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中之马的魔王
赤坂来的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稻叶理佳却只是说了一句：“首席巫女有话对大家说，请大家到本殿去。”
怎么回事？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人们有些不解。
立花弘一却眼前一亮：“骸觇大人回应你们的祈祷了？”
稻叶理佳摇了摇头。
很难说那个模模糊糊的梦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按照野宫加奈的说法，那就是神明的谕示，否则，她们俩就不可能做出有着相同意义的梦。
但稻叶理佳从来都没有以这样的方式获得过神谕，从她第一次真正接触这个世界，骸觇就一直都是通过手机等物品，直接在现实世界给予她明确的指示。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梦也越来越模糊。
神明大人真的是那个意思吗？加奈真的也做了相同的梦？还是，只是顺着她的话，编造出了一个故事？
她越发感觉到不安。
但是，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回头的理由，而她也乐于把沉重的责任交给可以相信的人。
交给同为巫女的野宫加奈，总比交给赤坂的立花和木元，或者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好。
如果换成是半年前，赤坂的人们肯定会拒绝以这样的方式进入骸骨神社。但随着双方的合作和接触越来越多，赤坂的人们大部分已经接受了骸骨会可以与赤坂暂时共存的事实。而这些被挑选出来临时加入骸机构的人们也是经过筛选的，那些强烈抗拒与异类合作的赤坂成员并不在这些人之列。
当他们进入神社本殿，便看到野宫三姐妹身穿巫女的盛装，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他们。
气氛有些古怪，人们怀着极大的疑惑在本殿的地板上跪坐下来，野宫加奈终于开始了她真正以首席巫女身份进行的第一次当众发言。
夏川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同时偶尔抬起头看看讲台上的老师。
对于野宫加奈要讲的内容他早已经了然于胸，因为在她和稻叶理佳达成共识之后，她就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并且最终通过勾玉把它全部念了一遍。
草稿加定稿，夏川至少已经听了五次。
真是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神明大人，如果您觉得没有问题的话，我就这样对他们说了？”
大概是因为彼此学识、人生经历和成长环境完全不同，稻叶理佳和野宫加奈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
稻叶理佳信奉的是“法无明令则不行”，也就是说，如果神明大人没有明确说过这样做可以，那就坚决不能越雷池一步。
这大概是因为她学习新闻传播时受到了导师的影响，认为任何权力都必须有严格的边界，受到严格的限制，否则，就必然会无限地扩张和侵犯，最终导致秩序的崩溃。
之前她曾经长时间与赤坂相处，也受到了赤坂的影响。
毫无疑问，赤坂所拥有的就是一种强有力的权力，如果他们不严格地进行自我约束，那早就已经无法无天，造成比异类更加恐怖的恶果。正是因为赤坂一直秉承的信念和操守，严格地控制着自身的扩张欲望和行动底线，才让霓虹拥有了现在来之不易的安宁。
正是因为如此，在她的内心深处，同样也认为骸骨会的力量是需要进行自我约束和限制的。夏川一直以来的行为都很有底线，对外表现出了对现有秩序和规则的认同和愿意遵守维护它们的意愿，这也让她确认了这样的原则。
但野宫加奈却完全不同，她所信奉的是“法无明令则可行”，也就是说，只要神明大人没有明确说过不能做，那就是可以去尝试的。
没办法，身为神社的后代，如果没有这样的认同，那早就饿死绝嗣了。
之前不论，在赤坂存在后的近百年时间里，任何神社、寺庙和教堂都无法再从自己信仰崇拜的神明那里获取任何谕示，也无法获得任何支持。神职者们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和利益去理解和解释手边的经书典籍，并且想方设法地去维系和发展自己的信众。
