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学者小姐神情微滞,微张的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少见地没有嘴硬,也没做些别的举动,老老实实地坐在安瑟肩头。
安瑟答应过明芙萝不会随便打扰她,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有了一些新的想法,而明芙萝现在的反应也证明了他的想法是对的。
——困守执念二十一年的学者小姐,现在依旧将心神全部沉于研究与学习之中,她真的是完全想继续这样下去吗?
安瑟觉得并不一定,而假如明芙萝真的这样想,那他就有必要做些什么,纠正这个别扭女人的想法,毕竟朋友就该互相帮助嘛。
他剥夺了明芙萝行走于尘世的机会,自然也要担起责任,同她一起去看这人间。
不多时,陈旧的木门缓缓打开,半掩的门扉中,面容憔悴的男人抓着门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是……”
安瑟将那份委托单递给男人:“处刑者的这份委托,是你发布的吧?”
男人的神情凝固了,就连那浓浓的疲色都在此刻冻结。
他没有去接这份委托,但门板却被手抓得嘎吱作响,那欲要说点什么,但却因叠加的恐惧而仿若喑哑的嗫嚅模样,让人觉得可悲可怜。
“是……我,您……您是冒险者大人吗?”
他几乎快控制不住情绪,但又像是怕冲撞了安瑟一般,声音因此而哽住乃至形变:“我儿子他——”
“斑斓蛇的窝点没有他的踪迹。”
安瑟摇摇头,在男人几乎要跌倒在地时,又平静地补充道:
“但未必就找不到他。”
年轻的海德拉注视着眼前这生活在纷争堡暗无天日下城区的劳工,他要冒着时刻都会死去的风险,在几乎没有什么安全设施的矿坑或是其他地方劳作。
他大概已经失去妻子,只剩下了这个儿子。
明芙萝,希塔娜她们不能理解的问题——为什么这些人还要坚持生活在这里。对此,安瑟早在三年前的旅途与磨砺中就已经有所明悟。
其实那时候的安瑟就已经有能力作出改变,但他并没有。
而这一次……
安瑟没有说话,转头看向了紧随自己的少女。
在与安瑟视线相接的那一瞬间,玛琳娜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上前一步,替安瑟开口道:
“对浮士德先生来说,这并非难事。但相应地,与其难度相比,你给的报酬……”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玛琳娜其实已经做好了和明芙萝对上的准备。
花园倒无权将安瑟最亲密之人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但玛琳娜可以从已知的记录反推出明芙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档案上的这位学者小姐表现得万分不近人情,但其本质仍是偏善。那革新世间,开辟未来的宏愿,玛琳娜自认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企及的。
但坐在安瑟肩头的娇小女人却没有说什么,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此刻浑身颤抖的男人,眼神有些复杂,仅此而已。
明芙萝小姐……不像希儿那样,对良善与正义有着不容丝毫晦暗的坚持啊。
玛琳娜如此思索着的时候,门内的男人已经推开房门,朝安瑟跪伏而下,颤声道:“只要能找回我的儿子,不管是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接受!请您帮帮我……帮帮我!”
安瑟仍没有说话,他就这么将开价的权利交给了玛琳娜,让她成为了那个被恳求的,无所不能的冒险者大人,高高在上的……超凡者。
玛琳娜又怎么会不明白安瑟的意思呢,但她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说出话来,而是微有茫然的看着这个跪倒在地的男人,神情有些恍惚。
在赤霜领,身为安瑟的代理人,她并不是没有见到过他人向自己这般乞求的场景,这种豁出一切,以自己人生为代价的哀求也不在少数。
但都和……眼前这种感觉不一样。
凡人向超凡者的乞求,和他人向身为海德拉代理人的我的乞求,有什么不同呢?
恍惚只是片刻,玛琳娜便回过神来,她现在该考虑的,是怎样开出一个让安瑟点头的价码,而不是这些空泛的东西。她也很希望安瑟能帮这个男人找回他的儿子,但一切首要,还是安瑟的态度。
思虑少顷,玛琳娜便轻声开口道:
“你身上,现在还有多少钱?”
男人神情一怔,随后立刻连滚带爬地冲回屋内,破旧的房屋里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翻找声,不多时,他便捧着一个装着大概几十枚零散铜币银币盒子,跪在了安瑟身前。
玛琳娜走上前,目光落在盒中那有些脏污的钱币上时,神情微有不忍,但还是沉默着将所有钱币全都倒进了布袋里。
全部拿走,是乞求冒险者协助的必要;只拿这些,是安瑟给予对方的仁慈。
安瑟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看来是默认了玛琳娜的做法:“三天之内,我会找到你的儿子。不管是死是活,你都能见到。”
如此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不再多看那个可怜的父亲哪怕一眼。
但玛琳娜却还是没有忍住,偷偷看了他一下。
她看到男人涕泪横流的面庞上,那仿若得到救赎的,既哀恸又解脱的矛盾神情。
这让玛琳娜忍不住想——
会不会,愿意帮助凡人,就已经是超凡者的仁慈了呢?
