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杀死厄利恩的人,就在他最亲密的人里面。
明芙萝有问过苏丝伦,这所谓的“最亲密”的人,究竟是指现在,还是指曾经所有。苏丝伦虽然避而不谈,但却用另一种方式告诉给了明芙萝答案。
她意味深长地对明芙萝说过——
【知道的不那么清楚,对你来说反而是好事】
【这能让你在追寻真相的过程中,仍有放弃的余地】
——假如真的是厄利恩身边最亲密的人杀死了厄利恩,那么苏丝伦说这句话,就没错。
因为厄利恩周围最亲密的人,同样也是对明芙萝来说,最亲密的人。
苏丝伦的话意味着……明芙萝,绝对无法接受那个人成为凶手。
但……也未必。
明芙萝的心中,还有一个答案,一个当她冷静下来之后,便将其排在首位的答案。
假如是那个人,从血缘关系上讲,他的确是爷爷最亲密的人,而我即便跟他已经没有瓜葛,我也无法接受他杀死爷爷。
而且……
在此刻追逐着,背负着太多东西的人偶小姐,呼吸变得低沉而急促。
而且,他憎恨着爷爷,他背叛了爷爷,抛去那层身份,他有那么多理由……杀死爷爷。
从店铺的那场“巧遇”中感受到的迷茫,在此刻化为了尖锐的利刃。
从他那时对爷爷表现的恨意来说,他绝对……绝对有可能做出这件事。
明芙萝在心中如此强调着,可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强调?为什么曾说过莱登再怎么无耻也不会弑杀父亲的她,还是把这个罪名扣在了自己的生父头上?
到底是真的认为事实如此,还是不希望那最残酷的可能发生?或许明芙萝自己也不清楚。
在这件事上,她现在要的,只有能够更进一步揭露真相的线索。
而安瑟,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
他轻柔揽住明芙萝的肩膀,对这个在重重事项与压力下举步维艰的娇小学者说:
“虽然不是很想触及你的惨痛回忆,但是你还记得,厄利恩是怎么死的吗?”
“……剖出心脏。”即便语气的波动并不大,但那纯粹的憎恨,却如同无声缠绕的荆棘,遍布在明芙萝的每一个咬字里,“斩下头颅。”
“嗯,非常……令人痛惜的残忍手段。”
安瑟颇为慨叹,但在明芙萝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却微微上扬。
那种笑容,是沃森伯爵为之恐惧的,既不是被什么东西取悦,也不像是在倾泻恶意的,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笑容。
“谁能想到,做出这么残忍之事的人……”安瑟摇头道,“曾被厄利恩,寄予无比热切的厚望呢?”
“……”
被爷爷,寄予厚望?
明芙萝茫然了,假如是被厄利恩寄予厚望的人,那怎么可能会是……自己那即便出卖厄利恩,也没能在以太院取得地位的,如今混得如此凄惨的无能父亲呢?
而假若是被爷爷寄予厚望,同时又是爷爷最亲密的,也让我无法接受他是凶手的人……
满身枷锁的人偶小姐颤抖起来,抿起的唇瓣之间,隐约可见死死咬住下唇的牙齿。
“能算作被厄利恩寄予过厚望的人少之又少。”安瑟微笑起来,“而这和明芙萝你的圈子算是重叠,找起来也不算太困难,不是吗?”
“但假如真要完完全全揪出他,让他的罪行曝光,致他于死地,这似乎又,嗯……不太够用。”
“要继续吗?”
安瑟的手往下滑落,握住明芙萝纤细柔弱的腰肢,就像条用尾巴……死死缠绕住猎物的蛇。
他大方地,温和地,宽宏地,在明芙萝耳边轻语:“一点小小的代价,换来接近真相的线索。”
“我同——”
“啊,不不不,不是现在。”
安瑟伸出食指抵住明芙萝的嘴唇,他俯视着怀中迷茫的,焦躁的,甚至隐隐有些恐慌的精致人偶,微笑道:
“等到下一个七天,再回答我。”
“下一个七天?”
