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我……”
年轻人张了张嘴,面对着米丝汀疑问,他咬咬牙,坚定回答:“一枚银币……这是我能拿出来的全部了,米丝汀小姐。”
“不够。”
米丝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十枚金币。”
“十……十枚金币?!”
年轻人难以置信地惊叫起来:“我怎么可能拿得到这么多钱!那一枚金币……那一枚金币都是我去黑帽子先生那里借来的,我……我没法再弄到更多钱了!”
“这个简单。”米丝汀打了个响指,站在她身旁的小弟便把一份契约丢到了年轻人的面前。
“上城区的术士大人正缺一些实验素材,你如果愿意献身的话……你父亲就可以拿到十枚金币的报酬。然后他再用这十枚金币来买救命药,保住自己的老命。”
女人双手一拍,咧嘴笑道:“你救了父亲,我得到了报酬,皆大欢喜。”
年轻人的身子微微颤栗起来,他望向米丝汀,眼中涌出如此鲜明的绝望和悲戚。
“米丝汀……小姐。”他艰难万分地说着,同时挪动膝盖,让自己往前一些。
“克里夫特,您还记得吗,我跟您……跟您在同一个街区生活过三年,您来我家吃过饭的,我父亲他……他招待过您,我们曾经是朋友——呕!”
沉闷的击打声后,腹部被房间内的打手重击一拳的年轻人倒在地上,痛苦的蜷缩成一团。
“所以你到底还拿不拿药了?”
米丝汀不耐烦地问道:“如果不要,那就滚出去,我马上就没空了。”
最后,不愿签下那份契约的年轻人自己爬出去了,那像虫子一样蠕动的样子,让米丝汀有些想笑。
生活是艰难的。
米丝汀曾问过父亲,为什么他们不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父亲告诉她,这世上哪儿都是这样的。
在其他地方生活要比纷争堡更加艰难,起码在这里,弥拜塔大人愿意给予庇护,降下恩赐,让他们安稳活着。
年幼的米丝汀对安稳并无概念,她甚至很少见到太阳,更不可能见到纷争堡之外的生活,所以她便觉得,这样活着的确是安稳的。
只是苦痛艰难并非需要对比,吃不饱会饥饿,环境差会生病,糟糕混乱的社会规则会使周围的一切都危险重重,无须做出对比,米丝汀也能认识到,自己活得很艰难。
因此,比起麻木的大多数,米丝汀有着强大的优势——摆脱这份艰难的渴望。
所以在纷争堡生活的九年里,她已经从一个懵懂问着父亲为什么不去其他地方生活的十四岁孩子,成长为下城区凶名赫赫的帮派头目。
她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深谙生活的法则,因而生活变得不再艰难,反而充满了享受。
虽然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意外……操控下城区的三个超凡者相继被杀,下城区居民们又不知道脑子进了什么水,委托超凡者们清剿下城区的帮派势力,而且超凡者还真的做了!又让他们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和损失。
如果不是米丝汀经验老到,差点就要折在上次那波清剿之中。
她不知道现在这位控制着下城区的“邪狼”大人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她不相信那个危险的女人想拯救下城区,就像她不相信弥拜塔那所谓的恩赐一样。
果不其然,在那头邪狼接手下城区,做了些冠冕堂皇的好事没多久,风向在暗中就已经开始悄然发生变化了。
“大姐,都已经准备好了。”
把腿架在桌上的米丝汀朝点头哈腰的小弟挥了挥手:“知道了,吩咐下去,记得等信号,随时准备开始。”
等小弟离去后,女人撑着侧脸,转头看向桌上那写着今日行动内容的信封,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连底下的人都管不好,说到底,一样是把下城区当玩具而已,玩够了就懒得管了。
只不过米丝汀并不为这样的现状而恼火,只要能够攫取到利益,超凡者大人们怎么想都是无所谓的。
她拿起信封,重新拆开阅览起上面冰冷恶毒的字迹,同时慢悠悠地走到阳台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深渊一般的下城区。
从米丝汀的住宅位于下城区从中层,从她的视角向下看,刚好能看到下城区最阴暗混乱的大部分区域,而在那里……已经汇集起了庞大的人潮,下城区最底层的居民们,似乎都聚集在了那里。
“真热闹啊……”
米丝汀一边感慨,一边把手上的信封撕碎,随手抛向空中。
“像斗蝈蝈一样,大人物们也喜欢做这么无聊的事吗。”
她如此自言自语着,直到现在仍不解于雇主大人这么做的目的。
但无所谓,只要报酬够高,迫害平民,制造矛盾,引爆冲突……这点小事算什么呢?自己本来就是干这个的。
哪怕她就是从最底下爬出来的,哪怕她和这群自己完全瞧不上眼的家伙同出一源,都曾是普通的,无力的凡人。
——但那也只是曾经而已。
米丝汀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混账东西,因为她敢打赌,任何一个耗尽努力,竭尽所有抵达自己这个位置的凡人,都会毫无心理障碍地作出与她相同的选择。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从污臭沼泽中爬出来还熠熠生辉的伟大圣灵?