不能做到这一点的，全都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稻叶理佳对神明大人缺位的这三个月深深地感到痛苦，但对自幼在神社成长的野宫加奈来说，这是再自然不过是的事情。相反，之前那种神明大人动不动就降临，总是给出明确指令的状况才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
神明的神秘性大多来自于未知，而祂们的正确性却源自模棱两可的令谕。
每天都能接触，有求必应的神明，还有什么神秘性可言？
而神明大人降下的谕旨过于明确具体，虽然对于她们这些执行者来说更简单，却极大地损害了神明大人的形象，也侵占了神职者的职权范围。
作为巫女，她们最重要的使命之一就是接受、理解、解释并且传达神明大人的令谕。
神明的谕旨越模糊，越模棱两可，越难以理解，她们存在的意义就越重要，而这也是巫女之间能力差异和神眷不同的体现。
这对她们来说是有利的，对于神明来说同样如此。
事情一切顺利，得到了好的结果，自然是神明的智慧和力量。事情如果不顺利，甚至是出现了严重的后果，那自然是神职者对于神明大人谕旨的理解错误，或者是因为个人能力不足而导致了失败，与神明大人完全无关，无损神明的威能。只需要适时更换负责的神职者，问题就能够得到起码是阶段性的解决。
如果神明直接给出明确的指令，那失败之后，该谁来负责？难道神明大人也会出错吗？
现在的状况对于她来说才是最舒适的，她们依然能从神明大人那里借用到超凡的力量，却不必拘泥于教条。尤其是对于骸麟大人这样，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典籍和语论的神明。这也意味着，她们几乎不用受到任何源自神明的约束，唯一需要考虑的，只是同时作为朋友和敌人存在的赤坂的反应而已。
当然，她也不是没有保险手段。她要做的事情都会像今天这样，通过祈祷的方式预先向神明大人报备。
如果神明大人觉得不行，一定会通过某种手段让她知道。
既然没有，那岂不是就说明，她所做的并没有任何问题？
真是鬼才一般的逻辑！
夏川通过她胸前的勾玉悄悄地观察着对面赤坂成员们的反应。
怀疑，不解，嗤之以鼻，当然也有在认真进行考虑的。
野宫加奈的讲话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宣示自己的存在感，以暗示的方式告诉骸机构的成员们，从今天开始，骸机构的决策将转移到神社方面来。
而更重要的一点则是，她明确地代表骸骨会欢迎临时加入骸机构的赤坂成员们，并且邀请他们经常到神社来。
祈福、治疗，或者仅仅是寻求心灵的平静祥和，而这些并不强求他们信仰骸麟或是骸觇，只需要他们对骸骨会的成员们表现出足够的敬意即可。
非但如此，骸骨神社也将敞开接受赤坂其他成员的求助。只要赤坂方面不禁止，巫女们将尽最大的力量去帮助所有赤坂成员和他们的家人，同样的，不设任何信仰方面的前提，唯一的条件只是不仇视和抵触骸骨会，对他们表现出足够的敬意即可。
如果赤坂有需求，她们也可以替赤坂安排的政要、商界人物或者是其他公众人物祈福、治病，但骸骨神社不会擅自进行自我宣传，一切都以赤坂的考量和需求为准。
立花弘一虽然从来都不反对借用异类的力量，自己也是依靠骸骨神社才摆脱了成为残疾人的命运，但他在听到野宫加奈的这番话后，他还是万分惊讶，觉得她这一手……你们还说没有得到神谕？！
赤坂成员中，因为与异类战斗而受伤、致残的绝不在少数，很多人虽然当时没事，但年纪大了之后，各种各样的病痛却在所难免，哪怕仅仅是这些人也足以让骸骨神社门庭若市。
当然前提是，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同时赤坂方面也不限制他们到来。
虽然野宫加奈口口声声不设任何限制和前提，但她们这样做，本身就是在从根子上同化赤坂，挖赤坂的墙角。
如果赤坂的成员都跑到骸骨神社来祈福，他们的前辈都到骸骨神社来治疗旧疾，那将来他们还有什么立场可以去对付骸骨会？
说是不需要改变信仰，可当你真的因为骸骨神社的巫女而获得健康，内心深处真的会一点儿变化和想法都没有吗？
还有政要和公众人物……如果这个消息流传出去，立花弘一的想象力有点不够，实在是无法判断，那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毫无疑问的是，在很多疾病依然无法通过医疗手段根治的当下，野宫加奈的这番话如果流传出去，一定会犹如扔进东京湾的炸弹，激起漫天水花，给赤坂带来无数的麻烦，当然也会带来更多讨价还价的空间。
以他的级别已经无法判断野宫加奈突然抛出的这枚炸弹的威力，必须交给上级去斟酌和考虑了。
