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千局后
原本正在花园中欢笑嬉戏的同龄人,只要一发现自己的到来便会收起原先的笑颜,沉默地离去。
纵然自己隐瞒身份交到了朋友,但是只要被对方的长辈发现,迎接她的,便只剩下了一封冷冰冰的断绝往来的书信。
她毕竟是大公的独生女,并非所有人都敢忽略这层身份对她口出不逊。
甚至恰恰相反,至少公爵府邸中的绝大部分人,在面对她时都显得礼仪周全,彬彬有礼。
但是,在那毕恭毕敬的表面之下——
那份不动声色的冰冷与疏远,方才最为伤人。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我真的是他们口中”
“那个不该存在于世上的,灾厄的化身吗?”
在无数个没有星星的无眠长夜里,席尔薇雅都曾经这样问过自己。
也许,是因为寄宿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东西吧
那是自从席尔薇雅记事时便存在于内心的深处,被钉在了巨大青铜十字架上的扭曲黑影。
平日里看起来毫无波澜,只是偶尔会传出一些席尔薇雅所无法听懂的呓语。
但是——
每当席尔薇雅陷入了巨大的情绪波动,亦或者是意志力出现动摇之时。
那道扭曲的漆黑,便会悄无声息地侵蚀出稍许,将她的意识所吞没。
然后,当席尔薇雅的意识再次复苏之时。
迎接她的,便是那充斥着铁锈味的殷红液体。
还有族中长辈们那更冷漠了几分,憎恶与畏惧交织的复杂眼神。
那眼神是那么的钻心剜骨,以至于从第一次以后,席尔薇雅的每一个夜晚都与噩梦和惶恐为伴。
她生怕当自己醒来之时,出现在自己视野中的,便是一具具匍匐在地的冰冷尸体。
“可是,我也不想这样的啊”
少女的呢喃声消散在晚风中,无人听闻。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巨大的日轮触及了海面。
数千万吨的海水在悬崖之下翻涌着,浪潮在黑色的山石下碎成白色的水花。
席尔薇雅怔怔地注视着那漆黑的海潮,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良久之后,似乎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席尔薇雅轻轻咬着被寒风冻得有些发紫的嘴唇,轻轻迈出了一步,将半个身子探出了崖壁之外,
仅仅一步之遥,她便将坠入冰冷的格兰特海之中。
格兰特海距离苍庭王都足有数里之遥,人迹罕至。
更别提这般日落时分,王都的居民们大多都早已回返家中,围着火炉和魔导灯的温暖,与家人们一起其乐融融地享用着晚餐。
一旦此刻落水,别说是被救上岸了,即使是被人发现恐怕都只是奢望。
但是,这也正是席尔薇雅的目的。
她心存死意。
自从记事之时起,便如履薄冰一般,哪怕是一刻的精神都不敢放松。
可是哪怕如此,在那青铜十字架上模糊身影的呓语之下,席尔薇雅却也好几次险些失去自我,牵连了许多无辜的民众。
最严重的一次失控,更是直接将小半个街道夷为了平地。
她已经厌倦了这般漆黑而没有光亮的生活。
更厌倦了那个时不时便会伤害无辜者的自己。
于是,在这样一个冬日傍晚,她偷偷地溜出了大公府邸,来到了这里。
也许,那些人说的并没有错。
如同自己这样的灾厄之女,从一开始起,就不应当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傍晚的寒风冰冷彻骨,让席尔薇雅的手脚都变得麻木,就连意识也变得有些恍惚。
“神明大人.”
席尔薇雅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了无声的自嘲。
在年幼之时,席尔薇雅也曾在暗地里祈求过神明。
也曾幻想着会有人像吟游诗人的故事里那般,沐浴着光芒,将她从这片黑暗而看不见光亮的泥沼中解救。
可是她心中清楚,那仅仅只是幻想而已。
这个世界上也许确实存在着所谓神明。
大陆西方那神圣教国中高高在上的教廷,更是自诩为神明意志在凡间的代行者。
但是自己内心深处那寄宿的东西倘若被对方察觉,那自己只会成为教廷所讨伐的对象,被肃清的异端,绝无意外。
她谁也没有等。
谁也不会来。
席尔薇雅闭上了眼,娇弱的身躯微微颤了颤。
在她坠下悬崖的前一刻,席尔薇雅听到了一道声音在她的耳旁响起。
“巧了,你也是来跳海的吗?”