明芙萝迫切地拉住安瑟的衣摆:“为什么要下一个七天?现在不可以吗?安瑟……阁下,安瑟阁下,你应该知道答案的!”
“你肯定……知道的答案的,我可以付出代价,我可以……父,父亲,请您——”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揪住安瑟衣摆的手也逐渐无力松开,直至垂落。
那曾经在安瑟面前那么独立,那么顽强,那么坚忍不拔的天才小姐,在此刻卑微软弱成了这副模样。
答案很明显了,当苏丝伦把那个可怕的线索交给明芙萝时,她对于真相的追求,就已经不仅仅停留在“真相”上了。
她不愿接受,无法接受,那个自己憎恨了十五年的凶手,那个夺走了爷爷的生命,毁去了最后的希望的恶魔,是她身边最亲近的,曾被爷爷寄予厚望的人。
所以她现在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得到更进一步的答案,一个能够否决掉这个可怕现实的答案,她已经……濒临失控。
即便如此,在短暂地失控之后,明芙萝还是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没有谈条件的资本,也知道假如再这样央求下去,只会让安瑟把代价开的更大。
她只能在恐惧中保持沉默,在惊惶中维系乖巧,扮演好自己……现在的角色。
“很难理解吗?”安瑟微挑起眉来,他伸手抬起明芙萝的下巴,让她的视线投向小鹈鹕城的街道,让她看向那越发远去的农民和平民们。
“你现在应该把重心放在这里,不是吗?这可是明芙萝你梦寐以求的变革时机,在这个关键时刻……任何事物,都是可以放下的,不是吗?”
魔鬼的声音钻入人偶的耳畔,如锋刃劈裂,镶嵌进她的灵魂:
“包括你的爷爷,就算是他,也不能妨碍你,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浪费你的精力和时间。”
“这可是你的理想啊,怎么能因为一个死人分神呢?我说得对吗……海伦?”
现在最重要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观测,确定,保证土壤强化剂的效用,是绝不能错失这个机会,让帝国迎来变革之始的机会,哪怕这在安瑟眼里,只是个游戏,但它的意义注定非凡。
是的……这才是最重要的,为了那个可能性,为了那个未来……
但爷爷,但他们——
我明明可以更进一步知道真相,我真的非要因为这段无法插手任何事的时间,而白白等待七天吗?
但我也等待的够长久了,为什么现在就不能等了?父……安瑟说得对,不能因为……不能因为已经逝去的人,影响到现在分毫,在这个节点上,哪怕什么都不能插手,牢记下每分每秒的改变,也都弥足重要。
但那是……那是你的爷爷,是教会你那么多东西,告诉你未来该怎么做,该如何前进的——
这就是他教给我的!
狂乱,越发对立,越发撕裂的狂乱。
缠绕于明芙萝身上的冰冷枷锁,开始长出尖锐的铁刺,深深扎进她的血肉,她的骨骼当中。
一边期待着理想实现的开端,是如此大好的局面;另一边却又是至亲之死所存在的恐怖可能性,让她无法冷静,不敢深思。
而把持着这一切的人,却又偏偏……偏偏温柔,大方,良善地支持着明芙萝,支持着她身上最坚固的枷锁,支持她,告诉她去履行最该做的事,去履行她身为追逐者的职责。
同时……将她如此渴求的另一件事,微笑着割裂开来。
光明远大,令人兴奋到颤栗的未来;冰冷彻骨,让人恐惧到几近绝望的现在。
它们彼此纠缠,交杂,碰撞,像是两股巨力撕扯着明芙萝,撕扯着……她的灵魂和自我。
她该笑吗?在自己最亲密的人可能是杀死爷爷的凶手的情况下,她该放声大笑吗?这怎么应该呢?
她该哭吗?在明明已经有机会看到那宏伟未来一角的情况下,因为个人情感绝望到低泣吗?这也不应该啊。
如果明芙萝·泽格不该哭,不该笑,不该做这个,也不该做那个……那站在这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她又该做什么?
