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杏雨诗韵
托帕靠在门上，不敢置信地缓缓坐到地上，大脑空白，心绪如麻，有种名为感激的情绪渐渐开始出现。
她抓着手里那一整套贴身衣物与制服，明明平日里她就是这套衣服的主人，可如今连穿上它们都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自由……
发呆了好几分钟，托帕才迅速从地上起来，用迄今为止最快的速度开始穿衣服戴配饰，坐到梳妆台前仔细搭理东一根西一根的头发。
不一会儿，她就恢复到了原本简洁干练的模样，只是这回她的眼神要明显暗淡许多，不再那么具有神采。
门外，陈麟眺望着窗外的美景，内心其实出现了那么几秒钟的阴霾。
心情不大好难道是因为这么做很有心理压力吗？是因为这么做非常违背自己的良心原则吗？
统统不是！
人的各种观念是会受环境所影响的，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或许陈麟自己都会在心中骂自己是个畜生，不过现在的陈麟丝毫没这种想法。
女人和小孩儿都可以犯错，但领袖不能！
星空是广阔的，未知的，引人入胜的……
同样地，星空是叵测的，神秘的，危机四伏的！
过去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他通晓史书，明理笃行，就算是经常通过丰富的幻想让自己尽可能地进入到某种历史朝代的纷乱中，他尚且不能真正理解什么叫做弱肉强食，尚且不能理解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亲手策划过一起政变，经历过仙舟复杂的勾心斗角，亲身体会幻胧的贪婪背叛，遭遇了公司及无数个文明的觊觎……这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了黑暗森林法则的实质究竟为何物……
之所以心情不大美丽的主要原因还是他感到可惜，对托帕此前所站队伍导致结局截然不同的惋惜。
仅此而已。
“陈麟冕下……您看现在怎么样？”
才过去了不到十分钟，焕然一新的托帕重新出现在陈麟面前，那卑躬屈膝，言语间无时无刻透露出卑微的态度，加上陈麟对其内心情绪的探查，足以证明她的人格遭到了最大程度的毁灭。
正巧这个时候，门铃被按响，厨师推着餐车上来送餐了。
在见到不是托帕开门，而是自家大总督开门之后，门外的厨师怔了下，下一秒就像个机器人一样说着‘请慢用’的通俗用语。
将餐点交给陈麟后，厨师神情自然地离开了，不过脚步明显要比正常走路快不少……
托帕跟在陈麟身后想搭把手，奈何对方没有丝毫让她帮忙的意愿，只能在关门后又呆呼呼地跟过来。
不论是什么有机体，在大脑高速运转及十分紧张下，都会大幅消耗体内能量，托帕一天多没怎么吃东西，又历经各种摧残，肚子其实早就饿了。
这回陈麟没有坐回单人沙发，而是来到了多人沙发上，伸手示意托帕坐过来。
当少女心惊胆战地遵守完命令后，一个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发生了！
那位大人拿过一份蛋糕切开，端着小巧的盘子，叉起切好的蛋糕就送到自己嘴边，表情也不再像先前那种虚假笑容，而是十分自然。
“饿了吧？先吃块莫威茨，小口些，这东西可是曾经贝洛伯格最受欢迎的甜点。上到各大筑城者家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十分喜欢。”
没有言语表示，托帕乖乖地吃下了食物，等她品尝着嘴里香甜的味道时，她锈迹斑斑的大脑才开始转动。
他不会打我吧……？哦，没打……
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明明那个时候冷冰冰的像个恶魔，像是个疯子，为什么突然会对我这么好？
每吃下一口喂来的蛋糕，托帕就越担心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然而直到大半块蛋糕都吃完，她脑海中的各种可怕猜想竟然都没有发生！
“吃慢点，我不会和你抢的。对了，有个吃法你可以试试，咬一口莫威茨在嘴里，然后抿一小口奶，你会发现截然不同的体验。”
