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这里是婴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两个人近乎趋同。
她们都像是饥饿的孩子一般,把北川凉当成了自己的父亲,或者说是母亲,然后索取。
无休止地索取他的疼爱。
“你通过了。”
五反田泰志的话打断了北川瑠美衣的思绪。
“这个角色是你的了。”
北川凉也跟着点了点头,微笑着做出夸赞:
“非常有张力的表演。”
有马加奈收拾好了心情,向两人一一鞠躬,她甚至有些庆幸母亲并不能真的走进试镜的房间里,不然光是北川凉的这一句话,她都恨不得要让全世界的媒体争相报道一遍。
“因为时间紧任务重,明天就可以来片场了。”
五反田泰志叮嘱了一句,这部戏的主要人物就只有三个,母亲和哥哥的演员都已经定了下来,随着有马加奈成功拿下妹妹这个角色,主演的阵容也算是终于齐全。
“我知道了。”
和表演时的姿态完全不同,有马加奈展现出了超越年龄般的沉静,她礼貌地告别了两人,完全看不出一点被选上的惊喜,和来时的步伐一样,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我想起来了,上个月她的母亲好像有去我经济公司那边去推广过这个孩子,有马加奈。”
在有马加奈离开后,北川凉也是撑着头看向五反田泰志。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看上去又是一个望女成凤的家长咯。”
五反田泰志摩挲着下巴上有些杂乱的胡茬:
“不过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只要不影响电影拍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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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第一镜,Action!”
随着场记板的清脆响声,由五反田泰志执导的电影《蜘蛛》终于是正式开拍。
一个看上去不大的房子里,寿喜锅的热气氤氲地升起,看起来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此时正围坐在桌子边,一派温馨的景象。噭
北川凉从锅里夹出一筷子金针菇,刚准备放进自己的碗里,一边的母亲突然开口说道:
“这边有辣萝卜泥,蘸着吃好香的。”
“我知道了,妈妈。”
“一会再蘸,我想先吃两口清淡的。”
北川凉点了点头,将金针菇放进嘴里咀嚼。
“这个萝卜泥虽然看着辣,但其实不辣的,我特意多放了醋,而且口感很好。”
“嗯,妈妈。”
他只好又夹了一筷子的金针菇,在母亲殷切的注视下蘸了一下辣萝卜泥,放进自己的嘴里吃掉。
“这个萝卜是老家寄过来的,你外祖父自己种的,自己家的东西可健康了,又不花钱,你平时也少在外面吃那些关东煮里的东西,那些萝卜都不知道放了几天呢。”
北川凉点点头,他小心翼翼地从锅里夹出了一块肥牛卷。
“诶呀,这个是一定要蘸着生鸡蛋吃的,我小时候就是被教着这么吃的,不过你们现在这一锅可比我那时候要丰盛多了,结果现在还挑嘴,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勉强将肥牛卷放在了生鸡蛋液里滚了一圈,北川凉嚼也没嚼地就直接囫囵地把他给咽了下去。
然后,他再夹肥牛卷的时候,就学会乖乖地去蘸生鸡蛋液了。
“对嘛,什么东西就是要自己尝了才知道,我说蘸了这个生鸡蛋好吃你还不信,现在知道滋味好了吧,我能害你们吗,家里人能害你们吗?不都是好东西才想着给你们吃的吗?”
在吃了些菜后,北川凉伸出手去舀了一些汤。
刚才还在炖着的锅子里被舀出来的浓汤有些滚烫,他两只手拿不起来,便放在桌子上,微微躬着身子将嘴凑在碗边小口小口地喝着。
“不要驼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现在不注意,以后老了成个驼子就高兴了?”
北川凉挺直了后背,他看着碗里的汤发呆,只好再伸出筷子往锅里探去。
“不要挑挑搅搅!看见什么菜了先想好再伸筷子,你这是在自己家还好,以后去同学家女朋友家,你当着外人面还这么弄,别人怎么看你?”
