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被这般质询的她却没有露出任何惊恐畏怯的表情,而是双手交叠在腹前,一如她曾经初学礼仪后,努力在安瑟面前摆出的淑女模样。
“如果不是的话。”她依旧自言自语着,“那么安瑟先生,是在期待我吗?”
“您在期待着我能读出您心中的苦楚与不安,烦闷和惆怅吗?”
“否则为什么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异样的你,唯独在我面前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呢?”
“因为我不在乎。”安瑟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你陷入了自我幻想,已经病入膏肓了,九号。”
“您在乎的。”九号却甜甜地笑了起来,那沙哑的嗓音配上这样的笑声,竟然有种邪异魔性的魅惑。
“因为您知道我身为凡者唯一的才能,您知道,我唯一的价值所在。”
她一步步主动向前,同时轻声说道:“希塔娜小姐和明芙萝小姐,是寄予了您新的期许吗?她们感谢您拯救了那九百万人,希望您能救更多的人?”
九号微微歪头,脚步顿住,随后又继续道:
“……不,不对,是她们认为您很善良,而您并不认为自己善良。”
“您的眼神。”她轻柔地说着,“您凝视着那些可怜人时,复杂的,迷惘的,悲哀的眼神,在告诉我答案。”
“对我而言,只是一个眼神就够了。”
“但这份重担已经压在您身上很久了,您或许现在才意识到,但并不该如此煎熬,啊……我知道了。”
九号再次站定脚步,将手放在心口,低头呢喃着:“是……对我的拯救吗?”
“原来希塔娜小姐已经认识到我的狡猾了,我原以为,她还会继续沉浸在我为她创造的仇恨之中,她是……了不起的大姑娘了。”
而后,她继续向前,一点一点地靠近眼瞳微微收缩,一直沉默不语的安瑟,沙哑难听的声音,始终保持着与“入魔”二字全然无关的轻柔和温暖。
“希塔娜小姐希望能拯救我,她是好孩子,她一定会希望您不要将我的变故,视作您的负担。”
“而您因此对她感到愧疚,因为您……在放任我这样下去。”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来到了安瑟的身前。
“能被这样理解之后。”她腼腆地笑了笑,“您有好受一些吗?”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特殊更多。”
凝视着九号双眸的安瑟缓缓开口,他已经将刚才的纷乱情绪摒弃,声音平静而有力:“玛琳娜……不,九号,既然你有这样的才能,那就更应该好好考虑我刚才的话。”
“您现在不愿舍弃我了吗?”九号微笑着问道。
安瑟微微眯起眼睛:“必要的时候,我会。”
【因为如果只是舍弃一个除了理解我以外,连自我都——】
“因为舍弃一个连自我都无法坚持,只是能揣摩心思的人,对您而言是理所当然的,对吧?”
九号轻柔地如此说着:“我多希望您能一直这样的坚持下去,无论面对什么事,无论面对……什么人。”
“如果您就这样,不曾改变的话。”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悲伤,“就不会感到迷茫和煎熬了。”
“九号……”
安瑟从窗台边下来,盯着九号漆黑的眼睛:“你把这种能力,当作是能在我面前肆无忌惮的依仗了吗?”
“我从未如此想过,安瑟先生,恰恰相反,我是来请您……降下赐福的。”
九号慢慢跪到了地上抬头凝视着安瑟,那种眼神很难用言语形容,像是在膜拜着神灵,却又没有信徒对神灵遥远的憧憬和距离感;像是一种温暖的慈爱,却又带着慈与爱都不该有的狂热和坚定。
“即便您愿意给我回归正轨的机会。”
她轻轻说道:“我也希望您,能给予我那份力量。”
“……力量。”
安瑟低语着,伸手揭开九号的面具,随手丢到一旁,而后将手放到她光滑细腻,越发妖冶邪异的面容上。
“你从哪得来的这个消息,影沼吗?”
“不,是娜娜加小姐。”
……那个乐师?
安瑟的脑海中闪过那个被自己抛弃在帝都的女乐师,脑海中瞬间将相关的信息串联在一起。
原来如此……是那天吗?
