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卫马丁内斯
“我真的可以……决定谁生，谁死吗？”
他写完了最后一句话，合上了日记本，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已经决定了吗？”
“……”
粉发女孩站在他的身后，重复了一遍：“已经决定了吗？”
男人盯着手里日记本的书皮，他摩挲着上面皱褶的纹路，片刻后，才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那就快去下达命令吧，他们都还在等着你。”
“……你不想问我决定怎么做吗？”
“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正确？”男人咀嚼着这个词，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瞳里泛着什么，但仔细看去又什么都没有，“没错，我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只要是我下达的命令都只会是最正确的。”
不，是必须是“正确”的。
哪怕接下来，他要去按下一个按钮，将一座城市上千万的生命给杀光，那也是正确的。
因为人类都需要一个人去这样做。
“你相信奇迹会发生吗？”
男人回头对这个相伴了自己数年之久，已经从少女成为一个成熟女性的粉发女孩问道：“你相信在我按下按钮的前一刻，那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会从被意识污染的状态中醒过来吗？你相信他们的感情可以超越律者的力量吗？”
“……你这样问我，是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你希望我相信，还是不相信呢？”
“……”
“Lin，你该问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粉发女孩的笑容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她就那么站在光里，并不遥远，却又不是触手可及，“因为你知道，就算你心底里还在相信着奇迹会发生，也仍会去残忍的按下按钮。”
男人站起身，他已经忘了自己的嘴角该如何勾起，上一次微笑是什么时候了：“在城市毁灭的前一秒所有人的意识都恢复清醒，然后他们要面对的是自己的同胞将他们舍弃这一事实，不……他们甚至连意识到这件事发生的时间都没有，就那么毫无意义的死去。”
男人和女孩都切身的体会过律者的力量，那是没有半点侥幸，人类个体绝对无法抗衡的实力，奇迹是不可能发生在她们的身上的。
所以，他的决定是没有错误的。
“所以，你在想奇迹是没办法发生的，这样的话，你做的事，就不需要承担任何的心理压力，因为被杀死的都是被律者侵蚀的崩坏生物，而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类。”
可是，女孩却看穿了他的想法。
将他伪装撕碎，把最脆弱、最可恶、最无地自容的他硬生生的扯了出来。
“……那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男人的脸部皮肤抽搐着，他连做出一个像样的表情都做不到了。
“在全球人类总数已经锐减了三分之一的当下，我们还能够祈祷奇迹发生吗？祈祷那些怪物不再出现，祈祷那些怪物恢复神志，祈祷她们……来帮我们吗？”
“我无数个日夜都在期盼着，那些被崩坏侵蚀成怪物的人们，能够用所谓的人类的感情的力量恢复。”
“我们不用再对曾是同胞的他们举起屠刀，我们也可以相信人类感情引发的奇迹可以战胜崩坏。”
“可事实就是……”
“哪怕是最微小的奇迹，也不会留给人类。”
第六十二章 奇迹之人篇 二
“Lin博士，接下来我们将会将你剩余部分的躯体替换成机械义体，这是为了你的病情不再恶化，同时，这也是为了全人类的未来。”
“……我明白了。”
“手术就定在明天吧，可以吗？”
“随便你。”
“好的。”
男人站在窗口前，望着落日的余晖，被绷带包裹住的左眼隐隐作痛，但很快他就会连这一点的痛苦都感受不到，到那时疼痛都会成为一个奢求。
他自身没有多少的崩坏能适应性和抗性，就算曾经将病害部位切除替换成了机械义体，现在也仍然会被二度侵蚀，所以剩下的部分，也要一并替换成魂钢来以绝后患。
有时候，他其实想对他们说，别再管这个没什么用的躯体了，就这样让他去死，或许会更好一点。
外面多少人为了能够在被崩坏能侵蚀的情况下活下去而疯狂，流星之逝的人不会正眼看他们一眼，因为他们活着，也不会对人类的生存有任何的帮助。
可是，流星之逝，不是为了保护人类而诞生的吗？
“……”
还真是矛盾。
“我好像见得你最多的，就是你的背影。”
“……”
即便不回头，男人也知道她来了。
他们上一次见面，好像是在半年前，在那之后，男人没有去找她，她也没有来打扰男人的工作。
“有事吗？”也许只有现在，他们才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聊一会儿。
没有工作和实验，也没有需要去指挥的战场，单纯只是他们这一对一路走来相互扶持，却从来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的人，面对面的，说一些只属于他们的话。
“……你以后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T-800？”
“也许比那个更先进。”男人瞟了眼右手的金属义肢，这只手臂蕴含的技术是人类最高的智慧结晶，“但也许，会比仿生机器人更不像人类。”
T-800好歹会有仿生皮肤、体温、体液，而为了能够让男人更加理性的思考，这些影响思考的因素都会从他的魂钢身体里剥离。
“……”
又是漫长的无话，男人已经习惯了。
他太长时间一个人坐在原地，没有人能跟他说话。
或许也只是他想要一个人在那里罢了。
“说起来，自那之后，你就再也没说跟我结婚的事了。”粉发女孩像是随便找了一个话题，但话中又好像有所指。
“……没有意义。”
