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那不然能怎办,破产关门吗?”老板叹了口气,“我们这样算好的了,还能有挣钱的机会……农民才叫惨呢,菜烂地里都没人要,城外的村子里,昨天好像又有个农民上吊了。”
安瑟对此表示惋惜,随后便往这座小城的城门口走去。
快步跟上安瑟的明芙萝,眼瞳因餐馆老板的话语而动荡着。
不只是……农民?
“很奇怪吗?”走在明芙萝前面的安瑟突然说道,“明明能因为更廉价,更优质的食材而受益的餐馆,却沦落到那个老板口中这么不堪的境地?”
还没等明芙萝开口,安瑟便已经说道:
“你太天真,或者说……太自以为是了,明芙萝。”
安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已经完全失去了那天才风范,真的宛若孩子一般,茫然无助的人偶小姐,嘴角上扬,笑声讽刺:
“你眼中的变革是世界的跃升,宛如凡俗自超凡的蜕变,那它到底……该怎么视线呢?难道你觉得,这件事就像你在研究时所写下的公式一样,只要把某个数字填进去,最后就能自动得到完美无缺的答案吗?”
他不再温和,不再耐心,不再给明芙萝提供任何指导和教诲,而是这般冰冷漠然地指出她的错误。
如此纯粹极致的落差,从刚才开始,就让明芙萝没缓过来。
即便安瑟没有再用“海伦”称呼明芙萝,她也些微慌乱的说道:“父亲,我没有——”
“你没有?可你分明什么都不了解,不是吗?”
少年有些粗暴地掐住人偶小姐的脸颊,他脸上那居高临下的轻蔑是如此鲜明,这种态度简直就像是……“我已经受够了和你玩过家家游戏”一样。
“你以为粮食的产出只会仅仅影响到农民吗?你知道有多少产业跟粮食死死绑定在一起,随着它的波动而起伏吗?”
“你知道当一个商会在无任何威胁的情况下彻底垄断了所有资源,它在这个行业以及相关行业,将有多么恐怖的支配力吗?”
“你知道这些产业里有多少从业者,这些波动会给他们带去什么影响吗?”
“你真的觉得……”
毒蛇显露出他残忍狰狞的面貌,向无助的人偶倾吐毒液:
“在没有超凡者干预,在规则受到我限制的情况下,只要生产出足够的粮食,那么所有人就都能吃饱吗?”
凝视着瞳孔收缩且不断颤抖的明芙萝许久,安瑟突然笑了起来:
“真好。”
他亲昵地伏下身子,贴着明芙萝的脸颊,轻声道:“我期待的,就是你现在的样子,亲爱的明芙萝。”
“恐惧,惊惶,不知所措,无能为力。似乎是因为之前我对你的态度让你产生了些许误会,可那对我来说,只是出于好玩而已,别忘了——”
“早在三年前。”安瑟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如此暧昧的动作,却做得让明芙萝心脏抽痛。
“你就抛弃了我。”
“……”
娇小学者的紫色眼眸,在这一瞬失去了些微的神采。
这段时间以来安瑟所表露出的所有亲昵,所有热情,所有孜孜不倦的,令自己沉迷甚至依赖的教导,被他现在的三言两语撕成粉碎。
这无比剧烈的冲击让她的头脑产生了片刻的空白,而正当此时,零碎的记忆如劈裂的闪电,无情残酷地带着难以抵抗的剧烈痛楚,轰击开她的脑海。
【你相信灵魂能被塑造吗,明芙萝?】
【超凡的根基,每个超凡者独一无二的源头,它……可以被塑型,创造。】
【——最杰出的炼金巨匠,连这种事也能做到】
“呃……啊!”
迈隆没有告诉过明芙萝,记忆的恢复是如此痛苦,痛苦到根本无法忍受。
简直不像是在恢复所谓的记忆,而是在,在被灌注着灵魂的……碎片?
那难以抑制的剧痛让明芙萝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抱着自己的脑袋,她努力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吟声,但生理的本能却毫不留情地暴露着她此刻的凄惨。
而站在她身边的安瑟,只是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怎么?”他轻笑一声,“想起你与我决裂的那一晚了吗?想起你所痛恨的背叛,究竟因何而起了吗?”
“……不,我,安瑟……父亲。”
娇小的学者艰难踉跄着爬到安瑟身边,抓紧他的裤腿。
对帝国所有术士天才不屑一顾,能跟五阶术士交换灵感和创意的明芙萝·泽格,何曾这般狼狈过?
