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午 夜 人 屠
她曾经从来不认为自己可能会对某一个人的离去抱有悲伤，会因为别人的死去而感到剧烈的痛苦。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直到那个死讯传来。
如果在这个话题上深入思考，去细琢当时那个时期自己所感受到的情绪，内心中沉重而压抑的不安。
恐怕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理解，从来没有理解过的永远只是被对方理解的属于维尔薇的沉重情绪吧。
因为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否定的一件事是，自己也同样是江城重要的朋友，至少自认为是重要的朋友。
梅比乌斯毫不犹豫在内心ban掉了这个回答，过分纤细苍白的指尖，轻轻提了提反射着光的平框镜。
“那么……”
“你要怎么规划小镇的行为呢？”
“你要怎么设计一个自洽的蓝图呢？”
……
“诶？”
可爱的声音从嫣红的娇唇中吐出，伴随其中的还有那本应坚毅的、某种闪烁着的菱形瞳孔的僵硬。
正在等待着被梅比乌斯，这位江城曾经重要的朋友，也是世界上唯一知道自己真实姿态的人给予考验的爱莉希雅发出了不解的，以至于有些变色的腔调。
轻轻盯着面前学者的眸子仿佛是在问——你为什么认为妖精会懂有关治理、有关规划小镇行为的事情。
如果是别的什么考验，少女都自认为自己可以跨越，无论是从力量上，还是从对于爱的绝对忠贞上。
偏偏无法理解那几个看似简单普通的字符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明明看上去是很普通的文字。
一旦连起来就要听不懂了。
……
啊……
啊？
——连这些都听不懂吗？
——我到底是在给自己惹什么麻烦啊？
梅比乌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强行压抑住想要立刻跑路的想法，轻轻的从桌子上拿起了一根钢笔。
指尖轻微的摩擦，面前的屏幕就感受到了主人的想法，自动调控的更大，悬浮在了空中放映出画面。
是属于最基础的教科书，也是对于社会性和生物进化最简易的描写方式。
实在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要复习一遍这个。
“想要让永世的乐土长久，你首先得有一套完整的发展框架，无论这个基本的结构是神权还是其他的。”
“人的意识是和动物不同的，人之所以为人，是在社会劳动中发展成为了人，劳动在塑造原始人员和原始人之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决定性级别的用处。”
“在群居加劳动的基础上，人类形成了最简单的原始公社，后来人们才学会了种植，脱离了捕猎生活。”
“采集生活对劳动的需求，又催生了部落之间的战争，部落的吞并战争，带来了属于奴隶的劳动力。”
“那些别的部落的普通人，正常生活的居民变成胜者，奴隶主部落的所有物，于是奴隶制社会产生了。”
……
“这些难道不是进化出来的吗？”
爱莉希雅轻轻举起手，疑惑的歪着脑袋，仿佛回到了曾经和江城一起在小镇的课堂上上学的时光。
尽管那只是一个小镇上的学校，学习着当时的少年的脚步，听讲还算是认真的少女也清楚的记得。
平常的人类，普通的人类、出现在面前的、如江城一样的人类是由不断的进化、千百年的努力衍生。
为什么又和劳动这种属于每个人都会的，天生的能力挂上钩了。
“你说的这个也确实，生物学上普遍认为人在进化过程中的部分脑部变异让人可以更高效的相互理解。”
“不过要提出这个疑问，你首先得意识到——进化是怎样出来的？进化难道是砰的一下就蹦出来的吗？”
“随机变异？”
爱莉希雅的粉眸中已经微微的泛起小小的圆圈了，嫣红的唇瓣仿佛被强行灌入了某些东西似的撬开。
只有最普通学历的少女完全不懂这些知识。
“没错。”
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进入了教师模式的梅比乌斯拿起随处找来的钢笔，轻轻敲了敲悬浮在半空的黑板。
原本的配图立刻改变，随着心意又增加了属于动物的一些剖析图，残忍详细到让人不忍直视的程度。
不仅仅用文字，用一些简单的图来比较，甚至还有相关专业的实验报告，傻子都能看懂的解释说明。
“不是随机变异，一切的进化都是适应环境，自然选择带来的，就连我们双眼的计划的本质也是如此。”
“人在这个过程中大脑逐渐发达，手部也变得灵巧，那么其中那些不灵巧的、笨的、自然就被淘汰了。”
“这并不代表着自然选择和变异，因为这个时期人类的社会观念还未形成，早期人类依然是自然斗争，在自然中生存，直到后面人类的社会观念形成了。”
“从那时候起，人们就无法再用所谓的自然选择来强调一个从未出现在过去的进化中的社会环节了。”
“用自然斗争解释社会斗争，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也只有一些彻彻底底的蠢货才会自以为很酷了。”
似乎是言语间不自觉的回忆起了某些非常愚蠢的人做过的蠢事，一些从根本上就是哗众取宠的行为。
梅比乌斯的嘴角甚至忍不住的勾起了一丝对于蠢货的怜悯。
并没有嘲笑，并没有蔑视。
纯粹来自于居高临下的俯视。
不想了解。
不用了解。
那些甚至连这种最基础常识都不知道就敢随意开口的，从根本上就是浪费一分一秒都毫无意义的个体。
