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是的,玛琳娜,你要明白一件事,帝国的所有政策是为了人而制定的,这里的‘人’,并不是占大多数的帝国平民,而是作为帝国主体的……皇帝陛下。”
安瑟轻声诉说着……这个超凡世界最残酷的现实。
“每一任皇帝在戴上那冠冕之时,都将成为第六阶段的人间神灵,他们手握的力量能够焚烈海洋,毁灭大地。帝国之所以存在,并不是无数人们为了寻求居所而建立起了这样一个庞大共同体——”
“而是皇帝为了彰显自己的伟大,为无数人类提供了庇护与秩序。”
从理论上讲,帝国的任何一代皇帝,在没有任何外力干预的情况下,都可以在三天内将帝国烧成灰烬。
这时候,所谓的“大多数”,跟本没有任何意义。
“你明白了吗,玛琳娜。”看着逐渐颤抖起来的女孩,安瑟轻声叹息道,“平民们从来都不是主体,平民们一直都只是……依附着皇帝而已。”
“可为什么——”
越聪明的人,越无法接受这种深沉纯粹的绝望:“如果我们只是为了皇帝而存在,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有现在的文明和秩序呢?如果帝国只是皇帝的玩物,那,那这个世界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不应该……我……”
她语无伦次,在越发深入的思考下甚至隐约有精神崩溃的迹象。
谁都知道皇帝伟大,皇帝至高无上,玛琳娜也一直这么认为,一直这么想,可安瑟的话语让她突然醒悟——皇帝并不是伟大或至高无上那么简单,每个人知道皇帝与自己的差距,但大家都默认,那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但实际上,皇帝和所有人的差距,根本就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所有人……都只是依附在皇帝身上的蜉蝣。
“冷静,冷静些,玛琳娜。”
安瑟宽慰地轻抚着少女的后背:“我知道你一时间很难接受这些,但你既然下定决心想要向我求教,就总有面对它们的这一天。”
“继续走吧。”
他温和地说着:“如果实在承受不了——”
俊秀的金发少年朝颤抖着的少女伸出手:“这样会让你好些吗?”
不等玛琳娜做出反应,安瑟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一边向前走,一边继续说明:
“只是听我说的那些,你自然会感到无比恐惧,但这个世界与帝国,也不只是那么简单的。”
“首先,我想给你讲述一个有趣的理论。”
安瑟简要概述了那个名为“马洛斯需求层次”的理论,同时问玛琳娜:“玛琳娜,你认为皇帝陛下现在处在那个层次?”
“啊……啊?”玛琳娜回过神来,有些紧张地回应,“应该,应该是在最高层吧。”
“当然,皇帝作为拥有智慧,且同样在这个社会中成长的‘人’,只要他得到的教育是正常的,他便需要满足自己永无止境的心理需求,这也是帝国为什么存在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个伟大的,富强的,辽阔的,人民安乐的帝国,能够展现皇帝的伟大,人民的称赞与敬畏能满足皇帝的内心……所以,每一项有利于大众的政策,并不是为了帝国能变得更好,其本质只是皇帝在取悦自我。”
安瑟感觉到手心里的那只柔软小手稍微用力了些,这让他欣喜,因为玛琳娜敏锐地感觉到了其中问题,没有继续被刚才的恐惧缠绕。
“但这样……不现实。”玛琳娜的声音仍有些微颤,“将一切寄托在皇帝的个人想法上……太不现实了,万一他哪一天,哪一天想——”
“是啊,人总是会变的。”安瑟轻柔地握着玛琳娜的手,让她冷静下来,“假如皇帝对人们的赞美感到厌倦了,假如他那天突发奇想,想看到战火纷飞,哀嚎遍野,那该怎么办——你在担心这个,对吗?玛琳娜。”
“……是。”
玛琳娜双手握住安瑟的手,激动无比地说道:“请您告诉我!告诉我……我的存在,我的家人……我的全部,不是那么卑微的东西。起码……”
其实已经明白自身脆弱的女孩有些无力地踉跄了两步,差点倒在地上:“起码,所有一切,不是只因一个人而存在的。”
“放心,玛琳娜。”
安瑟扶住玛琳娜的腰,温柔的声音钻进她的脑海,漆黑黏腻的诡谲之物,无声无息缠绕住这个对自我感到崩溃绝望的女孩。
“帝国没有这么脆弱,开国皇帝是个真真正正的伟大人物,他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做了很多保险……否则,帝国怎么会在起起落落中持续千年,却没有丝毫断绝毁灭的迹象?”
“这一点,我无法同你解释太多,不过你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皇帝一位超凡,不是吗?”
超凡……
玛琳娜,虽然聪慧,虽然玲珑,虽然良善温柔,但归根结底,仍旧平凡,平凡的没有丝毫超凡天赋,终究只能度过平凡一生的少女……在心中呢喃着那两个字。
超凡……超凡……
为什么我不可以,为什么我见不到那样的光景,为什么……我的价值,仅存在于那份取悦他人的作用?