“案件呢？我们的任务首先是这个吧？”好在木元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我们都是门外汉，由我们来主导调查，这实在是太狂妄了。”野宫加奈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和稻叶已经充分地讨论过这件事，觉得一切还是应该以赤坂为主，神社将会尽最大的努力去配合赤坂的行动。当然，继续以骸机构的名义采取行动也没有任何问题，只要赤坂觉得方便，我们都可以配合。”
尽最大的努力去配合，可以配合，这样的词语听起来有点过于熟悉了。
那些偶尔被牵扯进异常事件的政府部门不就经常以这样的口吻对他们说话吗？
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踢起皮球来这么熟练？
野宫加奈这时候扔出了最后一个炸弹：“如果赤坂愿意，也可以推荐像若菜这样有天赋的孩子到神社来。当然……”
一切都以赤坂的考量和需求为准。
第42章 趋利避害
“这是个毒饵啊！”石野信次郎叹息着说道。
“但即使是这样，我们就算想吞也吞不下去。”黑田光司同样叹息着。
野宫加奈的这一手的确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她的举动可以视作是一种要挟，趁着赤坂最难受的时候在内部给它一刀，但如果换一种视角，却未尝不是主动示好，给了石野信次郎一个苦苦寻求的翻身机会。
有吉田靖那个案子的经验在前，除非有什么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一个月内要解决平野太郎的案件可以说是不可能的。
石野信次郎之前的想法是把骸骨会拖下水，死中求活，期望着能够借助他们的超凡力量破局，而现在，骸骨神社却给了他另一种可能的选择。
政要们是因为平野太郎和吉田靖的事件而感到强烈的不安，认为赤坂每年耗费天量的资源却无法保护他们而不满，但是，如果赤坂现在可以向他们提供几乎可以治疗所有疾病的机会，而石野信次郎又可以向他们证明，换任何人在这个位置上也不会比他做得更好，不会比他更考虑和维护各方各面的利益，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能改变这种现状，那他就有可能从当前的麻烦当中暂时挣脱出来。
可惜的是，他们说了不算。
哪怕他们要想把这个饵吞下去，也得东京守望者，或者直接一点儿说，得要K点头才行。
他们曾经认为K是对霓虹最了解也最友好的守望者探员，但现在看起来，K对霓虹的敌意远比之前那个肆意妄为凶狠残暴的J强烈得多，也根深蒂固得多。虽然他一直表现得很热爱霓虹文化，可在他的骨子里，始终把霓虹看做是一个必须要严格限制和打压的对手。
不过即便是这样，石野也从来都不希望把K换掉。
米国通过黑科技改造出来的这些探员们绝大多数都有着严重的性格缺陷，再加上源自米国本身的傲慢和凶狠，他们造成的动乱和破坏有时候甚至远远地超过了他们带来的“安宁与和平”。
K也许存在很大的问题，可他起码不会主动生事，对于霓虹来说，这比什么都强。
“我会推荐你来接替我的职位。”石野信次郎突然说道。
“代理！”黑田光司一脸惊讶。
“这也是一种选择，而且是代价最小，最方便的一种选择。既然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想通这一点之后，石野信次郎突然变得轻松了很多。
政坛上那些家伙那么喜欢鞠躬道歉了事，那赤坂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呢？
但要达成这样的结果也并不容易，赤坂的特殊性决定了，它是霓虹各大组织当中，最重要，也最引人瞩目的一个。
虽然过去的惯例都是从组织的稳定出发，从赤坂内部提拔和发掘人才，但石野信次郎本身的威望就远远小于自己的所有前任，至今也没有把“代理”二字去掉。想要把比他更年轻，更缺乏威望和影响力的黑田光司推到这个位置上去，所要付出的努力和代价，或许并不比把杀死平野太郎的幕后真凶绳之以法简单。
不过，现在还有足够的时间，完全来得及。
“我相信你能带领赤坂在正确的道路上一路走下去。”石野信次郎说道。
“代理，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我们还有时间去……”
“有些事情必须要未雨绸缪。”石野信次郎说道。“好在，K对你也很熟悉，他应该不会排斥由你来接任赤坂的负责人。所以，我们要解决的只是赤坂内部，以及其他机构的意见。这件事情就由我来办。光司，你要做好准备，我会把一切责任承担下来，让你可以一身轻松地坐到那个位置上。”
“代理……”