可这次,她似乎又不单单只是狼狈,她不是没有选择才这么做的。
因为人偶小姐害怕了。
唯有失去才能体会到珍贵,明芙萝曾经常怀念安瑟陪伴在她身边的日子,那种两人心有灵犀,无论如何难题都能迎刃而解的畅快。
但这种怀念也仅限于怀念,对于十分现实的明芙萝来说,三年前发生的一切已然逝去,而现在的安瑟,也不会愿意伸出援手,那这些怀念也没有什么好散发出去的了。
但是现在,就在此刻,曾在这一个月内体会过安瑟的温柔,关怀,尤其是,尤其是他在自己那未曾涉足,毫无了解的变革领域上,无比深刻明晰的见解,让明芙萝……根本无法放下。
她不能失去现在的安瑟。
如果失去了,那她就要独自一人面对那恐怖,面对无法理解自己即便对所谓的变革毫无认知,也没有任何与平民共情的基础,却仍想要改变帝国,追逐理想的,极致虚无,否定她存在意义的恐怖了。
这一刻,明芙萝甚至忘了,她现在的处境,就是安瑟亲手缔造的。
“起码让我……”记忆恢复的痛苦让明芙萝仍紧皱着眉,她艰难无比地说道,“起码让我和你一起……走到这场游戏……结束。”
安瑟低头看着抓紧自己裤腿的可怜人偶,轻声叹息道:“你现在真是软弱到让人看不下去,明芙萝。”
说着这种话的安瑟,脸上却露出笑容来。
“好吧,我答应了,到游戏结束为止,你还能待在我身边。不过,可别指望我还会像之前那样,跟你玩过家家的游戏。”
他拉起明芙萝那娇小轻飘的身子,兴致盎然地轻声道:
“恰恰相反,我想看你再一次认识自己,认识自己究竟有多么浅薄,多么……虚无。”
于是,他们的短暂旅途就此开始。
第一站,两人来到了一座较为富裕,在沃森领里也能排的上号的领城。
由于底蕴不错,在这里, 鹈鹕商会的势力不算庞大,几个本地商会勉强保护着粮食产业不被鹈鹕商会的恐怖倾销摧毁,但却已经捉襟见肘。
“这个商会的会长是个罕见的好商人。”上城区的露天咖啡馆外,安瑟轻轻摇晃酒液,看着正在路边做宣讲的中年男人,悠然道,“即便农民们的粮食已经根本卖不出去了,他还在用自己的钱为他们兜底,企图用更低的价格和鹈鹕商会的粮食进行对冲,这的确起到了减缓本地粮食产业彻底毁灭的作用,但他又能这么撑多久呢?”
“你看,明芙萝。”
安瑟笑容灿烂地说道:“一个有良心的商人,在这个世界上,甚至比有良心的贵族还要稀有的物种,也许在十几天后,就要因为自己对农民的庇护行为而破产。”
“哦对了,这不过是大趋势下的个人,可以牺牲的个人……嗯,让我们无视他吧。”
明芙萝看着路边那个面色憔悴,呼吁着让人们多帮帮本地农夫的商人,看他嗓音沙哑地呼喊着“他们也曾给你们提供过粮食”许久,最后无声垂下眼眸。
被牺牲的个人……不必在意。
在旅程快要结束的时候,明芙萝听安瑟说,这个商人死了。
他死在民众和农夫的冲突之中,农夫们抱怨自己辛苦劳作数年,最后不仅没得到任何感激,反而被当成垃圾甩到一边,民众则认为自己购买廉价而高质量的粮食没有任何问题,你们种不出来是你们的事……两者的矛盾在某天爆发,进而一发不可收拾,这位商人亲赴现场进行调解,最后死于混乱当中。
第二站,他们来到了一座非常贫瘠,明芙萝所见过的最贫瘠的小领城中,而令人吃惊的是,这座领城里不仅完全没有鹈鹕商会的踪迹,那些售往沃森领各地的粮食,也没有出现在这里。
“所以你连农夫的土地究竟归谁都不知道,对吗?”
站在城墙上的安瑟这般嘲笑明芙萝:“有些农民能够得到足够多的自主权,能独立和粮食商人,粮食商会交易。那是因为他们的领主没有染指农田的打算,只是进行最基础的税收。”
“但理论上讲……”
年轻的海德拉眺望着远处矗立在这贫瘠领城中的豪华堡垒,眸中的厌恶一闪即逝:“农民的农田属于统治他们村庄的领城城主,他有权支配农田上的粮食,农民不过只是他的劳力。在这种情况下……粮食本身,就是他的财产。”
“即便鹈鹕商会能提供不少税收,甚至有可能比他自己售卖粮食赚的更多,但这种自私自利到极点,有极具掌控欲的贪婪领主,怎么会允许这种既把他的财产弄得一文不值,又完全毁灭他对平民控制权的东西出现呢?”