伊沃拉让玛琳娜传话,告诉她皇帝即将动手,而那时候,自己正在皇家剧院里,用已经堕入深渊的尤拉·娜娜加,给当时已经成为海伦的明芙萝做着警示。
从那时候起,玛琳娜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份力量?
“连皇帝都为之垂涎的,认为能协助她突破第七阶的能力。”
九号微笑着说:“那么即便我再如何平庸,也一定能让我成为您的力量。”
深渊布道的本质是将受布道者对深渊的契合挖掘至极限,他将在深渊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力量,那的确是连资质也能无视的,至高的赋予。
“但你知道,得到这份力量的代价吗?”
海德拉轻轻捏住了早已非人的少女的下巴。
“我知道,娜娜加小姐就是最好的反例。”
九号眨了眨眼:“正因如此,我才始终没能下定决心,我畏惧着那份代价,我害怕沦落到她那样的可怜境地。”
“也就是说,你现在不害怕了。”
“是的,安瑟先生。”
真是……难以理解。
到底是什么让九号产生了这样的转变?她究竟有没有坠入深渊的旋涡之中?
如果没有,她怎么可能在明知自我将被磨灭的情况下依然提出这个要求,如果有……她现在的自我,又为何这么清明而冷静?
安瑟将手轻轻放到了她的头顶,在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
“让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安瑟先生要做一场豪赌,而在这场豪赌中,您绝不会带上希塔娜小姐和明芙萝小姐。”九号乖巧地回答。
“所以……”安瑟有些想笑,“所以,你想在面对二十九名五阶,无尽的飨焰之火,以及最后的飨焰血裔的情况下,用这样的身体,这种程度的力量,来为我尽一份力吗?”
“是被您赋予力量之后的我。”九号纠正道。
“呵……哈哈哈哈——”
年轻的海德拉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因眼前的荒谬而笑,因心中曾一闪而过的期许而笑。
他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推翻了之前的假定,有那么一瞬间认为,玛琳娜不仅仅在才能上特殊,她不仅仅只是个普通人。
可结果到头来……还是这样。
还是连自己的性命,自己的存在,都可以放弃啊。
“那就这样吧。”
笑声渐歇后,他轻声叹息,低头凝视着那双被阴影的眼眸,自己海蓝色的眼眸中,逐渐升起深渊的色彩。
“看着我的眼睛,玛琳娜。”
最后一次,称呼她的名字吧。
“在深渊里,寻找你要的力量。”
玛琳娜本就似乎被阴影覆盖的黑色眼眸,被更加深沉的漆黑浸染,她的身体立刻僵住,宛如雕塑般凝固在那。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珠,突然动了一下,似乎已经从混沌中醒来。
“这是……什么?”
只不过,玛琳娜现在的精神状态安瑟还未来得及确定,他便发现了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就是玛琳娜从这次布道之中,从深渊里攫取到的,能无视任何界限,资质,才华的,她心中最渴望的力量,竟然是……
“安瑟先生。”
依旧有些沙沙的,但已不再如报丧鸟一般扭曲嘶哑的声音响起,这是褪去了少女音色,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一种绝妙的动听与美好。
漆黑的魔女仰起头来,笑容灿烂:
“现在的我,能成为您的力量了吗?”
第七十二章·海德拉与浮士德
在血尘大公死亡差不多半小时后,会议再次召开了。
这一次,所有超凡者们的表情,都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静。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死的?”面色阴沉的龙语大公十指交错,“奥修斯,你们成功复现了吗?”
奥修斯是来自超凡者组织升华之路的领袖,一位在帝国颇具盛名的五阶超凡者。而这位老牌强者却摇摇头,叹息道:“很可惜,血尘大公的灵魂已经被粉碎了,什么也不剩下。”
“杀手的后续处理非常高明,我只捕捉到了一些残余的阴影要素波动,没有其他线索,或许可以从这一点追溯。唯一能确认的是,欧德姆布拉,那个叛党,她也参与其中。”
“只是叛党?”
“有可能记录着仪式进行方法的秘殿也被毁了,这目的不是很明显吗。”一个立场混乱邪恶的超凡者冷笑一声,“有人很不希望血尘大公的计划成真啊。”
“都这个时候了,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就又要被那帮玩火的杂碎当虫子玩弄,竟然还有人关心素材?你们这帮蠢货就活该在飨焰的阴影下苟活!”