被这么一打岔,忙不迭地收回筷子的北川凉正好夹回来了一段自己根本就不爱吃的大葱,但是只能不露声色地放进嘴里,硬是从嗓子眼里把它挤了进去。
这下北川凉不敢再随便伸筷子了,结果没过两分钟,母亲就又开口道:
“也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小孩子一天天地在想啥,正是升学的关键时候,就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去,不然打算干嘛?跟我一样去给别人打零工,做月嫂?”
然后,她又皱着眉头看向有些不耐烦的北川凉:
“说你两句就甩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虐待你了呢,就是嫌我唠叨是吧,唠叨还不是为你们好。”
“天天在外面看别人脸色,回来还要看你们两个的脸色。”
母亲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动作麻利地收拾了碗筷,然后自顾自地洗着碗。
“第一场,第一镜,过!”
第三十四章:如果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就好了
在初期的铺垫和主要人物全部出场完毕后,《蜘蛛》这部电影也迎来了剧中的第一个大型冲突事件。
虽然家境困窘,但在棒球上拥有卓越天赋的哥哥想要通过走职业棒球运动员的这条路来改变家庭的现状,而要实现这一点的话,就必须要冲入甲子园(全国高等学校野球选手权大会)并打出自己的名气。
作为所属棒球社团中的绝对主力,从国中乃至国小开始,北川凉就一直等待着县里的选拔大赛,他已经为之努力了数年,并且拥有相当程度的自信心。
但一场意外彻底摧毁了这一切。
“第十三场,第一镜,Action!”
北川凉正在和母亲一同穿过路口,今天在便利店打工的母亲在半个小时前把他叫了过来,今天没有售罄的剩下的便当足足有着十几份,像是为了分享这份惊喜,母亲特意用电话把他叫了过来,她扶着自行车,他拎着装满廉价便当的塑料袋,一同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因为脑海里还在想着几天后的选拔大赛,想要尽快回到家里练习的北川凉有些稍稍分神,在街头的信号灯从红转绿的前一瞬间便先一步地踏上了人行横道。
但不巧,从他的左边,正过来了一辆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乘着最后的一两秒黄灯时间冲过这边的汽车。
看到了已经走上了人行横道的北川凉,汽车的司机似乎也放弃了自己的这个想法,缓缓地开始减速。
就在他的车子即将正好卡在人行通道外沿,准备让行人先走的时候,突然从旁边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叫声。
北川凉只听见自行车碰的摔落在地的哗哗声,他有些疑惑地回过头,然后便被从身后传来的强大力量给狠狠地扑了出去。
手里拎着的塑料袋瞬间抛飞了出去,下一瞬间,北川凉就在地上滚了两圈,重重地磕在了路边的牙子上。
等他抬起头想要看清楚眼前状况的时候,只看见母亲趴在人行横道的中央,趴在那辆已经熄火的汽车右边,还做着向前扑出的姿势。
四周瞬间哗啦啦地围上了一圈人,汽车的司机打开车门慌忙地辩解道他根本没有撞到人。
北川凉顾不上手腕上一阵阵的兦跳痛,他近乎狼狈地爬了起来,三步作两步地冲到了自己母亲的身边。
“妈,你怎么样?”
“没事吧——你别吓我。”
额头似乎擦伤了一块,血顺着脸颊流到了鼻子的附近,母亲握住了北川凉的手,神情恳切:
“我没有事,你没有事吧?”
“应该没有哪里受伤吧?幸好我有把你扑开了,刚才真是太吓人了。”
她摸着头上的伤口,像是摸着什么荣耀的勋章一样:
“诶呦,幸好我刚才反应快,幸好扑开了……幸好。”
路段发生了交通事故后,交警和救护车也很快赶了过来。
被送往医院接受了检查,母亲果然只是头上有着两处擦伤而已,但北川凉的情况却比她糟糕许多。
“扭伤的程度比较严重,可能有轻微的骨折和骨裂。”
“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吧,这几天就不要剧烈运动了。”
来自医生的医嘱几乎像是晴天霹雳般地炸响在了他的耳边。
然后是来自交警的认定,根据司机的行车记录仪来看,当时那辆汽车确实没有撞到两人中的任意一人。
具体地来说的话,甚至都根本算不上交通事故,因为单纯地就是母亲从身后推倒了北川凉,然后自己顺势倒在了地上的场景。
“其实,我之前有看到国外的新闻,说是有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能搬起近半吨的重物,那个时候我也有感受到……”
躺在那里接受包扎的母亲正在向护士们说着刚才的事情。
为了保护子女,将他们从车轮下推开,自己去承担危险的母亲。
这样的故事,或者说是美谈,说不定母亲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这种认知里了。
“哥哥。”
就在北川凉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时候,从身边传来的一声怯生生的称呼打断了他的思绪。
因为怕两人回去太晚妹妹会担心或出现什么其他的事故,母亲央求了邻居,让他们把这个孩子带到了医院里。
妹妹的到来让北川凉收拢了一切的情绪,像是一盆冰凉的水泼在了刚刚燃起的一点火星上,他弯下腰用自己活动方便的左手摸了摸妹妹的头。
“疼吗?”
