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万欧姆
“我真的没有见过你么,许清焰?”
她轻轻的一句话.
不同于之前的柔和语气.
那仿佛夹带的一丝幽幽的怀缅让许清焰神情凝固.
不等许清焰做其他的反应,面前的女子伸出手来,她轻轻的触摸那面纱.
然后就在这个让许清焰没有想到,也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刻将这面纱一点点摘下.
就像是终于最后关头揭晓真相那样的郑重,也像是揭露什么伤疤之时那样的残酷.
那是一张完美的脸庞.
精致的鹅蛋脸,下颌线并不过分尖锐也不那么圆润.
恰到好处的弧度,光线在上面似乎都站不住脚的细嫩.
弧度漂亮的嘴唇小巧而诱人,挺拔的鼻子,粉嫩的双颊.
好像都在说明这个女子构造的完美.
只是许清焰并不需要通过看到她的脸来联想什么,实际上在之前的某个时刻,他就已经不需要这些证据.
直到她轻缓的摘下面纱,然后翘起唇角,对许清焰说出了那句话.
“霓裳.我叫霓裳,你呢?”
这句话仿佛唤醒了什么遥远的记忆.
那的确是许清焰忽略了很久的一段记忆.
其实时间并不长,因为它就发生在自己重生之前不久.
那是一段平淡的,萧瑟的充满了沮丧的记忆.
那是自己几乎被追杀的走投无路,狼狈不堪,浑身是伤的时候.
就在北玄洲.
是在一座水洞边,一个修炼三百年的蛇妖,一个脸被毁容,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完好肌肤,奄奄一息的女子.
当时走投无路,灰心丧气自觉已经没有什么生路的许清焰正好途径北玄洲,看到了这一幕.
那蛇妖准备将那个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出原来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女子吃掉,用于补足修为.
许清焰本来没有什么出手的理由,因为当时的他就算出手,可能也只是买一送一.
更何况他觉得当时那个女子,就算救下来,按照她的伤势也没有什么活下来的机会.
被腐蚀的肌肤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那蛇毒已经浸透她的经脉.
但是许清焰还是出手了.
或许是抱着这样死了,也比让那些女子杀死了要强一点吧?
或许是觉得做好人都做了一辈子了,再做一件也算是有始有终.
于是他上了,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带着赴死的决心,他斩杀了那条蛇妖.
他没有死.
他也试图想一些办法救下这个女子.
对方恢复了意识,却无法动弹,蛇毒已经让她丧失了基本的行动能力.
许清焰能做的事情有限,她即使什么话都没有说,在那段日子里,他还是精心的照料了对方.
直到终于有一天她开口.
“我已经是将死之人,公子不必多费心,让我在这里悄无声息的死去也好.”
当时她的声音干涩难听,沙哑至极,这是因为蛇毒的原因.
许清焰只是看着用布条遮挡脸庞,只是露出一双还算完好的眼眸的女子.
“既然都把你救下来了,也得亲手把你埋了,这才是送佛送到西.”
女子好像有些不满.
“你真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许清焰就坐在她的身边,仰起头看着渐晚的天色,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为什么要安慰你,我也是要死的人了,我还有心情去安慰别人?”
“你为何要死?”
“怎么说呢...做了一辈子好人,然后被命运戏弄.曾经帮助过的人都成了我的仇敌,没什么好说的,造化弄人,该死得死.”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
“好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许清焰笑了笑,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应该的,比如好人没有好下场,祸害可以活千年.比如你修行了一辈子,却没有想到最终会因为一条蛇妖死在这里,更想不到临死之前会是我这个陌生人陪着你一样.这大概就是命运.”
女子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鲜血喷洒.
许清焰平静的将仅剩不多的丹药喂给对方.
女子眼含因为疼痛而沁出的泪水.
“不用给我...自己留着多好.”
“我留着有什么用?都说了,我现在对这些都无所谓了.”
“那你后悔做一个好人么?”