越聪明的人越容易深陷执念,越聪明的人……越难以脱身。
哪怕生活在如何艰苦,也从未抱怨过命运不公的玛琳娜。
——第一次对世界抱有如此纯粹的憎恨。
ps:
还有差不多一章的量,好累啊……]q裙依溜⑧二①7⑦一溜
第五十四章·海德拉的艺术
这一次,希塔娜确实做了称得上万全的准备。
预先的侦查工作,侵入路线,逃跑路线,守卫岗哨……她几乎是无师自通地完美搞定了所有潜入的必要前提。
然后她就发现——什么玩意,这也没啥啊,搞得我那么紧张。
归根到底,这次会议也不是什么秘密,或者说,会议召集者坚石伯爵很清楚,那位海德拉阁下假若有心探听,他搞得再隐秘也没用,所以根本就没有做任何保密工作。
在这份“坦荡”之下,坚石伯爵,正做着将决定他后半人生的豪赌。
能坐在这宽阔的议会大厅里的,都是赤霜领叫得出名头的贵族。
议会厅的装饰与赤霜庄园的风格截然不同,华贵要素只是点到为止,更多的是一种内敛的沉静,摆放在议会事内的酒柜到显得别具一格。
而议会厅里也没有如赤霜伯爵宴请时的群魔乱舞状态,每个贵族桌前只有一杯酒,四名侍者侍立角落,听候命令,仅此而已。
随着怀表秒针的跳动,坚石伯爵抬起头来,环视着所有到场的贵族们,不急不缓地说道:
“劳烦诸位来此,我想诸位也应当了解,这次会议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
他十指交错,平放在桌上,开门见山道:
“我不打算执行海德拉阁下的政令。”
议会厅内一片寂静。
许久后,一个从座次看地位不低的贵族开口:
“伯爵阁下,我们都很信任您在赤霜领的威望以及能力,但这件事……风险太大了。”
有反对者自然就有赞成者:“但那位大人的政策也确实有些……过了。虽然我看不上那点农税,但贱民就该有贱民的样子,为什么要让他们过得顺心?更何况,就算轻松了,他们也不会感谢我们。”
有人开了头,议会厅便吵嚷起来,坚石伯爵并没有制止,假如没有交流,他还开什么会?他并没有海德拉开口抬手,便要让所有人敬畏俯首的能量。
争吵约莫持续了十分钟,直到声音渐歇,坚石伯爵才慢慢开口:“看来诸位也明白,这样争执下去是没有结果的,假如我们有些人顺从,有些人反对,有些人阳奉阴违……我不觉得这是件好事。”
“分散开来……才真正容易被海德拉阁下一手捏死,不是吗?”
这句话戳到了贵族们的痛点,喜欢联合抱团的他们,总害怕自己成为落单的那个。
在所有人尊重的注视下,坚石伯爵缓缓开口道:“所以,我来给出,能说服诸位的理由。”
“首先。”
他站起身来,看着每一个贵族:“我想各位应该都很清楚一件事——安瑟大人,是特殊的海德拉,这一点应该没有人存在异议。”
躲在屋顶隔层——上次刺杀,安瑟就用手炮轰死了一个躲在这的刺客,让希塔娜找到了这个完美的藏匿点。
总之,希塔娜十分不屑地撇嘴,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把海德拉说得跟什么超级怪兽一样,要不是她昨天跟那家伙贴一块,指不定就信了。
也就……也就胸肌腹肌,结实那么一点。
聆听着坚石伯爵话语的贵族们纷纷点头,安瑟当然是特殊的,特殊得有些过头了。
“他并不会像他的祖先一样,只要找到理由就会挥下屠刀。他更倾向于同我们对话,谈判,进行我们每个人都钻研的古老艺术,在言语的交锋与博弈之中,取得自己想要的。”
坚石伯爵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他讨厌杀戮,因为他认为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是种浪费,只有绝对毫无价值,或者真正触怒到他的人才会受到他的制裁,这一点,我希望各位牢记。”
他为在座的贵族打下“海德拉不会随便杀人”这个印记后,继续说道:“在此基础上,诸位应该搞清楚,海德拉阁下……究竟想要什么。”
“金钱?超凡素材?或是干扰那两位大公的博弈?不……都不是,虽然有些荒唐且难以理解,但从目前的表象上看,那位阁下,只在乎一样东西。”
坚石伯爵竖起食指:“他在赤霜领的名望。”
“或许那位神秘的兰斯马尔洛斯小姐能算半个,但总的来说,他的注意力与所有行动,都是冲着提升他在赤霜领的名望去的。”
这一点,许多贵族都很清楚,他们的幕僚也不是吃干饭的,毕竟安瑟那种给自己放血的政策,除了名望……也没别的收获。
“那么,事情便简单了。”
坚石伯爵从容地微笑起来:“既然海德拉阁下想要名望,我们给他就是,只要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这位不喜杀戮的海德拉,怎么会轻易对我们挥下屠刀呢?”
“坚石伯爵,这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有贵族不满道,“不实行那位大人的政令,怎么提升他的名望?”
议会的主导者轻笑起来,愉快,自信地笑了起来。
“各位,还记得海德拉阁下同我们商量政令的那一晚吧?”
