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靄沉沉
文還未看，一股血腥夾雜著墨味的氣味，便鑽入鼻子。
神裡綾人愣了一下。
“為何會有……”
“先生書寫當中兩次嘔血，她是以血為墨，完成這三份大作的。哥哥，不要辜負她，好嗎？”
神裡綾華用略顯沙啞的聲音說道。
而神裡綾人已經想象到，自己的妹妹抱著文章出門，然後蹲在角落裡痛哭了一場，才來到自己身前的情況了。
神裡綾人不由得伸出手，心疼地撫摸妹妹的頭髮。
“好，我會竭盡全力，讓宮司大人將這些文書交給將軍大人！”
而如果連八重神子都不管這事，又或者八重神子都管不了，更甚至將軍大人看了也當沒看……
“唉！”
神裡綾人幽幽一嘆。
若是如此，那神裡家的未來，妹妹的未來，他恐怕就要做一些前所未有的打算了。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無論如何我一定會保護好綾華。但如果……如果真到了那種地步，請原諒我，無法守護神裡家的榮耀了。若稻妻註定無法從深淵泥潭中脫離，那麼，神裡家，不能與稻妻陪葬。’
抱著對將軍大人和稻妻的大逆不道的念頭，神裡綾人深吸了口氣，捧著文章來到桌前。
他多點了兩盞燭火，就著明亮起來的燈光，仔細閱讀起了輝夜的文章。
足足一個小時後，他才在沉思中放下所有紙張，扭頭，看影向山。平日裡不顯山不漏水的溫潤微笑眼眸，此刻帶上了幾分忐忑，也帶上了幾分決然。
……
“宮司大人，可有時間？我想尋個安靜的地方，有些事情需要與您商議。”
“是神裡家的小子啊？如果是慶典和借用巫女的事情，找阿幸就可以。少來煩我，一點意思都沒有。”
妖媚動人的粉色狐狸小姐，站在同樣形如神狐的神櫻樹前，手中御幣木棍毫無莊重地隨意旋轉著，好像十分清閒且玩世不恭的模樣。
但神裡綾人知道不是這樣。社奉行主文娛慶典和祭祀，與鳴神大社聯絡緊密。所以他知道，自將軍閉關鎖國後，稻妻國內不知何故，各地魔神怨念、地脈汙穢等等危險頻發。而鳴神大社專司對抗汙穢、鎮壓邪祟、拔除汙染的工作，八重神子更是當代最高的陰陽師和巫女。
所以看似悠閒慵懶的姿態下，八重神子其實已經快忙瘋了。
就連這次拜訪，也是神裡綾人提前幾天打探清楚，確定今天八重神子會在，這才上門的。
神裡綾人微微一笑。
“八重神子大人，我想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談談。”
“哦？”
八重神子終於抬頭，微微眯眼，上下打量著與平時沒什麼不同的貴公子。
聰明人之間，有些默契是無需言說的。
一陣子後，兩人來到神社內部的一座靜室。
八重神子還沒問，神裡綾人已經將三份文章從懷裡取出，放在了她的面前。
八重神子懵逼地眨眨眼，拿起文書。還沒看，生而為狐的敏銳嗅覺已經感受到了紙中散發的微弱血腥味。她於是嫌棄地頭往後移，看向神裡綾人，道：
“你不會成心來噁心我吧？”
“請看完這三份文章，看完，您就知道為什麼了。”
“……”
八重神子沉默。
她不喜歡這個神裡家的小子，心機太多，說話總是藏著很多東西，分析起來累死個狐——簡而言之就是麻麻賴賴的，一點都不圓潤。
然而換個角度看的話，她又承認這是個優秀的年輕人，比起糜爛的其他兩個奉行好太多了，起碼沒啥真正的壞心眼。
八重神子遂翻開書頁，仔細閱讀了起來。
從漫不經心，到逐漸凝重了眼神，再到狐耳都止不住地逐漸翹高。
足足一個小時後，八重神子才緩緩放下文章，抬頭，殺氣沖天地看向神裡綾人。