大都是些再也不想溺死在沼泽里,渴求着呼吸新鲜空气的贪婪者,都是些从不高尚的普通人而已。
在掌控下城区部分药物以及部分违禁品渠道,成为数一数二的人物之后,米丝汀也从来没有刻意做过什么坏事。
关于那个年轻人……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确曾和他生活过几年,他的确是自己少时旧友的话,她根本就不会把那份契约给出去。
开什么玩笑,以为想成为术士大人的素材是什么很简单的事?以为那十金币这么好拿吗?人家可是很挑剔的!
自认为从未以作恶为出发点的米丝汀,打心底里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同时也不会对那些平民产生什么想法。
既不会产生什么嘲笑的念头,也没有多少愧怍的情绪。
她只是单纯不在乎而已。
嘭!
一声巨响后,下方的人潮突然陷入了凝滞。
听到声音的米丝汀转头走回办公室,给自己倒了杯酒后走出来,一边摇晃着酒杯,一边俯瞰着下方。
大人物会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一个向上挣扎的过程中,浸染黑色的平凡灵魂,如此问着自己的同时,将视线投向逐渐绵延出血色的人海里。
*
玛琳娜在更高的地方静观着这一切。
因为要把控全局,所以她找到了一个能够几乎纵览她计划中所有关键位置的地点,这里曾是下城区三巨头之一屠夫的豪华别墅,位于下城区的最上方,距离上城区仅有一步之遥,光照良好。
而在邪狼芬里尔小姐横扫下城区之后,这里也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她的所有物,而我们的芬里尔小姐异想天开地打算将这里铲平,改造为……嗯,给下城区居民们晒太阳的广场。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实现这个想法,玛琳娜就已经接手了下城区的大部分事务,随着玛琳娜越发深入的掌控,逐渐体会到外置大脑出色效果的希塔娜,也就不去管那些东西了。
位于此处的玛琳娜,甚至能看到那个药贩子在阳台上装模作样的晃着酒杯。
米丝汀只是她所联系的下城区帮派势力之一而已,要推动起整个下城区的暴乱,这么一小支势力是远远不够的。
下城区这种地方的污秽,是不可能清理完的。接受委托的超凡者们即使扫荡了一遍下城区,最多也只是把藏匿在这里的一二阶低级超凡者们清理干净……至于本来就由凡人们组成的帮派?那关他们什么事。
但如果玛琳娜愿意的话,要清理这些家伙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即便不用上希塔娜的力量,她也有一万种方法让这群在阴沟里挣扎的家伙们安分下来。
但逐渐认识到一些事情的玛琳娜,并没有这么做,反而一手引起了现在的……暴乱。
让那些不怎么入流,亦或是在那场扫荡中苟延残喘下来,接收了原本帮派遗产的家伙们,放纵自己手下的垃圾,加剧下城区的暴力和混乱。
“果然……用最直接的方式才是合适的。”
端庄坐着,宛如淑女一般的玛琳娜俯视着蔓延开血色的人潮,低声呢喃着。
“要等到他们真的有觉悟再掀起反抗,就太迟了。”
引发矛盾的帮派分子真的是下城区的混混们,但现在和平民们对峙的帮派分子,却是玛琳娜让因陀忒找超凡者弄出来的,被洗脑过的家伙。
同时,在人群当中激起群愤,并带头冲击的人,也是同样被洗脑处理过的人,也就是因陀忒上次和玛琳娜谈到的,她需要的那批人。
想让那群不成气候的混混真正面对群众的怒火显然荒唐,同时,让麻木已久的下城区平民们敢集合起来与帮派分子火拼,也不现实。
也就是说,其实最开始拼杀起来的两拨人,都不是下城区的居民。但不管怎么样,只要气氛被鼓动起来,玛琳娜就能让这暴乱的洪流滚滚向前。
甚至于,他们是怎么汇集起来的,那些街区什么时候汇集,这场暴乱的每个阶段,都在玛琳娜的控制之下。
最后,玛琳娜会让平民们取得胜利,通过最原始而有效的刺激,让站在血与尸骸上的他们,找到名为自我的力量。
即便与超凡者相比仍不堪一击,但最起码……他们在这之后,会相信自己的力量。
慢慢复盘着自己仓促定下的计划和安排,玛琳娜不禁失落地摇了摇头。
“和安瑟先生相比,差距还是太大了。”
在整个规划之中,她几乎把控好了所有节点,每个部分都精密设计,但这在玛琳娜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安瑟的谋划如浑然天成,他只要在极个别关键点上做好设计,那么一切就会如命中注定般,浑然天成的发展下去。
与之相比自己的谋划有太严重的设计感,绝大多数环节都要自己不停关注,调控,实在是……太笨拙了。
下城区的这场暴乱,就像初出茅庐的剧作家的处女作,有着太粗劣的过重匠气。如果不是她能以浮士德的名义,随意指使纷争堡的实际掌控者来制造这起闹剧,仅一个人能力……恐怕什么也做不到。
“想要让凡人获得脱离超凡的自我,结果连这件事……都要依靠超凡吗。”
玛琳娜低声说着,神情有些复杂。
她能感受到安瑟心中那份期望,但却又对现实束手无策,无论怎样苦思冥想……玛琳娜都想不到,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让凡人在这个扭曲的世界中,堂堂正正,幸福安乐地生活下去。
就连自我的觉悟,都要用这种方法才能得以唤醒,安瑟先生……如果选择放弃的话,您真的能找到别的办法,实现您的期望吗?
