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只会写日常
迅速给两人拉来两张椅子,丰川祥子甚至来不及做出解释,便快步坐到了一架钢琴前,掀开琴盖,春葱般的纤纤十指清贴在黑白键上,随后闭上了双眼。
她仔细地梳理着心中尚未消散的旋律,并将其化作串线,串联起那一句句令自己大受感动的『歌词』。
下一刻,音符从指尖温柔地倾泄而出。
她就这样轻声唱了起来。
“自己不属于这里,没有容身之地……”
“只是这样告诉自已……”
窗外斜入的暖阳,让被空灵歌声包围的天蓝色身影,好似变得透明了起来。
“诶……”
高松灯呆呆地看着她,脑海中不由闪过一幕幕回忆。
一声声被自己的『歌词』所勾起,那些无法对他人诉说、永远只能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回响的低泣,被温柔开朗的旋律包覆其中,如泡沫般盘旋、升空,然后碎裂成迷蒙闪耀的光影。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感觉呼吸有些颤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出来。
“嗯?”
正在专心聆听歌声的鸣海瞥了高松灯一眼,不由得微微挑眉。
……总感觉这孩子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啊。
整个人神游天外,目光都快没有焦点了——不会是黑历史被人唱出来,开始崩溃了吧?
有些不忍,却又不想打扰到小祥老师美妙的演唱会。
他便默默伸出了手,试图拍肩关心一下对方。
然而手才抬刚到半空,甚至还没触碰到她的衣服。
就见啪的一下。
那双原先握紧成拳的小手猛地抓了过来,紧紧地钳制住了他的手掌,用力到微微颤抖的地步。
——像是想将胸口难以言名的心绪,全部透过指尖抒发出来一样。
“……啊?”
鸣海愣在原地,迷惑地看向目光盯着前方,好似还没回过神的高松灯。
又转头,望向依然沉浸在演奏中,身体随旋律而自然摇晃,双眼愉悦地轻闭着,完全没注意到观众席上发生了什么事的丰川祥子。
最后,再凝视着自己被柔若无骨的小手给用力包裹住,还不自觉地放在温暖大腿上的左手。
他用空着的右手摩娑嘴角,皱起眉头,神情凝重地陷入了沉思。
第十六章 祥子的首次哭哭
“……想成为人类啊。”
随着最后一句歌词落下,琴音也如冬夜的细雪般静静飘落,在华贵的红绒地毯上无声融化。
嘴角噙着笑意,少女满足地享受了片刻的余裕后,才缓缓将眼睛睁开。
光芒照进了她的双眸,化作温润明亮的色彩。
“婉转优美的曲子,深入人心的歌词……原来如此,这就是由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感动』呢。”
丰川祥子呢喃着,手掌轻按胸口,为这起伏的情绪做下了定义。
随后,她将飞远的心思拉回现实,于钢琴椅上优雅地半侧身子。
“高松同学、鸣海君,这首曲子怎么——样?!”
视线触及唯二观众的瞬间,丰川祥子不禁睁大了双眼,声音错愕变调,刚要问的问题直接拐了个弯。
“两位,这是在……做什么呢?”
“嗯?没什么呀。”
鸣海揉了揉手掌,笑着回答了她:“就一句话,很好听。不管是你的歌声,还是你的钢琴演奏,都是我在这世界上听过最好听的音乐。”
满打满算,在这世界『出生』也才两天的他,说的可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有夸大,但不多。
相信小祥老师肯定能看出他的实诚,从而感动到小鹿乱撞吧?
——可惜,事与愿违。
“谢谢你的称赞……什么的,虽然很想这么说。”
深深吸了口气,丰川祥子头痛似地扶住额角,就连忍着吐槽欲望的动作都那么的含蓄优雅。
至于感动?
面前出现这样的场景,什么样的演奏者心情能好得起来啊!
“你……到底对高松同学做了什么事?”
鸣海扭过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只是看她身体不舒服,给她喂了颗糖而已。”
另一边,高松灯正捂着嘴巴,可爱的五官都缩在一起,肩膀微微颤抖,试图忍住从体内深处涌起的本能冲动,眼角都因此泛出了可怜兮兮的泪光。
然而『超劲凉薄荷糖(鸣海特制加强版)』的威力,并不是说想忍就能忍得住的。
于是……
“咳!咳!啾!”
从刚才开始,这位小动物少女就一直在角落里咳嗽打喷嚏,被呛得眼睛鼻子通红,却又不将嘴里的超凉薄荷糖给吐到地上。
只是忍受着那冰风灌顶般的冲击感,为了不影响到其他人而努力压低动静、尽快让自己习惯起来。
“高松同学,你没事吧?真的很不好意思,来,将糖吐到这里……”
拿了包面纸过来,丰川祥子边蹲下身子替高松灯擦眼泪,边温柔地劝她将薄荷糖吐到纸上。
然后抬头望向鸣海,微微抿唇,神情罕见地严肃下来。
“我想问的,就是你为什么要给她喂这颗糖?而且还是在我演奏的时候……是打算恶作剧吗?”