有马加奈看着北川凉暂时被吊起来的右手,她对着那层白布呼呼地吹了两口气:
“痛痛~全——飞走。”
被妹妹的这个举动给逗乐了下,北川凉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但马上,同样从交警那里得到了事故说明和处理结果的母亲,便有些歇斯底里地对着负责本起事件的交警争执了起来。
她招手把北川凉给叫了过来。
明明从之前起就根本没有关注过他的棒球比赛,只觉得学习成绩最重要,可现在,母亲便指着他受伤的右手开始抱怨起来。
她极力渲染和强调着几天后的那场选拔大会的重要性,不时地再将‘甲子园’这个名头响亮的大赛给念出口去,像是在为己方这边堆叠什么价值惊人的筹码,好让天平往自己这边倒来。
北川凉只是目光无神地看着面前被吸引来的形形色色的人流,来的人越多,母亲的嘴便张合的越快,他好像已经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出默剧,眼前的老人、青年和孩子仿佛全都变成童年时电视节目还没开播时屏幕上那些黑白色的乱码一般,毫无生趣可言。
“别再丢人了,好吗?”
然后,他终于对着自己的母亲这么说道。
北川凉抿了抿嘴唇,他脚步不停地向医院外走去。
他离开的步伐相当决绝,像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一般。
哪怕就连北川凉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他还是赌气般地走进了深沉的夜色,并且暗自发誓永远不要再回来。
场外的五反田泰志转着手中的铅笔,将目光投向了有马加奈。
接下来的剧情便是他试镜时布置的那一个题目所刻画的场景。
然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马加奈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了那时候的演技并不是昙花一现的灵感迸发,面对着想要离开这个家庭的北川凉,有马加奈再次展现出了和那时无二的精彩哭戏。
等到北川凉被妹妹重新给哭回了家里后,他看见了正坐在那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母亲。
突然无意识地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也曾经无数次地仰视过这个现在看起来却矮小的人,北川凉莫名地觉得难受。
直白地对父母表达爱意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说是一件艰苦卓绝的事情。
但其实恨意、或者说不满也是如此艰苦卓绝。
特别是对于懂事的孩子来说。
他们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安静地吃饭洗漱。
因为年纪尚小,又哭了这么一场,妹妹最先被两个人安排进了房间睡觉。
北川凉和母亲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打在了墙上,墙面上除了他们的影子,还挂着一张黑白色的遗像,照片上的是在四年前妹妹刚刚出生后不久就离开人世的父亲。
像是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目光一般,北川凉看见母亲有些吃力地踮起脚取下了那个相框,然后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然后,北川凉听见了一个委屈的中年女人的哭声,和妹妹的哭声不同,那是一种更疲惫的声音,他看着母亲这么安静却汹涌地哭泣,看着她近乎浑身抽搐着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在这一段时间里,北川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为了眼前这一切的加害者和元凶,然后这种罪恶感前所未有地席卷了他的全身。
身上每一处器官似乎都陷入了一种迟钝却清晰的痛苦,就像有一把很钝的锯子在从内到外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一样。
或许他真不是个东西,或许他罪孽深重,或许他应该当场死在这里。
北川凉站在那里呐呐无言,像是误入了蛛网的小虫,神经性的毒素通过那些眼泪,顺着这里的空气注入到了他的体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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