嘴里含着牛奶与蛋糕，滑腻腻的奇妙口感刺激着托帕的味蕾，她此刻莫名地想哭，渴望的眼神看向身旁的男子，仿佛在寻求某个答案。
谁知，对方看到她的眼神后忽然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捋顺部分变乱的发丝，言语中饱含歉意。
“此举并非我愿，我本是在想，叶琳娜你作为公司总监为他们服务了这么多年，能力及三观上说你也是我非常敬佩的一个人。所以按照我的想法和底线猜测，再怎么样公司也不会那你们最珍贵的东西跟我做交换，可我万万没想到公司竟然来真的，这着实出乎了我的预料，操之过急了些……唉！”
“！！！”
一瞬间，托帕忽然想起来，她早在吹完头发那会儿就注意到，这位总督大人的目光中充斥着惋惜和怜悯……
原来那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他真的心不甘情不愿地测试内心中最糟糕的猜想吗？
原来如此，他心里也不愿意这么做，都是被逼的啊……
第二百八十三章 贪饕星神-奥博洛斯
“过去我还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刚离开校园不久，在一个研究所里工作了一年的时间。
“期间，我参与过许多项目，所经手的每个项目都代表着一次变革，足以影响到部分社会的进展。刚刚离开校园的我，第一次对工作有了更直观的感受，但我并不讨厌熬夜和加班，甚至非常喜欢这种为国家，为自己创造价值的感觉。
“每当我看到新闻，说是我参与的项目为多少人民造下福祉，今天又拯救了多少人时，所有的劳累就一扫而空，我为团队，为自己感到由衷的高兴。
“我的老师……嗯，包括我的家人对此并不是特别支持，因为我的情况比较特殊，蹲在实验室里沉迷研究并非是件好事。
“我也明白我的任性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冲击，可肩负的重担总有一天需要去履行，改变已经刻不容缓。
所以最后我来到了这里，成为了一名为帝国管理外部星域的总督，尽可能地保持初心，让更多的人活得幸福、安稳。”
陈麟的笑容很是沧桑，言语的真诚让托帕首次了解到了这位总督的过去。
要不怎么说真诚是必杀技呢？陈麟的话里可是一句假话都没有。
托帕呆呆地想：“他最后肯定是被迫放弃了最喜爱的工作，才不情不愿地‘升任’为如今的帝国总督！”
自己活到现在，所有的选择都来源于自己，不论是签下终身合同加入公司，不论是装作恶人只为拯救那些星球上更多的民众，亦或是刚才执行自己的决定……
所有选择都是自己来做出的，真要说是逼迫好像也不大见得……
陈麟叹了口气。
“很多时候我不希望出现纷争，然而纷争会主动迎向我，若是被动避开，我对不起那些相信我的人民，可如果不避开的话……战火很有可能燃烧到其他无辜的文明身上，我讨厌看到原本和谐友爱的家庭在战火的摧残下分崩离析。
叶莲娜小姐，很抱歉对你做出这些行径，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需要寻找到最佳答案，而你成为了夹在中间的牺牲品。生而为总督，我真的很抱歉。”
不知不觉间，托帕愕然发现自己的手被一双热乎乎的大手握着，他丝毫不在乎自己在地上爬动时沾上的污垢，而是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手背，眉眼间闪过一瞬即逝的不忍，似乎在尽力隐藏自己的想法。
对此，托帕心中竟没有丝毫抵触感，不再打心底地抗拒这个男人，只觉得这个他比自己还要可怜，自己以前起码有选择未来的自由，而他却没有。
托帕非常想要出声安慰他，告诉这个年纪比自己要小许多的总督，你其实做的很好了，远比其他同龄人的心灵强大太多，实际行动远比其他同龄人做的更完美。
特别是见识到这个国家的繁华以及他们坐拥的强大军备竟然没有暴力吞并别的文明，而且国内不存在腐败，公民们开开心心地过着每一天的生活，欢声笑语，如梦似幻……
所有家庭幸福美满，工人从不抱怨工作的辛苦，相反还经常因为想要主动加班被主管赶走，只得在有限的工作时间里做的更加卖力，全体岗位切实执行着‘六小时工作，六小时陪伴，六小时自由，六小时休息’的准则。
大家的工作热情非常高涨，自己从在考察的时候从未见过有工人偷懒摸鱼，这是件在公司内连想想都会怀疑自己在做梦的蠢事。
然而在他的治下，在帝国的技术帮助下，这样的人间天堂竟然真的实现了！