“不要说了，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为了霓虹的人民和国家的未来，光司，让我们各自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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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现在就什么都不做了吗？”此时此刻，青岛等人却正在单独与野宫加奈谈话。
他们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稻叶理佳突然把话语权拱手让出，但两人却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如果你们喜欢的话，可以继续参与调查，或者是按照自己的想法采取行动，这都无所谓，只要对自己的安全负责就行。”野宫加奈说道。“我们会为你们祈福，必要的时候也会支援你们，但不会再参与案件调查了。”
她的想法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也没有赤坂的上上下下想象的那么精于算计，用这样的手段对赤坂反将一军。
她不过是要扬长避短，做回巫女的本份而已。
她还隐隐约约地记得，在那个梦境里，神明大人提出的问题。
巫女的使命。
不管她怎么想，她们的使命都不可能是冲在第一线披荆斩棘，更加不可能是劳心劳力地去调查案件。
而且，稻叶理佳过去就是那样做的，却并不为神明所喜，那不就是明确地在告诉她们，她们之前的做法是错误的吗？
巫女的责任应该是侍奉神明，倾听神明之语，充当神明与凡人之间沟通的桥梁，让更多人沐浴在神恩之下，成为虔诚的信徒，而不是去斩杀妖魔。
巫女活跃的舞台应该是神社，而不是战场。
但她们现在不可能脱离赤坂的关注和控制而自行发展信徒传播信仰，那么，为什么不干脆把目标放在赤坂本身？
这个念头一开始只是她的突发奇想，但在认真地考虑之后，她却觉得这是她们当前唯一的破局之路。
一切都以赤坂的考量和需求为准，把为难的部分交给赤坂自己去头疼。
如果你们觉得有需要，那我们就帮忙，如果你们觉得没必要，那我们就专注于与神明大人沟通，强化和提升自己的力量，以待来日。
但不管怎么说，身为骸骨神社的巫女，都没有必要再去替赤坂跑腿，做那些辛苦危险的事情。
我们要做能够让人们对骸麟大人心悦诚服，心存感激的事情，是要尽力地去展现祂温柔慈悲的一面，让人对他心生向往，而不是拼命地展现自己的战斗力，让他们对我们心怀恐惧和疑虑，把我们视为潜在的敌人。
祈福治疗是我们擅长的，而且是有利于发展更多的信徒的，所以我们要尽力去做。战斗和调查案件是我们不擅长的，是吃力不讨好，甚至是对我们的使命有阻碍的，那我们能不做就坚决不去做。
“可是……二姐，我们真的就再也不去战斗了吗？”野宫若菜也感到有些失望。“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和那些凶灵战斗？”
她的式神可是刚刚才升了级，还没来得及在人们面前充分地展现自己的力量，把骸骨神社正巫女的威名传播出去，这就突然不干了？
这不是太浪费了吗？
“我们拼命地去战斗，最终不过是替代了战士和机器人的作用，侵占了原本属于他们的职责。他们会因此而感激我们吗？我觉得不会。在他们心里，我们不过是投机取巧，做了他们也能做到的事情。一些人甚至有可能会因此而感到愤怒，因为我们的出现就是在否定他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是在否定他们一直以来的努力和牺牲。我们做的越好，就否定的越彻底，越是把他们推到我们的对立面去。”野宫加奈摇着头说道。
“而且，我们毕竟只有这么几个人，我们能去的也不过就是有限的几个现场。那么，那些没能得到我们支援的赤坂人员又会怎么想呢？如果有人死了，受伤了，他们没法责怪自己人，难道不会迁怒到我们这些外人身上，认为是我们没有尽到责任才导致了伤亡吗？所以，既然我们管不过来，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不去管。
相反，我们留在神社里能做的事情，才是赤坂没法做到的，是与他们的互补。我们要认同他们正在做的事情，赞扬他们，鼓励他们，为他们加油打起，为他们祈求庇护和好运，在他们受伤之后为他们治疗。难道会有人因此而讨厌我们，对我们心怀怨恨吗？”
“但是，石野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同意我们这么做吧？他们根本就不可能让赤坂的成员们到这个地方来做这些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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