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合雪丶
“你觉得我哪里做错了吗？”慕雪栀的眸子仍旧漠然。
“亲自为自己的女儿编织一个谎言，替她安排好人生，在我眼里，这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娘亲，她更像是被您拎在手中的提线木偶。”
这话似乎有些冒犯，但江离终归还是说了。
其实他不算个心直口快的人，但也不知道怎么此刻终究还是说出了口，他总觉得要坏事了，这种活了千年的老女人固执己见，充斥着傲慢，指不定就要发怒准备斥责于他了。
但意外的，慕雪栀只是走到了茶桌边，安静的说了一声。
“坐。”
江离一愣，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眸。
慕雪栀的眸子并不温柔，或者说江离就从未见过她的眸子里有任何温柔的情绪，但此刻她的眸子里也并无傲慢，她只是一贯的淡漠而已。
“我……就不坐了吧。”
慕雪栀的眼神变得锋利，在那宛若剑锋一般的眼眸中，江离还是硬着头皮坐了下来，慕雪栀抬手，桌上便多了一套茶具。
江离心想她不会还要给自己亲手泡杯茶吧？这可算是能在外吹嘘很久的事情，但慕雪栀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你会泡茶吧？”
江离只好默默的给她泡起了茶。
茶叶是慕雪栀的，是栀子花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栀子花，尤其芬芳，唇齿留香。
“既然你钻研过我的剑势，那你应该也能明白几分，何为斩念。”
江离迟疑了片刻，“我只学到了宗主的形，却为学到真正的精髓，对我而言，斩情断念是一件既可怕，又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确实不可能。”慕雪栀并未反驳江离，而是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江离心底觉得很古怪。
为什么这个女人还会想跟他解释？明明她根本就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她只需要下达命令然后让他去完成就好了。
江离甚至还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斩念一派是我亲手开创，这也是独属于我的剑道。”慕雪栀将茶杯放下，“既然要斩念，那心中便总要有执念。”
“可我不明白其中意义。”江离确实不明白，他一直都觉得斩念派的剑道就是一坨（）
“修行本就是虚无缥缈之事，修行途中你会遇到许多事，你也会遇到很多人，会有你的朋友，你的道侣，你迟早难以避免会与人争斗，与人论道，修行者同样是人，贪嗔痴一样不少，七情六欲也仍旧存在，与人不同的，不过是因为我们能够引得灵气入体而已。”
“可正因为牵挂太多，所要在意的琐事太多，你便无法再专心修行，而斩去这些凡俗的念头，便是斩念派剑道的意义。”
“可斩去这些念头以后呢？斩去这些念头的目的是为了变得更强，那变强本身不也是欲望本身吗？”
江离觉得慕雪栀的话就很荒唐可笑。
“如果宗主修行至天下无敌，到时候却已经摒弃了所有欲望，那得有多么寂寞？”
“什么是寂寞？”
“一个人只能晚上在窗边趴着看月亮就是寂寞。”
“那这百年来我都在寂寞，可我并未厌倦，也并未害怕。”慕雪栀淡然回答。
"宗主不会害怕，那就能保证慕冰凝不会害怕吗？"江离的眸子直视着面前的慕雪栀，他想从慕雪栀嘴里听到一个答案。
“她迟早会明白的，寂寞是迟早的事情，人生活在这个世界本身就会寂寞。”
“所以你就要我欺骗她吗？”
慕雪栀的眸子并未有丝毫变化。
“你真正爱上过一个人吗？”她忽然问了江离这么一个问题。
江离认真的想了很久，然后点头，“嗯。”
“既然真正有过，那你刚才在犹豫什么？”
“我……”
“我问你，如果有天你爱的人要杀你，你还会爱她吗？”
“既然她要杀我，那证明她不爱我，那我为什么还要爱她？”
江离说完这段话他忽然愣了一下。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安静的等慕雪栀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是需要她一直爱你才爱她吗？”