亏自己初来乍到时目光那么短浅，自认为找到了许多帝国各类制度的不合理处，推断出这个国家早晚有一天会被这样好到极致的福利拖垮……
呆的越久，托帕才越明白自己原来看到的不过是小小的一片天，而帝国奔向的却是完整的蓝天。
她很想告诉陈麟，你是个优秀的总督，对得起帝国，也对得起所有雅利洛人！
原本心里紧绷着的一根弦，从此刻开始彻底断裂，托帕根本就恨不起这个男人，反倒是觉得自己的出现，公司的出现才是最恶心的，打着互利互惠的旗号想要侮辱帝国的远大理想，侮辱这位总督的梦想……
我真是该死啊……
“我不会怪你的，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托帕鼓起勇气，看向身旁男人的正脸，“真正无知的其实是我们，贬低了帝国的伟……”
陈麟恰到好处地捂住了她的嘴，深吸口气，正色道：“你没错，我们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世界上哪有什么对错？没有的。假如我是你，我也会做出和你同样的选择！真正的不稳定因素是那些企图将全体星海人民的利益揽入怀中，为谋小利而忘大义，贪婪到没有底线，只要眼前利益够大就会选择妥协，自私自利的家伙！”
“……”
托帕目光中带着一丝殷切，眼角泪光点点。
对啊……她走过这么多的文明，见证过的东西太多，对与错真的能够分清吗？
公司的环境改造成功率虽占较高比重，但失败率同样没低到什么地方去，那些因环境改造失去家园的人们再对比上环境改造成功后满脸欢喜的人们……
他们的领袖是对是错？公司又是对是错呢？
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不同造成的认知不同罢了。
陈麟目光灼灼地望向他，义正言辞道：“不论未来的路有多么艰险，帝国会走下去的，我也会走下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我都不会有任何犹豫。”
听到这话，托帕心中的不解终于得到了解答。
在最初的时候，她不理解为什么艾丝妲会将陈麟说的那么完美那么好，也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好友受到了欺骗，更难以搞懂这种满肚子坏水的男人为什么能吸引到艾丝妲。
这是他面对不可控因素时的防御，是他的外壳，是他用来保护自己和麾下人民的手段！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托帕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
“叶琳娜小姐，你知道近些日子出现的‘机械之灾’星云吗？”
“听、听说过，有可能是某种我们暂时无法理解的宇宙现象，博识学会的人已经去调查了，至今没收到太多的成品报告。”“
托帕闻言，稍加思索便道：“只是说接触过那些星云的无机体生命会发生异常，有机体生命刚开始没发现问题，可过了几个月，他们的细胞会变异，但最终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
“会逐渐变成义体人，最后变为无机体生命，然后遭到操控。这种灾难帝国的档案库中有过记载，距今数十亿个琥珀纪前，爆发过这样的‘纳米天灾’……”
陈麟简单地将L星门内的纳米机器人稍作改编后告诉了托帕，托帕越听越是心惊，她丝毫不认为陈麟有骗她的必要，因为后续的情况只需要等待时间就足以验证。
托帕不解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东西，他难道是担心自己接触到纳米星云遭到寄生侵蚀，遇到危险吗？
我一个被放上博弈棋盘的棋子，随时可以被棋手丢弃，变成没有任何价值的不可回收垃圾……
“……总督冕下，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陈麟微微摇头，道：“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个可爱可敬的人，你有权利了解自己未来可能面对的危险，这算不得对你好，只是我想告诉你现实而已。”
“我……有权利了解？”
“对，星际中每个人都有权利了解这件事，但帝国从不想做英雄，所以这件事的真相不应该由帝国，由我说出来，应该由你去告诉他们。”