如果不是要给爱莉希雅补习一下这些基础知识，为了让江城可以生活的更好些，在江城的面子上。
身为顶级学者的梅比乌斯，是绝不会浪费哪怕一分一秒的时间去讲这种基础的不能再基础的事情的。
“所谓的物竞天择，所谓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从根本上就是某些自以为是，想要与众不同，想要酷的人希望以此来彰显出自己高高在上，自己狂妄的理由。”
“要记住，你可千万不能用这种有关任何自然斗争的方式来塑造永世的乐土，最后的结果必然会毁灭。”
“你死不死无所谓，出什么问题都可以，但江城如果因为你的缘故受伤……”
“不……”
“不会的！”
爱莉希雅才稍稍弱下去的声线又重新激昂了起来，抬起的螓首、闪烁的星眸中是绝不妥协的坚定。
作为一位很小年纪就和江城一起去旅行，即便旅途中断，也只是选择换了种方式待在江城身边的人。
无论从哪个方面去看，少女都绝对算不上一位学习很好的人。
在战斗力上，这个世界完全没有人可以比。
偏偏在这种管理层面、政治层面。
少女真的只剩下气势了。
生命在陷入极度愤怒后有可能做出平时完全做不到的事情，激动的状态下会本能的打开一部分限制。
正如世界上存在着许多奇迹，比如老太太为了救外孙把汽车抬起来、母亲为了救坠楼的儿子百米只需要五秒——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们在某些情况下某些激素的快速分泌，达成了表面上违反常理的结果。
这份刺激的代价是死亡，甚至即便仅仅是激动的情绪，解放的负担也会对身体造成一部分的副作用。
少女并非人类，却受限于人的思维，仍然会在不自觉间将自己的力量一部分的约束，一定的压抑着。
或许这份力量可以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同样爆发出来，这种多余的能力的本质也终究是局限于物理的。
在智商上……
再怎么愤怒，做不出数学题就是做不出，不懂得，不了解的东西不可能凭空的知晓，凭空的熟悉。
……
江城待在爱莉身边真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吗？
她真的能做好自己的职责吗？
真的不会乐土搞得乱七八糟的吗？
感受着心中异样的、某种已经干扰到思维的流畅运行，扰动着心弦的情绪，梅比乌斯微微皱了皱眉，双手挤压着胸脯，摆出一副十分典型的冰冷姿态。
她可不是什么无能的人，从小时候就独自出门闯荡世界，再怎样的蠢货都见过，区区这个又算什么？
无非是需要多消耗一些时间，更多的通过解释来让这位少女意识到该怎么样为江城塑造更好的生活。
实在不行就找那个叫千劫的教学一下，让爱莉希雅完全变成一个只负责陪伴江城的吉祥物就好了。
听说那家伙看上去很暴躁，实际上是一个很好学的人，到现在已经补习到了三个博士学位的水平。
“后面就是社会形成，人类进入到母系社会，原始公社时期，采集生活，这个劳动是抽象的社会劳动，同时也是能动的劳动，它不能用先验主义来形容。”
“它的存在就是一种密涅瓦的猫头鹰，就像蜜蜂，蜜蜂会劳动，采集花蜜，构筑巢穴，但本质上文明需要的还是有完善的大脑组织，那么自然会有思考。”
“动物是可以适应环境的，但是动物的思考，动物的意识，和人的思考，人的意识是有本质区别的。”
“动物的思考更多是一种本能意识，生物的意识，而不是社会意识。”
“从性质上，它毫无疑问是先验的。”
“人类不是，甚至很难与之挂上钩，因为人的一切思考都是后天的，你可以理解为是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飞过了一整个夜晚后，化为雄鸡，为黎明报晓。”
“虽然人的认识也会有“先验性”，但是这种先验性是社会的，不是自然的，更不能用自然斗争来解释。”
“在社会中的人，他的自然属性自然也是从社会活动中体现的，比如说吃饭，有的人自己会做饭，有的人雇人做饭，雇佣劳动，这些就是一种社会的活动。”
“无论看书的区别有多大，它们都能够满足作为生物的人的饥饿属性。”
“这就是认识论的问题，也就是说，并不是动物不会思考，是动物的思考和人类的思考是形似神不似。”
“比如说鸟，它们也会思考鸟巢怎么做，人类也会思考房子怎么造，但是人类造房子和鸟巢能一样吗？”
“人类的存在，就是高于动物，就是比动物复杂和高级，自然也不能用最简单的方式来描写全部了。”
……
……
……
我真的可以给予江城良好的生活吗？
这是爱莉希雅自从开始扮演维尔薇之后，第一次对自己产生否定。
或许她从未相信过，哪怕有一天、哪怕有一秒认为自己可以可以坚持好的生活，认为自己不会把一切都搞砸，认为自己可以帮助少年、给予少年爱。
在选择扮演维尔薇，在决定以最悲哀的姿态抹杀掉自己一切之后，这种自我的否定也随之消失了。
因为从那一刻开始，爱莉希雅就不再是那位乐园的妖精了，只不过是一个维尔薇的假冒伪劣产品。
如果再否定自己的话，本质上就是在否定自己扮演的维尔薇。
少女学不会否定那位自我牺牲的伊卡洛斯。
——直到这一刻的到来。
爱莉希雅第一次开始犹豫了，那双本应在最后一次选择之后彻底坚定下来的眸子再一次闪烁了起来。
这个的本质是智商的鸿沟，并不是靠所谓的气势就能弥补的。
我……
真的可以好好扮演维尔薇吗？
“——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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