结婚？
这个词陌生到让男人要在脑海中查询一会儿才能想起来。
他是没有那个精力去组建一个家庭的，流星之逝上下都需要他来打点指挥，还有无数的项目等着他去做，还有无数的决策等着他去执行。
在这遗忘个人生命的漩涡中，婚姻，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这其实让他有些惊讶，毕竟他觉得粉发女孩应该早就结婚了才对，自离开那个地狱般的长空市以来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而他们之间的联系在那数年之后就渐渐地疏远，半年都不见得能见一次面。
而且，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是生活在流星之逝中，她也没有参与任何的工作。
“很奇怪呢，我经常会想起你那天莫名其妙的求婚，明明那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懂，也只是两个学生。”粉发女孩笑容泛起了回忆的旧光，“但是要说什么时候我们最有可能结婚，只能是那时候了吧。”
“……不该是，刚加入流星之逝那段时间吗？”
即便男人再怎么不愿意去回忆过去的事，他也能够想得起来，他们之间最相互依赖的时间段，其实是刚度过了长空市的难关，加入流星之逝的那段时间。
那时的男人会将自己的懦弱和烦恼展现给女孩，而女孩也会用她的温柔包容他，给予他鼓励。
到后来，男人便不再给任何人机会观察他的内心，也不再靠近她。
“后来吗……后来的你不会再对我说那种话了不是吗？因为你长大了，成为了一个领袖。”女孩笑了笑，“领袖是不能拘泥于个人感情的。”
“……”
“对了，你以前问过我，我相不相信奇迹，对吧？”
“……”
“我在那之后思考了很久，我不想给你一个随便的答案，如果只是单纯的安慰你或是给你一个你自己的答案，那就不能够表达我的想法了。所以我希望，我的答案是真的源于我的内心。”
男人没想到女孩时隔几年都还会把当时的那个问题拿出来。
男人已经很久没有收过学生了，而他也再也没有听到过学生对他说出“是否相信奇迹”这句话了。
“我想，我是不相信奇迹的吧。”
而女孩的答案，则是出乎男人的预料。
他一直以为，女孩会说她相信奇迹，毕竟她一直以来都是那么的开朗乐观，就像是人类的美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这样的她不该相信人类的感情可以引发奇迹吗？
“说到底，奇迹究竟是什么呢？是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还是我们期盼的事情发生了？我想应该是后者吧，所以我们所祈祷的奇迹也只是我们的愿望，而你的愿望和我的愿望，似乎都没有实现呢。”
女孩轻轻地垂下头，发髫垂在肩后，抿着樱色的嘴唇，不再微笑。
“那我，又该怎么相信奇迹呢？”
“……”
男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女孩的脸，她应该从未有在第一次崩坏之外的时候，露出这种表情。
她好像不再坚强，变得易碎，如同彩色的玻璃，随时都会落下。
“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突然问道。
这一句话原原本本的来自于他的内心，以至于在他说出口时，他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而那时，少女狡黠一笑，像是狐狸站在樱花树的枝条上对他勾起嘴角。
“我们结婚吧。”
……
“博士，接下来，我们就要对你进行手术，你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我知道。”
男人躺在手术台上，缓缓闭上眼睛，然后伸手摘下了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放在了无暇的器皿中。
“你看，现在我们的愿望都实现了，所以，奇迹是可以发生的。”
少女欢笑着对他招手，那不起眼的戒指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这就是我们的感情引发的奇迹啊。”
男人的心沉浸了下来。
曾经麻木的心脏，重新开始了跳动。
第六十三章 奇迹之人篇 三
“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吗？会不会是凯文你的老花眼犯了？”
“……”
凯文沉闷地摇摇头，他将星彩的房间的监控从头到尾亲自看了一遍，他确信自己不会看错，那只星彩从没有离开过房间。
资料库的终端被人毁掉了，从痕迹来看和逐火之蛾的制式刀很是相近，难道又要来一次猜谁是内鬼的事件？
可问题在于……这次的事件，根本就不算什么。
终端不过是一种访问内网的装置而已，既不是什么隐秘的科技也不是重要的装置，被毁了再重新装一个新的也要不了多久，而且在确认了一遍访问记录后可以确定昨晚没人通过神州支部的终端访问总部资料库。
也就是说，那个人只是把这个装置毁了，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那这种行为的意义在哪里呢？
而且，那个人又是用什么方式潜入资料库的呢？
就在凯文准备进一步和爱莉希雅讨论的时候，他猛地一转头，眼睛如同鹰眼钉在了走廊的最深处。
空无一人。
凯文感觉到，刚才那里有一瞬间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怎么了，凯文？”爱莉希雅见凯文这幅高度警惕的样子，也看向了那里。
凯文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拿出了通讯器，拨通了监控室：“星彩还在那个房间里吗？”
“它还在观察房间，没有离开。”
“……”
错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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