贵族们神情糟糕,看起来没人能忘掉那糟糕的夜晚。
“虽然海德拉阁下给了我们强大的压力,命令我们必须这么做,但是诸位……请好好回想一下——”
坚石伯爵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那一晚,他有让诸位向各自的家臣,子民宣布,赤霜领将迎来新的政令吗?”
“在那天之后,他有像在杀死赤霜伯爵前对平民们的演讲一样,宣传自己要颁布新的,对平民们有利的政令吗?”
“没有!”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他明明完全可以这么做,在赤霜伯爵死后立刻宣布自己要提高对平民们待遇,无疑能最大幅度提升他在赤霜领的名声,但他没有这么做,到现在为止……海德拉阁下只是做了最基础的改善,虽然效果卓绝,但有关他那些激进新政令的消息,不都只是流言而已吗?”
此刻,已经有贵族明白了坚石伯爵的意思,他激动地站起身来:“您的意思是,既然海德拉阁下从没正式宣布自己要怎么做过——”
“那么对他来说,就不存在‘食言’这种说法。”
坚石伯爵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就算我们没有按照他的政令做,只要我们不将那天的议会,不将海德拉阁下安排的政令公之于众,海德拉阁下就算不为难我们,对我们丝毫不管,他的名声也不会有任何损失——毕竟,这种情况在赤霜领已经持续上百年了,不是吗?”
他从容地微笑起来:“而海德拉阁下正在努力做出改善呢,他怎么会被人唾骂虚伪食言呢?”
隔层里,握着影映水晶的希塔娜目瞪口呆。
“原来……原来是这样!”她喃喃自语,随后眼神变得无比凶恶,“海德拉……那家伙果然一开始就没打算认真做事!原来早就算好了!”
贵族们沸腾了起来,他们为自己找到了保住自己利益的道路而欢呼,不过其中,更显理智的极少数迫切地起身,开口问道:“但伯爵阁下, 我认为这样是不够的。您的想法,只是让海德拉阁下‘没有损失’,而他原本可是想借此赚取更多名望的啊。”
“黑峰男爵,这就是你太紧张了。”
坚石伯爵笑着摇头:“既然海德拉阁下并未做声,自然是默认将散播消息的权利,交到了我们手中。他想要名望?太简单了,我们可以参考那位阁下的政令,但将其中的各项数额改变,仅仅只是这些改变,就足以让那些平民们感激涕零——然后,我们该说什么?”
“我们不该提及任何有关政令的事情,我们要散播的消息是,海德拉阁下期望平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因此给了我们强大的压力,是他迫使我们改变了政策——而不是他已经发布了政令,却无动于衷地看着我们不将其施行。”
男人侃侃而谈,无比自信地说道:“再将之前针对海德拉阁下的刺杀捕风捉影地联系在一起,那些平民们会自己联想的。而我们,只是少许损失了一些利益,微不足道的少许利益。”
“看啊……海德拉阁下所要的名声,这不就来了吗?”
议会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随后,在第一个人起身鼓掌后,整个议会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您真是天才,伯爵阁下!”贵族们赞叹道,“太完美了!如此完美的解决方案,赤霜伯爵那个傻子绝对想不到!”
“不不不……”
坚石伯爵无比谦虚地摇头:“我们应该感谢海德拉阁下,你们难道认为,这只是个巧合,是我钻研出的漏洞吗?”
他无比叹服,以十二万分真诚的语气说道:
“那是他给予我们的仁慈,诸位。他并不暴虐,也并非完全无可商量,他将他的仁慈,赐予了能抓住机会的人——就像我说得……谈判,博弈,在那位阁下的一言一行中,已是无比完美,令人心悦诚服的艺术。”
贵族们沉默了,可他们每个人心中所想的,跟坚石伯爵都一样。
“他是贵族中的贵族。”有人敬佩无比地说道,“我见过那位大人在大皇女二十岁生日宴会上的表现,说句不敬的话,他的光辉,能与大皇女媲美。”
“是啊,听说海德拉阁下还是饮宴者协会的荣誉大师,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通过了最难的考核。”
“他还是顶尖的钢琴家和小提琴家!他的音乐能震撼灵魂!各位如果有机会,必须去帝都聆听海德拉阁下的演奏会!”
希塔娜茫然地看着这一切,茫然地看着他们开始赞美海德拉。
赞美什么?赞美一切与她的生活,与所有平凡人生活无关的事物,赞美他欺骗民众的绝妙技巧,赞美他耍弄诡计的本事,将其称之为艺术?!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这么荒唐了?谎言是美好的,甚至是伟大的?欺骗是美妙的,是无与伦比的古老艺术?
所有挣扎在温饱线,与寒风做着生死搏斗的平民,在这帮人眼里,竟然就不配过得好的虫蚁?
在希塔娜心中沉寂已久的愤怒刹那间席卷而来,几乎要在她暗红色的眼眸中凝聚成实质性的烈火,那熊熊狂焰焚烧着幼狼的理智,让她选择性遗忘了坚石伯爵曾提起“海德拉正在改善赤霜领”,也让她并未看见……坚石伯爵望向其他贵族时,那种不屑与之为伍的冷厉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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