这道带着不满和不解的质问,比起责备,更多的是一种信任被辜负般的失望感。
鸣海倒是无所谓。
毕竟失望的前提就是得有所期望,换句话说,自己在她心中已经有了份量,不再只是路边搭讪的唐突路人了。
这是个好发现。
不过被误会的感觉可不好受,尤其在对方才是罪魁祸首的情况下。
他干脆敛起了嘴角的弧度,以咄咄逼人的语气反过来质问:
“我才想问,你没经过人家同意,就把她的『黑历史』编成歌唱出来,不觉得这才是所谓的『恶作剧』吗?”
“她在你唱歌的时候,情绪可是很不稳定、看上去随时都会崩溃的模样……丰川同学,你在自我满足之前,真的有考虑过当事人的心情吗?”
“就算你唱得再好听,但你认为的那些『歌词』,对高松同学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歌颂的事物吧?”
——谎言是蜜糖,真相是快刀。
对天真又敏锐的大小姐来说,糖果的存在无足轻重,只有时不时来一记快刀,才能让她刻骨铭心地记住这份疼痛,从自以为是的幻觉中清醒过来。
尽管起因是为了掩饰刚才被高松灯握手的事情,但这不妨碍他让有些上头的大小姐,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刚才到底犯下了什么错误。
“自我,满足?”
听他这么一说,丰川祥子如遭雷击般地愣在原地,神色从不敢置信渐渐转为了苍白,面纸从指缝间滑落,睁大的双眼里充满了动摇。
她张合着嘴唇,迟疑片刻后,从中挤出了没有丝毫力道的辩解:
“我只是,想替高松同学唱出来而已,并没有嘲笑或者戏弄她的打算……那些歌词、不,文字,怎么能说是黑历史呢?应该是高松同学心中的呐喊才对,她说不出口的话,需要有人替她发声……”
“别自说自话了。决定这件事的人,并不是你吧?谁又求你这么做了?”
鸣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设身处地想一下,你小时候带着情绪写下来的日记,被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偷看了,结果对方不仅念了出来,甚至还特地编了一首歌,在你面前唱给你听……”
呐,你现在会是什么心情?
不用他说完,丰川祥子便彻底明白,这件事情确实是自己做错了。
就像鸣海说的那样——无论过程和结果如何,起因都是她的自我满足。
没有关注到当事人的感受,擅自将那些文字当成歌词唱出,还得意洋洋地问她自已唱得好不好……
假如那些文字,真的是高松同学心中不愿被触碰的伤疤的话。
——笑着撕扯对方伤口的她,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人吧?
“我没有意识到……”
紧紧咬住嘴唇,丰川祥子垂下脑袋,藏在阴影下的表情充满了痛苦与自责。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对不起,高松同学,请你原谅……”
话音尚未落地,高松灯便扶住了她的手臂,让她能够直起身来看着自己。
小巧的灰发脑袋左右摇了摇,还泛着些许红润的双眼,认真地和她对上目光,随后缓缓开口
“丰川同学,谢谢你。”
“……诶?”
丰川祥子不由怔住,自责的泪水就这样卡在了眼眶中。
“谢谢,我?为什么……”
“我不太擅长说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缺少了什么,要怎么样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高松灯的语速很慢,也有些词不达意,却依然将每个字都说得很郑重、很真诚。
她接着说:“你能把那些话当成歌词唱出来……让我有种,自己的世界终于被人理解的感觉。”
“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绝对还是会像以前一样,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
“如果不是你,或许我永远,都听不到『它们』的声音吧?”
“所以,我想说,谢谢你。”
顿了顿,高松灯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对这番发言进行自我肯定。
随后,她用鼻子吸气,嘟嚷似地低声道:“自我满足也无所谓,丰川同学的歌,很好听……谢谢你,唱了出来。”
“……”
丰川祥子呆呆地看着她。
下一刻,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脸颊,她又哭又笑地抹着眼泪,眼眸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整个人都感动到语无伦次的地步了。
“高松同学~~我真是、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以后,我能称呼你为灯同学吗?”
“唔……是没问题……”
在态度变得亲密的丰川祥子面前,高松灯露出了有些不知所措,稍显困扰的表情。
正好,她的视线和后方沉默了许久的鸣海对上,
似乎想起了什么,高松灯对他眨了眨眼,再一次郑重地道:
“也要谢谢你,鸣海同学。”
虽然糖果很凉很呛,却像是溺水时伸出的援手般,让她立刻摆脱了那种被情绪纠缠到胸口发疼的状态;她也是等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似乎在无意识中,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在上面留下了不少指甲掐痕……
从最开始,他就一直在默默地帮助她;即使受伤了也不说出口,甚至为了自己,不惜跟关系很好的丰川同学对立。
明明才认识不久,却愿意如此关心自己。
高松灯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温柔的好人。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呢。”
有点扛不住她晶莹水润又充满了信赖的双眸,鸣海若无其事地偏开了脸,从口袋中『拿』出一颗糖,随手扔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