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伏一安
入夜后，她打开小台灯，照着编辑白蛇给她指出的通篇不足，试图更改。
却发现因为差劲的地方太多，充斥全篇大大小小每一个方面，想改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明明半天前看着还自鸣得意，觉得处处都完美无缺。
现在却只感觉每一个字都别扭得令人恨不得自戳双目。
天啊！自己怎么会写出这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小小的台灯下，乔银雀茫然了。
难道这就是太久没写的后果？
她对文字的掌控自如消失了，文字不在如行云流水一般争相涌现，每个角色都不再活灵活现，反而像是被丝线吊起来的木偶，机械上演着毫无灵魂的木偶戏。
尽管如此，乔银雀仍然没有放弃。
她咬着牙从头改写，一遍遍改，一遍遍交给编辑白蛇，请求审稿。
然后一天天被批评得进厕所里掉眼泪。
唐平一篇篇《白雪公主》收获疑惑和好评时，她在改稿。
唐平跟编辑桀骜谈笑风生时，她在改稿。
日复一日的坚持，反而是编辑白蛇先受不了了。
她消磨光了耐心，把乔银雀转交给自己手下的助理编辑，让助理编辑全权处理，直到觉得可以，再把稿子交给她看。
所谓助理编辑，就是还没有成为正式编辑，只能在正式编辑旁边打打下手，处理闲杂事务，同时学习怎么当编辑的，未来的编辑。
可以算是一次流放。
乔银雀仍然没有放弃。
在一夜夜修改和听取建议中，她的水准日渐恢复。
终于在不久前，复健到了能在童话帝国过稿的水平。
得知过稿的那一天，她说不清自己是如释重负，还是怅然若失。
也许什么都没有。
心早就麻木了，只累得想倒头就睡。
随后，就是签完员工签后，一连好几天的噩梦、鬼压床。
或许是连续多天熬夜写作，禅精竭虑，导致的气虚。
乔银雀总是梦见编辑白蛇像个美女蛇一样，人头蛇身，面容狰狞扭曲，宛若向她讨命……
舒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乔银雀努力把梦中编辑白蛇的可怕形象忘却。
免得将来去童话帝国杂志社见编辑，把两个形象幻视到一起。
“虽然还不知道要多久以后，才能刊载。
“而且一天天昏天黑地的，改了不知多少次……
“但是不管如何，至少我过稿了！
“还是在三大编辑之一手底下过的稿！”
乔银雀握紧双拳。
唐平。
你就等着仰望我吧！
把脖颈仰到发酸的那种！
……
“阿嚏！”
唐平吃着午饭，忽然打了个喷嚏。
还好及时抽出一张纸捂住，没有让饭菜与口水齐飞，同学共饭盒一色。
“感冒了？”约他吃饭的同桌崔娇问道，两只手上下堆叠，护住自己的饭盒。
“没有，应该只是吸入了点灰尘。”
唐平叠一下纸巾擦了擦嘴，再叠几叠放到桌旁，等吃完后再带走扔去垃圾桶。
他其实不太懂，马上都快高考了，自己也伪证自己不是关爱了，崔娇为什么还请他吃饭。
不过能吃一顿人家亲手做的，也挺不错的。
有多少青春少年，吃过可爱的女同学亲手做的丰盛饭菜？
至少唐平上辈子是没有的。
所以他欣然答应了！
“你这次找我是有什么事？”他问道。
“没事就不能请你吃饭了吗？”崔娇反问。
“那我就心安理得吃白食了。”唐平左一勺子右一筷子。
崔娇这位女同桌的手艺，虽说不算多好，但也不错。
至少比一些垃圾饭馆强多了。
天知道有些饭馆怎么回事，菜做的一个比一个难以下咽，简直像是没当过厨师的人心血来潮，一拍脑袋就开了家店。
崔娇吃的动作文雅多了，一边小口吃，一边看他快进快吞。
等他吃完了，喝光汤，又抽出一张纸巾擦拭嘴唇。
才低声问道：“唐平，你对高考有信心吗？”
“怎么了？”
“我没什么信心，怕考不好，有点恐惧。”
“那考完就准备进厂打工吧，这个我有门路，你到时候来找我，我帮你安排。”
“我没开玩笑，是认真的！”
“我也是真有门路，电子厂制衣厂啥的都有。”
崔娇鼓起腮帮子，气鼓鼓瞪他一眼：“你就不能安慰我两句吗？”
“那不就上套了吗，我拒绝。”
“行吧行吧行吧，我不装了，我摊牌。”
崔娇两手一摊：