紫色的眼眸中的空寂反复浮现着,如再三上涌又快速褪去的海潮,如此无常。
“该做的事……只有一个。”
她的耳畔,浮起魔鬼的声音。
“你的理想,重于一切,对吧,海伦。”
“……是。”
那份空寂,缓缓地,彻底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坚韧,无与伦比的坚定。好像那个无论被安瑟怎么算计,怎么折磨,也绝不低头的天才学者,在此刻又重新回来了。
可她现在的坚韧和坚定……又到底是谁赋予的呢。
“是的……父亲。”
明芙萝眺望着远方的麦草,眺望着欢腾起来的整座小鹈鹕城。
是的,这就是……她要看到的光景,这副光景,比一切都重要。
比一切都重要。
“现在要做的事情。”她轻声回应,“只有一个,关于爷爷的事,我七天之后,再来问您。”
人偶小姐微微低头,声音已经变得十分平静:“刚才的失态,还请您谅解。”
“谅解啊……”安瑟嘴角微微上扬,“没问题,我本来也不在意,不过,我有个小小的问题。”
“请说。”
“海伦,你觉得什么才是父亲?或者说,父亲这个词,到底包含了怎样的要素?”
“……我,我不知道,父亲。”
安瑟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就当是我留给你的一个任务,也许某一刻,我会再度问你,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有答案了,能做到吗,亲爱的女儿?”
他停下了抚摸,转而去牵明芙萝的手,将她柔嫩纤细的小手牢牢握在掌心。
明芙萝没有抗拒,反而从未感觉过这么……冷静。
是冷静吗?明芙萝无法确认自己此刻的情绪,但她觉得,自己的确非常……非常宁静。
至亲之死,理想之逐,求赎之路,往昔迷雾……在这一条条缠绕着明芙萝的冰冷锁链上,每一条,似乎都有安瑟的印记。
好的坏的都无所谓,在这一刻,仅仅在这一刻,六岁便目睹爷爷惨死的人偶小姐,即便仍时刻保持着对他的警惕,仍没有遗忘他试图把控自己,但……
但不论彼此是否对立,不论心念是善是恶——
在这个对明芙萝来说单调的,没有任何多余色彩的灰色世界中,安瑟·海德拉,他一直都在这里。
第六十九章·海伦·浮士德·其五(6K)
作为一个略显贫瘠的城市,小鹈鹕城简陋的平民区,在今天陷入了狂欢的海洋。
小鹈鹕城的粮食来自周围散落的村庄,村庄里的农民基本上都被叫来开垦农田,而就连那些农民都没有见过如此夸张的丰收,更何况只是从商铺那里买米的平民呢?
这样的丰收比一切都来得令人兴奋,鼻端飘扬的小麦香气和眼前炫目的灿然金黄,是不会骗人的。
南境的丰饶土地,使这里的大多数平民不会遭受可怕的饥荒,但虽然平民们不至于饿死,却也不可能过上日日饱足的生活。
毕竟,贫穷是无药可医的绝症。
但现在,眼前的光景却让城里的平民们兴奋的难以自持,因为这些粮食实在太多了,多到农民们甚至愿意直接捧起一大把,随手塞给街边的路人,多到推车每前进一点都有麦草掉下,他们也都不在乎。
在这沸腾欢庆的氛围当中,位于队伍中间的亨克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和他推着同一辆推车的劳瑞尔,脸上却没有什么激动的神情。
“这么多人……”他低声自语着,粗粝的嗓音压低声调时很不好听。
“劳瑞尔,我们简直就和英雄一样!”
亨克兴奋地这般说着:“看他们的眼神……天啊,我从来没有被这样注视过!”
青年兴奋地朝路人挥手,想捧起一大团小麦送给路人,却被劳瑞尔抓住了手腕。
“你想干什么?”矮壮的农民瓮声瓮气道。
“送,送路人一些啊。”亨克愣了愣,“毕竟有这么多——”
“送了又有什么用,他们知道怎么把小麦变成面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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