不能产生不正当的竞争?好啊,那就不给你任何竞争的机会,直接拒绝鹈鹕商会入驻进自己的领城。
“所以我才说,你以为真的所有人都能吃饱吗?”
安瑟抚摸着明芙萝的脸蛋,望着她那空寂暗淡的紫色眼瞳,悠然道:“我不相信以你的能力,推算不出来这种可能,你只是……单纯不知道而已。”
“对,你只是单纯不知道这世界到底是怎么运转的,却还想着进行变革……噗,呵呵呵,我没有别的意思,亲爱的明芙萝,只是觉得很有趣。”
人偶小姐原本就有些黯然的眼眸,变得更加暗沉了几分。
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妄图改变一切。
安瑟毫不留情地揭露着这份虚无,不留任何温情,也不给明芙萝任何指导,只是在单纯揭开明芙萝最不敢面对的东西。
“啊对了,我记得我问过你,假如面对阻碍你的人时,你该怎么做,对吧?”
望向领城内那座城堡的安瑟突然开口,他神情期待,笑意盎然。
“来。”
年轻的海德拉握住明芙萝的戴着手环的那只手:“做给我看。”
“……”明芙萝沉默着抬起这只手,微型虫子尼德霍格从手环飞出,形成了一把狙击步枪。
人偶一言不发地将枪口抬起,透过背景,看到了正坐在城堡露台外晒太阳的肥胖贵族。
利益,权力,欲望。
当农夫在为生存而豁出性命,当平民为一口饱饭而苦苦祈求时,他却为了这些东西,直接断绝了无数粮食的进入。
而且这样的人,在帝国还有很多很多。
从农夫到商会,从商会到城主,在再往上,还有什么?
还有领主,有更强大的贵族,更庞大的商会,以及……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超凡者。
明芙萝……什么都不知道的你,拿什么改变这一切?
眸光越发暗淡的人偶如此想着,无言扣下扳机。
血花在倍镜中飙洒,这是明芙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亲手杀人,而她却毫无感觉。
“什么都不会改变,对吗?”
收起尼德霍格的明芙萝,声音寂然道。
“就算杀了他,他的子嗣也大概率不是好东西,这座领城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安瑟微愣了下,随后半眯起眼笑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明芙萝。”
“……但我什么也改变不了,父亲。”明芙萝低声说着,“什么也改变不了。”
安瑟没有回答,只是带着明芙萝,前往旅途的下一站。
第三站,他们没有进入领城,而是来到了一座普通平凡的村庄。
说平凡,却也不太平凡,因为这座村庄里,有个农夫成了被挑去小鹈鹕城的幸运儿。
他往村子里送了很多东西,理所当然大多都是送给他家人的,进行过伪装的安瑟和明芙萝正在这人家中做客,给他们端汤的农妇絮叨道:“所以说……他们真是疯了,要不是亨克现在是大人物了,老爷子恐怕就没了,我的家格尔也有危险,哎……”
农妇鄙夷的批判着隔壁村和同村一些农夫的暴力和疯狂,他们试图通过绑架亨克的父亲来向他施压,让他感到恐惧,但被鹈鹕商会花钱雇来的打手解决了事情,打手还毫不心慈手软地杀了好几个农夫。
自那之后,村子里仅剩下三两个年轻人守着那块没人耕种的田地,其他的农夫发疯的发疯,离开的离开,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安瑟和明芙萝都知道他们去了哪,他们杀了一批自己的同类,然后死在了那座被称为奇迹之地的小小领城里。
“村子里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要搬到青岭城里面生活了,住在很大的房子里,能远远离开这帮疯子!”
农妇如此畅想着,然后又对安瑟和明芙萝露出和蔼笑容:“你们慢慢吃,我也有段时间没见过客人了。”
吃饱喝足后,两人在显得空荡的村庄中闲逛,农田几乎都已经被废弃,只有几块田地还有人耕种。
恰好有两个年轻人正大汗淋漓的劳作着,安瑟站在田垄旁,大声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个在种田,其他人呢?”
有个小伙子抬起头来,看了眼安瑟,瓮声瓮气道:“没人种田了,都跑了,或者死掉了。”
“死掉?”
“亨克那个混蛋,不仅用巫术把我们逼得卖不了粮食,还找人把村里人打死了!”
另一个挥舞锄头的年轻人低着头,言语中满是憎恨:“该死的杂种……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那个杂种!假如大哥他们三天之后还没有回信,我就自己去!”
“……我也去,反正老爹病死了,大哥如果没回来,我们就一起去把亨克给宰了,顺便再把那些被施了巫术的田给毁掉!”
“说起来,你又是谁,跑我们村子里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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