横跨两端街道的桥路上,安瑟听着明芙萝十分不快地各种抱怨:
“三天时间找个连一点线索痕迹都没留下的人?还要我来?”
“你是不是太会使唤人了,安瑟,我可不是你的手下……不太算是。”
“再说,你象征性地拿一枚铜币应该就够了,有全拿走的必要吗?”
听到这里的安瑟轻咳一声:“全拿走的是玛琳娜,可不是我。”
“不要脸的小鬼!”学者小姐更加不快地踩了下安瑟的肩头:“别把事情甩到别人身上,没你的意思,她会全拿走吗?”
玛琳娜本想说她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得到安瑟的授意,但嘴巴刚张开,便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资格插入他们的谈话之中,而且明芙萝肯定也不是认真的。
“别抱怨了,亲爱的怪物小姐。”
安瑟随手捏住小小明芙萝的后领,笑眯眯地将她提溜到自己眼前:“要是不快点找到那个男孩,我的名声可是会受损的。”
“你的名声受损关我什么事……松手!”
——虽然随时都能散开然后重组,但明芙萝还是叫安瑟放手。
等重新坐回安瑟的肩头后,虽然表情还是很不爽,但嘴上却已经说着:“再回头去那处窝点周围看看吧,那个人贩子,应该还有别的囚禁奴隶的地方,实在不行……”
学者小姐顿了顿,轻哼一声:“就问你的小狗去,她肯定会摇着尾巴给你帮忙。”
这副模样,显然是对安瑟并没有回避希塔娜,反而光明正大的与其见面有所不满。
“希儿?她可没这个空,不出意外的话——”
轰!!!
如深井般的下城区,中央垂直的高空中,突然传来一声令人肝胆欲裂的爆鸣,大半个下城区都在这巨响中瑟瑟发抖。
安瑟耸了耸肩:“她现在可忙得很。”
“对付几个手里拿着点玩具的三阶超凡者,要弄出这么大阵仗?”
明芙萝抬头看向天空,微微蹙眉:“不对,不是她,是……嗯?!”
觉察到某些不对的娇小女人神情微变,她转头看向安瑟,眼神微凝:
“不用帮她?”
“要帮也不是我帮。”安瑟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又不是为了帮希儿才来这里的——谁又能想到她会突然来纷争堡呢?”
刚才还略显忧虑的明芙萝听到这句话,眼睛立马微微眯起:
“你嘲笑我吃醋了?”
“我可没说你吃醋了。”
“那就是在说我无理取闹?”
“你的确有点无理取闹。”
“怎么,讨厌我了?”
“这可不敢。”
听言语明明是在吵闹,可那语气,确实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有些腻歪。
玛琳娜望着坐在安瑟肩头,紧挨着他脸颊的那个娇小身影,没一会儿便垂下眼眸,只盯着眼前的道路。
对于已经习惯了帝都大道的玛琳娜来说,下城区这黑污脏乱的小路,并不好走。
*
同一时间,希塔娜并不知道,就在自己下方大概四五十米的位置,她心心念念的少年恰好从桥路上经过。
暗红眼眸凶光毕露的她,此刻正半蹲在过道的扶手上,像匹蓄势待发的狩猎之狼。
在少女眼前,四个超凡者或惊惧,或强撑,或冷静地同样维持着战斗姿态,双方看似一触即发,但谁也没有动手。
“你们最好想清楚……”
希塔娜一字一顿道:“但凡多死一个无辜的人,我就多碾碎你们一根骨头再让你们去死。”
她那粉润唇间吐出的暴虐言语有如锋刃,亦或者说……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凶狂气息,令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寻常超凡者根本无法抵抗的恐怖。
这四个超凡者中,已经有两人在希塔娜的注视下萌生退意,但还有人怡然不惧,反而万分冷静地说道:
“这位……芬里尔小姐,我们从来没想过伤害纷争堡的任何一个城民。”
“那你们这帮杂碎现在就把埋在下城区的爆破术式解开,立刻!”
