能塞下一整个成年人拳头的大嘴。
“近藤兄虽被师傅给收为了近藤家的养子,但近藤兄依旧有和自己原先的家庭、自己老家的部分人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啊,阿信小姐他们也到了。橘君,看见那边的那对夫妇了吗?那对夫妇是土方先生的姐姐和姐夫:阿信小姐与佐藤彦五郎先生。”
“土方的亲戚们也来了啊?”青登讶异地眨了眨眼。
“当然咯。”
总司“嘿嘿”一笑。
“佐藤彦五郎先生可是咱们试卫馆的老熟人了。他是多摩……也就是近藤兄、土方先生他们老家的一位大地主。”
“为了防范山贼、盗匪,很多地方的农村常会在农闲时出资聘请武士们来教他们武术……多摩也不例外。”
“多摩有着很强的尚武之风,多摩百姓们皆以习武为荣。”
“朴实无华但又刚猛无比的天然理心流,很受多摩百姓们的欢迎。”
“所以师傅年轻时,常被多摩的百姓们聘去教授他们天然理心流。”
“这也就是为什么天然理心流会在多摩那么流行。”
“也是为什么天然理心流以前常被好事之人蔑称为‘农民剑法’,因为以前天然理心流的主要修习者,都是多摩的农民们。”
“师傅就是在多摩传授剑法时,结识了近藤兄……以及佐藤彦五郎先生。”
“佐藤彦五郎先生曾拜入过师傅门下,修习过一段时间的天然理心流,所以他也算是我们的师兄。”
“大概就是在十多年前吧,佐藤彦五郎先生在多摩建了一间天然理心流的道场:‘佐藤道场’,时常邀请师傅和近藤兄前来指导。”
“土方先生就是通过他姐夫所建的这间道场,认识了天然理心流,以及经常会在道场里露脸的近藤兄。”
“再之后,对天然理心流产生了强烈兴趣,有意进一步地精进自身剑技的土方先生,于去年正式拜师傅为师,从佐藤道场转入试卫馆。”
“所以我跟近藤兄能认识土方先生,并和土方先生结为挚友,都是多亏了佐藤彦五郎先生。”
“托了佐藤彦五郎先生和土方先生的关系,近藤家和土方家的感情好得跟一家人没啥两样。”
“所以近藤兄结婚了,土方先生的亲戚们是不可能不过来庆贺的。”
认真听完总司这段简短的“近藤·土方过往史”的青登,轻轻颔首。
“原来如此……原来近藤君和土方君还有这么一层羁绊啊……”
日本是一个多山的岛国,近四分之三的国土都是丘陵、山地。
这样子的国家地形,简直是“孕育”山贼、盗匪的最好温床。
农民们一直深受山贼、盗匪所扰,所以许多农村都会自发地筹集木刀等武器,组建守备力量。
江户幕府虽不允许百姓佩刀,但这条规定是有漏洞的——它并没有禁止百姓们习武、使刀。
而且江户幕府也只禁止百姓们佩戴打刀而已,对胁差则是不做任何管控,所以很多平民出门在外时,都会携带胁差来防身。
总司将指头挪往下一个方向,准备接着跟青登大讲下一位宾客的身份及来历。
但就在这个时候,土方的声音忽地从远方飘来:
“喂!总司!”
平日里总穿着随便的土方,今日也难得地盛装打扮了一番。
绣有他们土方家纹的华服下摆,随着土方的快速步行而微微摇曳。
土方的脚程很快。
青登和总司刚循声扬起视线,土方就已来到了他们俩的跟前。
“怎么啦?”总司问。
“上门的宾客越来越多了,源叔有些忙不过来了,所以师傅想请我们两个过去给源叔打下手。”
“源叔吗?好,我知道了。”总司不假思索地用力点了下头,然后以一记鲤鱼打滚,利落地站起身,“橘君,我得去忙活了,等会儿再慢慢聊天吧。记得预留好的我的座位,别让别人把我的座位给占了哦!”
土方、总司和近藤亲如手足,基本就是一家人。所以跟近藤的义弟、义妹无异的他们俩并没法像青登、斋藤他们那样什么事情也不用做。
总司留下这句话后,便与土方一块儿忙不迭地赶向试卫馆的大门。
没了总司这个聊天对象,青登顿时无聊了起来。
永仓、斋藤他们几个现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周围尽是一些自己不认识的人。
偶尔会有一些认出青登就是时下正鼎鼎有名的“仁王”的人,跑过来跟青登打招呼。
但婚宴始终是一个不适合用来与人社交的场所。
所以这些跑来跟青登套近乎的人,也不方便和青登多聊。基本都是跟青登简单地搭了几句话后就离开了。
闲得发慌的青登,打开随身携带的怀表,确认了下现在的时间后就仰头看着前方的窗户,靠细数窗外天空上云朵的纹路来打发时间。
冷不丁的,一道温和的男声传入青登的耳中。
“不好意思,请问你这里有人坐吗?”
声音来自青登的后方。
青登反射性地扭头将视线扫向身后——一对正泛着善意微笑的中年夫妇俯视着他。
中年男人一副武士打扮,身穿深蓝衣与黑袴,披着一件浅葱色的羽织。
虽是武士打扮,但腰间却空空如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哪有带刀参加他人婚礼的?所有赴今日之宴的武士,在进门之前都被收了包括胁差在内的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