想到这里,瘦弱娴静的少女便不由得轻声叹息。
毫无疑问,明芙萝是成功的……或者说明芙萝和希塔娜都是成功的,她们两人都改变了安瑟,只不过前者是最近直接挑明,而后者则早已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一段时间。
不,也不能算是改变,安瑟先生他……本来就是那样善良的人。
这一点,玛琳娜早就确认了,见证着冒险者浮士德所作所为的玛甘泪早已确信,自己追随着的,是希望成为太阳的伟大之人。
但玛琳娜已经逐渐认识到,成为太阳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只是让安瑟先生改变想法是不够的……如果没有办法解决这份扭曲,而是单纯希望安瑟先生变得更好的话,那除了为他增添苦恼和迷茫以外,还有什么用呢?
明芙萝和希塔娜,似乎都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认识到这个世界真正的病症,认识到连安瑟都难以解决的扭曲所在。
玛琳娜不由得回想起安瑟带她见过的那些人和事——明明手握超凡之力却如鬣狗一般的冒险者,明明被豢养玩弄却心甘情愿的平凡之人……每当她想起这些东西时,都会因莫大的无力而感到苦闷乃至绝望。
那真的……太难了。
“如此寄希望于安瑟先生,认为他能够改变一切,却不曾了解这份愿望究竟有多么荒诞而艰难……”
玛琳娜明明是在看着陷入暴乱的下城区,眼里却根本没有它的存在,她只是复杂地自言自语着:
“这究竟是信赖,还是……自私呢。”
正当此时,玛琳娜的身后,突然传来了苍老的怒喝声。
“玛……玛甘泪小姐,你到底在做什么!”
从思索中回过神来的玛琳娜并未回头,她听声音就知道这是谁,是自己还没有来帮希塔娜之前,一直在协助希塔娜处理下城区事务的老医生克里夫。
一个在这世上少见的,正直而善良的人。
“芬里尔小姐那么信任你……她相信你会把下城区变得更好,她相信你的能力和善良!”
找到玛琳娜的克里夫气喘吁吁,怒意勃发:“你就是这么回应她的信赖的吗!”
自己的暴露早在玛琳娜的预料之中,她要做的动作太多,且所有事情都是她在处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再怎么想当然也都是她的问题。
况且在今天之前,玛琳娜还特意做了一件事——她送走了希塔娜,以为了更好的准备和浮士德的战斗,需要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为由,将希塔娜送出了纷争堡。
“克里夫先生。”
俯视着陷入混乱和暴力的下城区,玛琳娜轻声道:“你觉得,芬里尔小姐是正确的吗。”
“……什么?”
这荒唐的反问让克里夫愣了两秒,随后气急而笑:
“你一手把本来能被芬里尔小姐建设好的下城区,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竟然还敢问她是不是正确的?”
“可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玛琳娜转头看向老人,十分认真地重复道:“您觉得,芬里尔小姐是正确的吗。”
固执地用她眼中的善良和正义,试图搭建起不可能存在的空中楼阁,甚至近乎蛮横地……执意要把一切塑造成她期望的样子。
这样的行为,是正确的吗。
在玛琳娜来之前,体会过亀希塔娜的要求究竟有多么夸张,多么不现实的克里夫,其实应该是很清楚的。
但令人意外的是,老人并没有就这件事,并没有就善恶,就秩序,发表自己的看法,他甚至……不愤怒了。
“玛甘泪小姐。”老人轻声问询道,“您刚才向我提出那个问题,是为了证明您才是那个真正在乎着平民,在为了平民做事的人吗?”
玛琳娜没有回答,便是默认了,她当然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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