这个超凡者显然认为,是那些不支持炼成计划的超凡者们,合力杀死了血尘大公。
“咳,在骂人的时候,最好指明一下具体对象。”
青金大公轻咳一声,同时将视线投向坐在主座上闭目养神的少年,语气微妙道:“不然很容易被人误会,塔拉尔阁下。”
超凡者塔拉尔下意识地顺着青金大公的视线看去,表情也凝滞了一下,但也没变多少,依旧满是讽刺:“海德拉阁下可没想过否定血尘大公的计划,只是有人觉得自己能拿出更好的办法而已,那么现在……你们可以拿出比血尘大公更好的防护手段来吗?”
“再等两天。”
炼金协会会长帕拉沉声道:“我们可以炼造出更优质的护罩。”
“两天?”塔拉尔讥讽地哈哈大笑起来,“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说的话,帕拉塞尔苏斯。你怎么不再等到伊沃拉那个贱种清醒过来逃跑了,不等到她消化下这份力量之后卷土重来,再把你的东西拿出来?”
“飨焰之火不是那么容易抵消的东西!布拉彻血尘的计划哪怕不考虑代价,也充满了谬误!”
“放屁!他的计划就是最好用且高效的!”
会议室内逐渐充满了火药味,本就彼此不大对付的超凡者们开始互相攻讦,明明有一个大敌压在头顶……哦不对,恰好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大敌压在他们头顶,而血尘大公又在此刻死去,所有人的压力都累积到了顶尖,几乎一触即爆。
“好了,诸位,现在可不是争执的时候。”
年轻的海德拉轻轻敲了敲会议桌,语气平缓道:“更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
在这间会议室内拥有绝对话语权的他一开口,所有人便安静下来。
“先说说结论吧,血尘大公已死,并且所有有关他持有仪式的资料被尽数毁灭,那他的计划便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帕拉面露喜色,作为弗拉梅尔曾经的学生,他知道安瑟是绝对不会支持这种暴虐行径的,但其他超凡者可就没这么高兴了。
安瑟这副并不着急的模样,让他们开始着急。
要是伊沃拉真跑路了,之后再卷土重来,在帝国流言中与伊沃拉不清不楚的安瑟,未必会有什么事,甚至本就能算是合作者的双方,还有可能联起手来!
“……海德拉阁下,我认为——”
这个超凡者的话还没说完,安瑟便抬起手,继续悠然道:“但,帕拉阁下的计划也不可取。”
“两天的时间太长了,不说伊沃拉在这段时间内清醒过来的可能,光是飨焰之火的蔓延焚烧,便会将整个西国完全吞没,这对我,对帝国而言,是不可接受的。”
安瑟的脸上浮现起如此分明的凝重与肃然,在所有人都讨论着到底该怎么弄死伊沃拉的关口,他却依然还在想着……帝国?
在座的诸多超凡者脸色不一,而偏偏又没有谁觉得这位年轻海德拉是虚伪的。
十数年一如既往的爱民如子已是老生常谈,就拿现在来说——他真的在让自己手下的人安排撤离疏散,就连身边最重要的契首都放出去救人了。
在这个时候,还花心思和工夫去拯救平民,谁能怀疑他对于帝国的一片赤诚?
“当然了……我在意的或许并不是帝国。”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安瑟笑了笑:“我在意的,只是一种秩序,一种不再由某个暴君肆意玩弄支配,而是能让每个人都满意的秩序。”
“不过,这也是消灭伊沃拉之后的事了。”
年轻的海德拉并没有在此刻鼓动自己的理念和想法,而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将主次分得很清晰。
但诸多超凡者们眸光中闪动的情绪,证明他这毫不刻意的话语,的确有着相当的分量。
“血尘大公的计划无法实施,帕拉阁下的方案也不合理,而现在,也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所以我当然不会空口否决这两种方案,又让诸位空等。”
“虽然有些鲁莽,但……我也有一个,能够帮助各位抵御飨焰之火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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