“我就是想拜托你，如果你认识关爱，高考结束后，你能不能把我介绍给他？
“我挺想学怎么写作的，知名的大作家肯定不会收我，但如果是他那种没什么名声的优秀小作家，或许还有可能。”
唐平“呃”了一声。
他刚才差点以为。
崔娇想让他插中间说个媒。
那可太恐怖了。
“虽然对外行来说，在写作上确实很兴师傅徒弟那一套……”
唐平回想自己闲暇看作家论坛，一个个找师傅、收徒弟的帖子，还有潜水加入的作家群里，不少作家的交流吐槽：
“但其实对真正算内行的作家来说，这种事情是根本懒得动的。”
“啊？为什么？”崔娇不理解。
“一方面是对内行而言，教徒弟很容易高血压，例子就是编辑教萌新作家。
“萌新嘛，谁不是心比天高，觉得各路大家不过尔尔，自己一出手，定叫业界天翻地覆——
“哪怕嘴上说得好听，一定听教认真学习，实际上哪会听半句话。
“也就交学费的才有可能认真听一听，免费的几乎没人珍惜。”
唐平说着耸耸肩膀。
虽然他压根不是内行人，只是个假装自己是内行人的纯外行。
但拿所见所闻，忽悠住100%纯外行的崔娇，绝对够了！
崔娇张嘴，想表示自己不会是那种萌新，而且自己可以交钱——
“当然，我相信你，你这么聪明可爱又机灵的小女生，怎么可能跟那些心比天高的凡夫俗子一样呢。”
唐平和颜悦色：
“所以就又到了第二个问题——会收徒的，基本都是写作能力不太行的。
“真正有本事的，每写一个字都是钱，各个杂志社、出版社，催着求着他写故事，他躲都来不及，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写作了，怎么可能还有耐心教人写作？
“要知道，教人写作，都是需要帮忙改文，让萌新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改，怎么改，改前改后的差距在哪里……的。”
崔娇张开的嘴巴又闭了上。
她大概明白了。
“那他开个班，我报班？”她不太甘心地问道。
开班，一个班几十个人一起上课，收入总够关爱“我本来不想教的，但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教上一教了吧？
唐平摇头：“一个班一般三五千，便宜的也有一三千的，号称零基础让你21天快速掌握写作技巧，在各个杂志社出版社稳定过稿。”
“那不是很好吗？”崔娇不理解。
唐平笑：
“但这些班都是写作水平不咋样的人开的，甚至干脆就是不入流的三脚猫。
“他们写作赚不到钱，才会把主意打到萌新作家身上，从压根不了解行情的萌新身上爽爽赚钱。
“还是那句话，真正有本事的靠写作就能赚钱，写出好故事了改编，收入名气双暴涨，根本没那闲工夫开班授课——除非是合作方要求，才可能小讲几句。
“何况人家就是靠写作吃饭的，能写出名堂多少有点自己的独门心得，万一把你教会了，他不就不稀缺了？”
“啊——”崔娇十分失望。
那这样说，她岂不是完全不可能找到靠谱的师傅，带她学习如何写作，成为作家了？
她还想逢年过节，在亲戚让小孩子给大家表演诗歌朗诵、背文章讲故事时，云淡风轻地笑着说，“这篇文章是我写的”呢！
“所以先别想这些了，老实准备高考吧。”
如果崔娇是个男生，唐平指定上手，语重心长拍拍他的肩膀了。
但她是女生，所以唐平只是口头说了两声：
“我听说像童话帝国这种杂志社，就定期请知名作家讲课。
“等你高考结束，也许可以去看看能不能蹭个课。”
“这样啊。”崔娇认真点头。
她记住了。
饭食结束。
收拾垃圾，返回教室。
唐平一屁股坐下，掏出抱枕正准备呼呼大睡。
眼角余光瞄到，不远处的语文课代表秦禾，盯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神色似乎有些不对。
看上去……像是愤怒？
什么情况，跟朋友或者亲人吵架了？
唐平想了想。
头往抱枕一砸。
关他啥事，睡觉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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