陈麟摇头，缓声道：“我了解过你的身世，叶琳娜小姐，我可以问一问你的真实想法吗？正如你工作时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的家乡总有一天会还清债务，作为一名星际和平公司的资深员工，你认为你的家乡未来能走向何方？”
能走向何处，而不是该怎么走……
托帕隐藏在内心深处最隐蔽的答案被面前的男人很是隐晦地揭穿了。
没错，在公司工作，托帕觉得自己很有工作热情，因为公司给了她拯救更多文明的平台，而且给予她的待遇还不差，少说也是个能够踏入富贵阶层的程度。
然而她难道就是那种高高在上不问俗事，坐在别人的背上放眼望去皆是岁月静好的人么？
显然不是。
托帕非常关注底层员工的情况，也知道家乡的人因一纸契约进入公司，不过是将自由作为代价，换取了一条分文不值的贱命得以苟存罢了。
堂堂P45的总部总监都能被丢出去用来讨好帝国，其余的人待遇如何可想而知。
因此，托帕需要更多的权利，想要更多地体现出自己具备的价值潜力，争取让家乡的人能过的好一点，有机会积累些资源，方便数十个琥珀纪后，她的家乡能够不再成为公司底下一串冷冰冰的数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文明。
迄今为止，这件事托帕从没有告诉过其他人，她想尽力去试一试。
尝试成功了家乡可以多一条能够选择的道路，不必将未来放在后人的智慧上，让所有的一切都遭到公司垄断，绝大部分人活得下去却活的极不自在。
至于失败……失败了那就当自己从没存在过这些想法，平静地度过一生即可。
然而今天在自己居住了数月已久的酒店房间内，有人一语道破了她暗藏最深的秘密，就算是测谎奇物，雅利洛的心灵感应者也绝不可能探查到她的这个想法！
托帕目露震惊：“总、总督冕下……您怎么知道？”
陈麟摇头失笑：“我说过我和你是一类人。在看完你的出身以后，换做是我，我也想替家乡争取一点点自由，为家乡能够摆脱压迫而尽可能地爬到高位，即便这样的代价是我成为家乡人严重的恶人和彻底失去未来的自由。”
她知道假如自己被读心肯定会能够感知到，但读心也不过是最浅层的认识，完全没办法深入进去。
所以……他……他真的和我一样啊！
知己良朋，心有灵犀，有此一遇，得之吾幸。
不断膨胀的宇宙，不断出生的人口，许多人一生不论千百年还是上万年，多是擦肩而过的路人与过客。
世界上有可能存在两颗一模一样的星体，但谁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在哪，这辈子又是否能够相遇。
两人相视无言，却都能心领神会。
她不想看到更多的文明看似被拯救却只是换了个方式陷入水深火热，他则想让全宇宙和谐共处；她不想再看到边星贸易战争那种反抗公司压迫的惨剧发生，他则想创造一个人人凝聚一心共面危难的世界；她不想看到底层员工们为了一口饭吃拼命加班猝死的结果，他则想让所有人都过上吃得饱穿得暖且舒心的生活……
“总……”
托帕微微张嘴，由衷地想要用发自内心，最恭敬的态度喊出对方的称谓，不料对方伸出食指在唇边做出个嘘声的动作。
“不用那么生分，我想和你交个朋友，朋友是平等的，相互的，你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可。工作的时候称职务，私底下你怎么开心怎么叫都行……就算不愿意，叶琳娜小姐也可以不用太过紧张，立场的约束我是能理解的。”
他……他要和我交朋友？！
托帕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自信。
对于这样一个真正心胸宽广，理想伟大，身体力行的人，我真的配……配吗？
还记得那为来自仙舟的小姑娘，托帕起初见到很是不屑一顾，如今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原来是遭到了‘立场’的干扰，看到的事实被歪曲了许多……
她才是对的……不，他说了任何事情都不分对错，所以……只能算是我看问题的角度不够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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