“不……”
“如果说冰凝真的爱上了你，但你却并未有一丝一毫的爱她，那她斩去这份爱你的执念，对她来说，是好，是坏？”
江离回答不上来。
他觉得慕雪栀只是在诡辩，但是他一时词穷。
“爱是编织出来的谎言。”慕雪栀平静的说道。
“谎言？”
“人们需要给自己的欲望找个理由，所以把这个理由的名字叫**，它只是让你感到愉悦的一种方式而已，但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的需要它，这个世界上的欲望有很多种，但如果你能够变得更强，那些欲望即便你不去追寻，也会自然而然的满足。”
“所以为此斩去爱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只是让你欺骗慕冰凝，让她爱上一个不爱她的人，未来她心灰意冷也好，痛苦也罢，那也都是她自己活该，因为她相信了你的谎言，这些都是她咎由自取。”
“那如果未来她爱上了一个真正爱她的人呢？”
“那便由她去好了。”
“她是我唯一的女儿，若是我需要她为我带来什么利益，我直接将她许配给姜幻阳，亦或是许配给夜归墟就好了，相信那两大宗门的宗主也会很乐意接受这门婚事。”
“但我绝不会这么做。”
“我只是给了她一个更多的选择，那个选择便是我自己走过的道路，她可以选择不走，她可以选择在这一次遍体鳞伤以后，再爱上另外一个人，那时候我不会阻拦她，因为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那时候的她会明白爱的意义本身，但她仍旧执拗的想要追寻爱，那证明那份爱一定会让她感到喜悦，那我又何必束缚她呢？”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和她讲你的这一套道理呢？”
“道理这东西，向来说是没有用的，唯有真正痛过了，才会记的清楚。”
江离现在心情很微妙，他看着面前的慕雪栀，迟疑片刻，“我能不能……冒昧的问宗主一个问题？”
慕雪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没有被男人伤过。”
……你会读心术？！
“宗主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慕雪栀的眸子多了几分轻蔑，那是真正由上而下的轻蔑，甚至于懒得和他解释。
江离总觉得此刻他在慕雪栀面前无所遁形。
哈哈，说好的故事里的千年老女人都是傻白甜呢，一骗就上当的那种？
江离决定以后要少看点弱智戏本子！
“我明白宗主的意思了。”江离认真点了点头。
慕雪栀并非是想要慕冰凝斩情断念，彻底修行和她一样的剑道，她只是给了慕冰凝一个选择，当年她选择了现在的剑道，但她并未因此而觉得痛苦，并且她确切成为了中州三大宗门之首，中州第一的女剑修。
对她来说，这样的道路是正确的，所以她自然问心无愧，她也亲口承诺，如果那时慕冰凝仍旧选择了与她相悖的道路，她也会任其为之。
“我向宗主道歉。”江离微微低下头。
“谁教你道歉的时候要低头？”慕雪栀淡淡问道。
江离抬起头，望向面前的慕雪栀，但他却愣了一个瞬间。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慕雪栀的脸上闪烁过了一抹嘲笑，戏谑的，居高临下的，轻蔑的味道，这一抹笑意让他浑身骨头发痒。
江离深呼吸，但还是直视着对方的眼眸，认真说道，“是我错了。”
慕雪栀的唇角微微勾起。
这是江离第一次看见她笑。
春光明媚，阳光灿烂，江离恍惚了一瞬间，然后在心底开始画圈圈诅咒这个傲慢的女人。
第102章: 第一百零一章 很可惜
江离讨厌这种由上而下的轻蔑。
他向来不是个喜欢辩对错的人，对错许多时候只是立场问题而已，他不再反驳慕雪栀是因为，其实他觉得某些方面来说，慕雪栀说的是挺有道理。
爱就是一场谎言，一场用于欺骗你我他的谎言。
这是人类自古以来最有趣的秘密，可一旦搬上台面，理性的去剖析是否对错，那就是件非常无趣的事情了，遇到不必要的争论，江离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放弃。