沒有針對神裡綾人的意思。但雷神之眷屬，五百年修為的天狐大妖怪，哪怕沒有針對，也依然讓身為凡人的神裡綾人心裡一寒，直冒冷汗。
“稻妻的局勢，已經糜爛到這種地步了？你們三奉行是廢物嗎？這上面的資料哪裡來的？”
“從天領奉行和勘定奉行那裡偷出了大量記錄書冊，從中統計提取而出的資料。”
神裡綾人如實回應，他就沒想過能瞞得住身為狐妖的八重神子。
然後，神裡綾人臉上又浮現一絲猶豫。
八重神子拍了一下桌子。
“都什麼時候了？有什麼話給我直說，少在那裡藏來藏去的！”
“您說的是。我認為，以兩大奉行的糜爛程度，很多資料恐怕與實情出入不小。比如進口的糧食，可能有相當一部分以某些方式避開了記錄，從而規避關稅。比如登記註冊的從工人員，或許也隱瞞了相當一部分，以規避人頭稅。”
“就是說，實際情況很可能比這上面寫的更加嚴峻，更加岌岌可危？”
“您說得沒錯，宮司大人。”
神裡綾人發出長長的嘆息。
都到這個地方了，他也放下什麼不得罪人的政治手腕，該說的，都給八重神子點到位了。
接下來，就看八重神子會給他什麼樣的答案了。
八重神子摩挲著這些帶著血腥氣的文書，良久，問道：
“這個署名的蓬萊山輝夜，是什麼人？”
“這，就要從九條裟羅的一份私人請求說起了，容我慢慢道來。”
神裡綾人知道此刻沒有任何隱瞞的餘地，除了心底裡的最壞打算以外，所有的一切他都全盤托出。
於是，八重神子聽到了一個令她動容的故事。
提前預知稻妻災荒的賢者，收集了高產糧種，試圖挽救國民於水火，卻被愚蠢的戰爭毀掉所有。氣急攻心之下，險些當場暴斃。
被九條裟羅委託神裡家照料，後提出了稻妻的實際問題，得到神裡兄妹的重視與尊敬。
還有到最後的一邊嘔血一邊閱讀總結資料，甚至以血為墨，才出了這三份字字珠璣的文書。
“我稻妻，竟還有這等人嗎？”
“文書於昨夜完成，上午出門的時候，她還在昏睡當中。請來的醫士說，油盡燈枯，只怕時日無多。”
“我去看看。”
神裡綾人剛剛沉重地說完，八重神子留下一句話，人已經消失在了室內。
第37章 你覺得御前決鬥，如何？
“我前腳剛上神社，你後腳就到神裡家，這不是擺明了讓人懷疑？嗯，宮司大人聰慧過人，應該有分寸，綾華也能處理好吧？”
神裡綾人有點無奈，但沒太多擔心。
不過為了安全收尾，他還是在裡面又多坐了一會兒，才走出去。
來到神社門前，一位巫女迎了上來。
“社奉行大人，請問宮司大人何在？我剛剛看到她和您去了靜室。”
“呃，冒昧請問一下，宮司大人這兩日是否勞務繁忙？”
“確實如此。各地邪祟報告很頻繁，處理起來千頭萬緒，相當繁忙。”
“難怪。我只是想和宮司大人商議一下近期的一些慶典活動，誰知她二話不說拉我去了靜室。隨後不過聊了一會兒，她就自顧自離開，順帶命我在室內多坐一會兒以掩人耳目……現在的話，恐怕已經跑到不知道哪裡的地方，一個人偷閒去了吧？”
神裡綾人面不改色地打了補丁，將這次來訪變成了無需在意的照例會面。
而端莊俏麗的巫女當即臉色大變。
“什麼？宮司大人，你不可以跑啊，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您處理呢！”
神社裡的巫女們忙碌了起來，飛速在神社周邊四處搜尋，試圖尋找偷懶的八重神子。
這一幕，鳴神大社偶有發生，不是稀奇事，所以也不會引起懷疑。
神裡綾人這才優雅從容地走下影向山，去做自己的日常工作了。
……
八重神子知道自己不該光明正大拜訪神裡家，否則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她不是怕什麼人，只是不想因為自己而產生不必要的動盪。