“当然后悔啊,我才不会说什么问心无愧就好这样的话,本来就是这个世界欠我的,我当然必须埋怨这个世界,和所有人.”
许清焰当时的状态十分轻松,精神状态可以说是到达了一个新的巅峰.
就是自暴自弃,怨天怨地,火力全开.
“难道不应该埋怨自己实力不够强大,做的事情不够周全么.”
女子问.
许清焰好笑的看着面目全非的对方.
“也可能是原因之一,但是谁都不会心甘情愿承认自己的失败吧?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有找到破解人生和命运的最好办法.就像是现在的你我一样.我说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了.”
“给你埋了之后我也得给你立个碑,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刻什么字呢?”
“我现在相信你的确是做了一辈子好人了.”
她说着这样的话,就像是讽刺,但是当时的许清焰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十分释然.
“谁说不是呢...”
“不用给我立碑,反正没人会记得我多久.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
“是么.”
“霓裳,我叫霓裳,你呢?”
她问.
许清焰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打算给我立碑?”
对方带着虚弱的声音说,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希望记得你的名字.”
许清焰微微沉默, “或许一辈子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不存在的,别抱太多希望,而且有下辈子的话,你好好生活就行,别再这么鲁莽一个人对付蛇妖了.”
“你说啊,我要死了...”
她艰难的说着,眼神格外的坚决.
看着对方的眼神,许清焰有些错愕,几乎是下意识的说.
“许清焰,十八剑宗沉剑山弟子,许清焰.”
说完这句话他就有些苦涩,熟悉的自我介绍方式,可是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那个时候的他早就不是十八剑宗的弟子,甚至都被当成了通敌的叛徒.
林胭飞升而去,沉剑山也早就不是那个沉剑山.
他剩下来的只有一片虚无.
“好...我记得了.”
女子如此说的,她的语气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情,真的会发生的事情那样.
让人忍不住想要讽刺,可是许清焰忍住了.
看着已经相当艰难,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对方.
许清焰叹了口气说.
“好了,别说话了,最后的时间也让自己舒服一点吧.或许对我们这种人而言,这个时候就是最轻松的时光.”
她看着许清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临死之前能碰到你,真好.”
她死的很平静,许清焰也的确亲手掩埋了她.
当然,也按照她的意思,没有立碑.
当时他觉得自己更加孤独,也觉得这个世界更加操蛋了一些.
霓裳这个名字,他并没有记得多久,因为本身就没有将这件事情当成很重要的事情.
他见过太多人死去了,太多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甚至自己都要死了,哪里记得这么多.
何况不久之后就是自己的死期将至.
至于对方那句什么要将自己的名字记到下辈子,许清焰也并没有在意,毕竟就算有下辈子,又会有谁记得谁?
还能有谁不喝下那碗孟婆汤不成?
所以一直许清焰就没有联想到这件事情上,更不会想到.
此时面前这个完美到了极致,身份更是极天宫圣女的女子...竟然会是当年那个面目全非,全身上下毁于一旦,连声音都沙哑难听的霓裳!
这叫什么事情?她还真记得啊?!
临死之前许愿这么管用?就像是临死之前自己发誓再也不做滥好人了一样?
看着许清焰闪烁的眼瞳.
云霓裳露出了许清焰从未见过的笑容.
只是那双眼眸,却显得越来越熟悉.
开始和记忆完美的重合.
她说.
“我没有想错,你果然也记得我.好久不见,十八剑宗沉剑山弟子许清焰.”
她明媚的笑容夹杂阳光.
站在原地的少年措不及防感觉到了时空的穿梭.
遥远的光影如同走马灯一样,宇宙的星辰都好像绽放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眼,仿佛跨越永恒...
许清焰的确是措不及防且备受震撼的.
他没有想到,竟然是自己那段夹杂在得意和失意之间,将死之前,最不起眼的一段记忆,竟然成为了现在的伏笔.
更要命的是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说出来的话,这熟悉的眼神.
分明就是记得自己!
那么她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