希塔娜放声咆哮起来,背后缭绕着的红黑色虚影似是什么奇异兽类,难以看清,但那魔兽只是投来满含杀虐之意的一瞥,都让这四个超凡者中最不坚定的那人立刻腿软倒地,瑟缩起来。
希塔娜并没有想到,上面那家伙的反应有这么快,几乎没多久就派了一队超凡者下来。
这支小队一共九人,全部都是三阶超凡者,嗅到他们气息的希塔娜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去见他们了,但却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们不是来管理下城区的,而是来见识见识自己分量的。
那希塔娜就让他们见识了,十秒钟内直接废掉了五个人。
这十秒还是希塔娜为了让他们知道痛,故意放慢了速度的。只是后面,她就不得不为自己小小的“傲慢”而后悔了。
不管狼小姐此刻的神情如何狰狞凶残,她的心始终半点也不安稳。
纷争堡下城区的构建宛如一口深井,所有楼屋都沿着“井壁”层叠堆建。希塔娜问过下城区的居民,为什么要建成这个样子,得到的答案是,这里本来是纷争堡扩张时在外掘出的一处巨大矿井,而等此处的矿脉被采掘一空后,由于距纷争堡极近,上面的冒险者大人便在扩建纷争堡时,将其改造成了更大的下城区。
而为了维护城区的稳固,这座原矿井周边的石壁上有大量维持岩石稳定的术阵,这在冒险者大人口中,是给予他们容身之所的恩赐。
希塔娜不是术士,但被这么提醒之后,用风之首探查,也的确发现了大量术阵的存在,当时她还觉得纷争堡上面的人还算够意思,知道保护下城区居民的安全。
但等到这帮超凡者下来时,她才知道……什么保护不保护,那个术阵,随时都能逆转效果,变成崩灭整个下城区的炸弹!甚至能够操控具体哪里崩毁,局限在某处区域。
希塔娜就不明白了,超凡者……为什么要跟凡人过不去?
设计出这种东西的目的在哪?意义在哪?如果从最开始就要毁掉下城区的话,那又为什么要建设她?
少女无法搞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已经被这个问题所掣肘。
她不是没有遇到过拿无辜者作威胁的,最没有底线的,混账中的混账。但那帮人都低估了她的速度,也低估了她的力量。
更何况,也不会有人像这群神经病一样,随时准备把一个城区的人给埋在深不见底的矿井之中!
希塔娜刚才甚至动了些许真格的力量用来威慑对方,可即便她表现得如何凶蛮,如何强大。只要对方够冷静,发现她绝不愿见到任何无辜者受到牵连,就不会落入下风。
而显然……在这混沌世间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冒险者,要看出这喜怒太形于色的少女的本质,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领头的冒险者依旧从容:“这不是什么爆破术式,芬里尔小姐,这是维护下城区建筑稳定的必要术阵。”
“放你妈的屁!”
希塔娜恨不得直接把这畜生的脖子给拧断,她是亲眼看着这人指哪,哪里的石壁就轰然崩落的,好在崩塌的是下城区最下边无人居住的某个部分,并没有人受伤。
她也知道,现在就算把这群人全都杀光也无济于事,除非她能一瞬间把整个纷争堡上上下下的超凡者屠个干净,否则谁能确定,活下来的人里面,还有没有人知道怎么控制这个术阵?
“您不相信吗?”男人微微一笑,“不相信的话,大可去问下城区的居民们,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取消这个术阵。”
“……”
希塔娜一言不发,背后红黑色的魔兽虚影越发狂躁。
她已不是往昔那愚蠢自大的女孩,赤霜城居民们对安瑟爱憎的瞬息变化,仍旧历历在目。那群人当时涌动的狂怒和厌恨,希塔娜至今都无法理解,但她也已经明白……她不该奢求平民配合自己的举动。
“我是为了他们好,所以他们也一定会站在我这边”——这种天真的想法,希塔娜已经不会再有了。
但这并不代表,她会选择放弃这群人。倒不如说,正因为这份使他们无法自保的愚昧,希塔娜才更加坚定了要保护好他们的决心。
该怎么办……对方好像是想跟我谈条件的,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伤害到平民,说明的确有些忌惮我,我该怎么利用这份忌惮?我该做怎么做才能从这帮畜生手下保住下城区的居民?
在维持着凶相与杀意的情况下,希塔娜的大脑竭尽全力地运转着,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出破局之法,这让她变得愈发焦躁不安。
而这一切,都被老练的冒险者看在眼里。
他曾深入过充满异形魔物的迷界门扉,也在征天王朝的地下遗址中和诸多同行者彼此厮杀,即便从一线退役,也还能和其他领城的同行们勾心斗角……眼前这个有如魔兽化身的超凡者,哪怕抬手就能将自己撕碎,也不过是个一腔热血,满心正义的小姑娘而已。
上一篇:霍格沃茨与圣杯战争之遗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