她從容避開了所有人的注目，在宅邸中穿行，並很快找到了神裡綾人所說的昏迷的輝夜先生。
“宮司大人？”
“喲，小綾華，好久不見。小聲點，別讓人看到我來了。”
“好的，我明白了。”
神裡綾華也是冰雪聰明，很快想通了情況。於是出去支開周邊的傭人，確保暫時無人能關注到客房的情況。
回來之後，發現八重神子拿著御幣在輝夜上方緩緩轉動著，一些柔和的粉色熒光，落入到輝夜身體裡。
八重神子作為鳴神大社的宮司，自然也懂巫女的淨化和治療法術，而且是稻妻造詣最高的那個。
一通施法後，在神裡綾華緊張的表情中，八重神子緩緩皺眉。
“恐怕是傷了根基，生命力損耗過重，還在不斷流失。我已經儘可能調理了她的身體，但是，法術並非萬能，就像醫術醫治不了衰老一樣。”
從八重神子口中說出這樣的話，基本上，宣判了輝夜的死刑。
“怎麼會？”
神裡綾華當即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淚水溼潤了眼眸。
八重神子抿著唇，心裡也很不好受。七神常在，但這樣心繫國民、嘔心瀝血的大才卻難得。看到這一幕，即便八重神子再如何看慣生死，也難免悲慼。
“我……實話實說，恐怕無法將這些文書，交到我們的雷神手中。”
“為什麼？這可是先生熬幹心血所成？您可是將軍大人的眷屬啊！”
神裡綾華站了起來，這一刻，這個小姑娘眼中燃燒的怒火和光芒，讓八重神子也羞愧得無言以對。
世人眼中，稻妻的雷神只有一個。
但神子分得很清楚。其實是三個，最初而已經逝去的真，後來的影，還有再後來的人偶將軍。
影將自己自閉於精神世界，人偶將軍掌控稻妻政局。
因為見不到好友如此封閉自我，神子一度用各種方式試圖吸引影的注意，將她從自閉中脫離出來。
然而影實在是過於木楞執拗。
次數多了以後，影將神子的嘗試視作阻攔她觀想永恆之道的騷擾。因此，斷絕了神子踏足天守閣的能力。八重神子現在無法接近天守閣，一旦逼近，人偶將軍便會一刀斬來。不會傷了神子，但會把她遠遠打飛出去。
而狐不進去，只把文書丟進去，人偶將軍則會視為新的對影的騷擾方式，一刀斬碎，看都不會看一眼。
至於站在外面朗讀，用言語傳代。八重神子毫不懷疑，人偶將軍會直接隔絕聲音，一個字都不帶聽的。
八重神子確定，這三份文章若到了影的手裡，定能大大地震撼她，起碼讓她走出來親自看看稻妻不成問題。即便只是落在了機械呆板的人偶將軍手裡，也有很大可能驅使人偶將軍走出來，親自管一管稻妻。
但現在的問題是，別說交到影的手上，就算交給那個人偶將軍也根本做不到啊！
‘影啊影，你的稻妻已經成了這副模樣了，為什麼，為什麼就是不能稍微往外看一下呢？’
八重神子低下頭，不敢直視神裡綾華的質問。
神裡綾華的眼眸漸漸暗淡了下去。
“差不多到午膳時間了，先生或許過會兒就醒了，我去給她準備膳食。宮司大人，您請自便。”
“……嗯。”
神裡綾華走後，八重神子看著手上這些文書，倍感苦澀。
“噔！”
身後傳來有人起身，但失敗又重新跌回去的動靜。
八重神子連忙轉身，上去扶住了正在努力起身的輝夜。
然後，她見到了輝夜的眼眸，比想象中更加平和且深邃。如同屹立千年的影向山，無聲，但述說著無形的堅定與力量。手中則觸控到輝夜的手，瘦小無力，但有些粗糙，還帶著一些舊傷痕和老繭，是曾經用於耕種的痕跡。
此時此刻，對著這樣的人，八重神子也拿不出平時的不正經。她只好溫和地看著輝夜，眼中帶著論吹木匆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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