话语中并没有席尔薇雅所习以为常的敬畏与戒备,亦或者是憎恶。
而仅仅只是夹带着一丝好奇。
她顺着声音的来源侧头,只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的不远处。
淡金色的夕阳余晖落在对方的侧脸上,轮廓分明深邃。
第15章 你跳,我也跳
来人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年纪,身着深色的风衣。
在落日的余晖中,那道身影竟与席尔薇雅深夜时分少女心思中所幻想的影像一点点重合。
只是,在顷刻之间。
席尔薇雅便将心中那转瞬而逝的悸动所压下,微微扭头,换上了平日里那副用来伪装与保护自己的冷漠神色。
“不要过来。”
她很清楚自己容貌对异性的吸引力,再加上那身为公爵之女的华贵装束。
在外人不知道席尔薇雅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吸引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又有谁会拒绝去帮助一位看起来楚楚可怜,似乎是离家出走的贵族大小姐呢?
这简直就是那吟游诗人们口中,那每一个功成名就的勇者主角所遭遇的标准开局。
更是每一位刚出新手村的少年们所梦寐以求的桃色遭遇。
只是——
只要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暴露。
那些原本温和的善意,便会在顷刻之间,化为汹涌滔天的恶意与憎恶。
在她过往十六年的人生中,如此的剧情反转已经不止一次的上演,让席尔薇雅对此早已麻木,再也不会抱有什么无端的幻想。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总之你先别急。”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来问问你愿不愿意组个搭子?”
“搭子?”
席尔薇雅重复了一遍这个对她有些陌生的词汇。
“临时搭档的意思,艾博,懂吗?”
“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伱应该是来跳海的吧。”
“所以这不是巧了吗?正好我也是来跳海的。”
“赶趟不如赶巧,一起?”
出乎意料的话语让席尔薇雅微微一愣。
而也就是借着这一时的光景,少年自顾自地靠近了几步,来到了席尔薇雅的身旁。
席尔薇雅本以为对方会趁此机会把自己从悬崖旁的危险区域给拉回来。
但是,眼前的少年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仅仅只是随意地在席尔薇雅身旁的悬崖边坐下,仿佛真的只是想找个人闲聊般放松。
“为什么要跳海?”
“……”
似乎是察觉到了席尔薇雅的缄默,少年百无聊赖地摆了摆悬空的双腿:“我只是想,哪怕是行刑前的死囚犯,也该吃上一顿饱饭。”
“与其到死都憋着秘密难受,彼此之间聊聊倒也无妨。”
出乎意料的,自从眼前的少年出现以后,席尔薇雅感觉自己原本时刻紧绷的心境松缓了几分。
她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开口:“因为某些原因,我不可控地害死了很多人。”
“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无辜的人。”
“也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将我视为憎恨与厌恶的对象。”
话语出口,带着几分落寞和委屈。
对于席尔薇雅而言,这几乎可以说是无妄之灾。
自她出生之时起,那巨大的青铜十字架便伫立于她的精神海洋之中,她没有选择。
“哦,这样。”
并未如席尔薇雅预想一般出言宽慰自己。
对方仅仅只是随意点了点头,便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悬崖下奔涌的海潮之上。
被如此无视,席尔薇雅的心中反倒是多出了几分表达欲。
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幽幽地开口:“也许,那些人说的没错。”
“像我这样被诅咒的灾厄之女,就此无人知晓地死去,无论是对公国还是我自己而言,都是最好的结局。”
“是吗?”
“那你可真是个可悲的屠夫。”
意味深长的声音在席尔薇雅的耳畔响起。
过于直白的话语,让席尔薇雅心中的落寞与委屈更增添了几分。
“是啊,我就是个屠夫,亲手害死了那么多人,早该被挂在绞刑架……”
“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悬崖旁的少年忽然站起了身子,伸了个懒腰。
他微微侧过身子,注视着席尔薇雅,漆黑的眸子中映射着夕阳血色的余晖。
“既然有无数人都觉得你该去死,那么在这个法制极不完善,更没有所谓人权平权之说的时代,你本该在第一次失控时便被处死了。”
“但是,你依然活了下来,长大到了如今。”
“这说明,杀死你也许是许多人的念想,却绝非是全部人的期望。”
“而我之所以说你是可悲的屠夫,正是因为当你决定自我了断的那一刻——”
“不仅仅是你过往所波及的那些生命,你还同样葬送了其他人的生命,哪怕是你那位已经死去的母亲也不例外。”
“也许你认为自杀是一种赎罪,但其实,死亡才是最简单,也是最没品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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