因为他如果只依赖说，那么肯定说服不了慕雪栀，更多时候他更倾向于做，他想看见慕雪栀到时候亲口承认爱这个谎言所存在的必要意义，但……想来这是件很难的事情。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所以江离也对慕雪栀露出了笑容，这个笑容看上去很谦卑。
慕雪栀的身份地位，修为，阅历，都要远远高于他，她是那个站在云端上的谪仙，因为她并没有对于爱的需求，所以想要让她改变想法，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但或许，可以从别的角度入手。
江离忽然开口道，“宗主的剑势修行到何种地步了？”
这个问题问的尤其突然，让慕雪栀稍稍愣了一下，她淡淡望向江离，“我该如何向你描述？”
慕雪栀无法向江离描述她的剑势此刻已修行的如何，因为她觉得江离根本就想象不到，即便只是说，那也绝非江离能够理解的境界。
“倒也不必描述，过去我曾以宗主的剑势为目标，但后来剑走偏锋，也有了自己的一剑，所以想知道，当初若是我没走偏锋，未来能够修行到怎样的高度？”
“你想见见？”
“望宗主成全。”
或许是因为江离的态度恭恭敬敬，又或许是因为慕雪栀想要向江离证明些什么，于是她真的抬起手，捏起了一把气之剑。
她的灵脉同样属水，修行的法诀是冰陵决，所以当她握住剑的那一瞬间，这片天地变得无比的冰寒，不只是这个庭院里，而是整个寒渊山上。
江离的身体被慕雪栀用灵气托起，慕雪栀与他一同到了半空之中，江离低下头，俯瞰着脚下群山，抬头便是苍穹，仿佛他伸出手就能触摸到云端。
他转过头看向慕雪栀的侧脸，在握住这一剑的时候，慕雪栀的眼眸无悲无喜，云淡风轻的像是一具雕塑，可她的眼瞳却尤其的迷人，说不上来的高贵优雅。
慕冰凝不再刻意收敛自己的剑势，她本以为身边的江离会被她的剑势影响到痛苦不堪，但却不曾想他的表情竟是一样的平静，平静中蕴涵着几分期待。
慕雪栀握住剑柄，终于抬手，对着这天上苍穹斩出一剑。
这一剑使得天地间灵气激荡，原本还纯白的云朵在此刻尽数消弭，空间泛起了涟漪，江离忽然觉得刺骨的寒冷，这是慕雪栀的灵气所致，而江离也终于认知到了这一剑的剑势。
这并非他所想象的斩情断念，而是纯粹，尤其纯粹的一剑，干净而利落，不掺杂任何情绪，江离不得不承认这一剑确实很棒。
这一剑的剑光飞出很远，江离看到天穹变得黯淡，云层开始聚拢，渐渐遮挡住了光线，乌云密布，江离听到了雷霆，也看到了闪电，他还看到坠落下的雨，在剑气的晕染下化作了鹅毛般的雪花。
“你看清了吗？”
“看清了。”江离点了点头。
于是慕雪栀便用灵气托着江离重新回到了院子里，江离抬头，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他的眼眸中有了几分迷茫。
“你在想什么？”慕雪栀忍不住问。
她的声音仍旧带着几分轻蔑，似乎是对江离当初没有坚定的选择她的剑道而感到嘲弄，但江离很快就回过神来，朝着慕雪栀笑，“挥出一剑便能下起大雪，当初我该学这个的，很浪漫。”
“浪漫？”这个词汇对于慕雪栀来说大概有些新颖。
“宗主不懂啦。”江离笑着摇摇头，他伸出手，几片雪花落在他的手心，他望着缓缓融化的冰雪，说，“一个人看雪是很寂寞的。”
他笑了笑，接着说，“但有时候也很浪漫。”
江离站了起来，望向面前的慕雪栀，“多谢宗主为我解惑。”
“你原本不是想说这个的吧？”慕雪栀淡淡的斜视他一眼。
江离此刻怀疑这个女人真的会读心术，这都被她猜到了？但此刻他只是尴尬的笑，“原本确实不是，是我觉得自己有了几分三脚猫的剑势，就能在宗主面前炫耀几分，但见到宗主的剑势以后，才明白我与宗主之间的差距。”
“我上次见过你的剑势，你的天赋很高。”
“那并不是我的全部。”江离摇了摇头。
“哦？”慕雪栀仔细一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他刚才还在说过去他执迷于她的剑势，但后来剑走偏锋，有了别的领悟，这勾起了慕雪栀的几分好奇心，“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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