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高舞夜
晃了晃薄软的身体。
收回了自己伸向光明的手。
在那个瞬间，黑暗、可怖、不可名状的诅咒压垮了她。她薄弱的身体开始微微发颤，发寒、发抖，那有质感可以量化似乎比空气还重的黑色诅咒，正侵袭着她，钻入她的大脑，撕裂她的神经，拷问她的所思所想。
剧烈的疼痛袭击上了脑海，她的意识在翻腾、在滚动、在鼎沸，那浓重的恶意像是有实体的硫酸，侵蚀着属于江上霜凛的一切——这么下来，她的一切似乎都会被熬干，她的未来，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也明白。
自己在做多么可恶的事情。
但是……
少女晃了晃身体，颇为有些站不稳——之前去探监那个人渣母亲之后，她就开始打算杀死江上一真，毁掉那个人的一切。
虽然做了很多事情，写了很多规划，也联系了很多人，动用了自己目前所有能想到的人脉和能力——但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自己在杀人。
杀爱着自己。
也被自己所爱的人。
之前她用蹩脚的借口来说服自己，什么虽然自己喜欢江上一真，但是过去自己杀死了姐妹们、把母亲送进了监狱，已经是一个恶人了，所以再多一笔账也无所谓……
但直到现在。
她才发现。
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
无论是自己的姐妹，还是被她送进监狱的母亲——她都是怨恨的。如果有鞭子在这里，她一定能够将那些人鞭打、抽烂皮肉，抽出红痕，来清算那些人带给自己的痛苦。
这是报复。
她将母亲送进监狱。
杀掉自己的那些姐妹。
——都是报复。
报复这种东西，就是复仇——复仇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对方伤害过自己，伤害过自己重视的人。
如果对方这么做了，那么自己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着对方进行无差别的、不用估算程度的、完全倾泻怒火的报复。
因为遭受了痛苦。
所以正大光明的将那些人毁灭掉、杀掉、掐死也无所谓。
她似乎一直以来。
——都忽略了这一点。
自己所谓的恶行。
都只不过是单纯的报复罢了。
自己只不过和其他人一样，站在正义的立场上，谴责伤害过自己的人。
当自己将遭受的一切痛苦，挣扎说出去的时候，毫无疑问，其他人也会同情自己，也会觉得自己做的虽然有些过火了，但他们都会觉得自己的报复选择并没有做错。
以牙还牙。
以眼还眼。
受了委屈。
哪怕用牙咬下对方的血肉。
也要还回来才行。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似乎能够理解并认同这一点——她自诩的恶行，其实不过是人云亦云，其他人能够轻松理解，并且支持她的东西。
但对江上一真不一样。
此时此刻。
她若杀死江上一真。
她就是纯粹的恶。
——没有一丝一毫杂质的恶。
其实纯粹的恶也无所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在路边蚂蚁巢穴旁边，随意撒下的那一泡尿，淹死了多少蚂蚁吗；你还记得夏天的时候，你和邻居家的小伙伴一起出来捉蟋蟀，出来捉蚂蚱，折断了多少昆虫的腿吗？
每一个人都是罪孽深重的人。
但江上霜凛不一样的事情是……
她在此时此刻。
——她堕入了爱河。
这是奇怪的事情，这也是非常奇怪的说法，明明已经和江上一真经历了许多故事，两个人互相相信，互相印证，互相走过许多事情，在天桥上，在警察局里，在书店中，在医院里，两个人互相暗恋的感情连彼此都知晓……
但直到此时此刻。
江上霜凛才确认自己堕入了爱河。
而刚刚才发现坠入爱河的少女。
——却要亲手折磨死自己喜欢的人。
“怎么了？”
见到她摇摇晃晃站不稳，似乎要倒下，厨房里面的那个人赶紧过来，搀扶着她，关切的询问：“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感觉是我占用了你的休息时间的原因。”
“你平时这个时间已经休息了吧。”
“我却想着跑来给你做饭。”
“对不起呐……”
“我满脑子只想着自己了……”
大半夜的，因为江上霜凛一句“我打算向前看”的谎言，而开心赶到她家给她做饭庆祝的女孩，此时此刻正惶恐不安的道歉——她扶着江上霜凛，关切的眸子看着她，让江上霜凛不敢去和她的眼睛对视。
好感是有的。
想和他走一辈子的心是有的。
想要和他正式交往的心是有的。
以前她以为这就是爱。
但直到此时此刻……
——少女才明白堕入爱河究竟是什么感觉。
满脑子想的都是他，脑子在发疯一样的想他，只要脑子不在想他，自己就痛苦就感到不安。想和男生模样的他接吻，把自己的气息喷进他的身体里面去，把自己揉碎了，掰开整个的塞进他的身体里面去，想要拥抱，想要接触，想要得到他的关注，想要被他赞赏，想要被他注视，想要占有他也被他占有，想要舍弃掉一切，和他远走高飞，想要破坏掉一切，破坏掉整个世界，就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和他……
此前。
她并没有这种感觉的。
她之前并没有真正的喜欢上他。
她真正的爱上江上一真。
就在此时此刻。
就在自己下定决心杀死他，但光是听到她说了一句“我打算向前看”的谎言，而那个人开心赶到她家给她做饭庆祝的这一瞬间。
就在她在厨房看见江上一真的这一瞬间，就在她脑子里面想到和江上一真未来相恋、结婚、怀孕、安产、女儿，早上给他做饭，早安吻，给他准备便当，想着照顾他的营养中午应该准备什么菜的一瞬间……
——她才堕入了爱河。
这是很奇妙的感觉。
她以前觉得，经历许多的痛苦，然后与某个人相遇，让那个人仔细听自己的故事，理解自己的存在，与那个人相知相遇相恋，这种东西就叫做堕入爱河……
但是她现在才明白。
任何人都能做到这种事情。
任何人都能够这么做。
这个世界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只要在这个茫茫世界上耐心寻找，总会能够找到这种人的，总会能够找到自己喜欢，有好感，能接受的人的……
但那并不是爱。
那只不过是倾吐悲惨的经历。
从而同情心作祟。
互相取暖的羡慕与嫉妒罢了。
只有江上一真，只有他，只有那个人，对自己的感情才能称之为爱——愿意为自己披风挡雨，愿意在什么时候都不放弃她，愿意守护她，整天想着她，甚至愿意大半夜的，仅仅因为自己一句“我打算向前看”的谎言，就殷切的到自己这里来给自己庆祝。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他喜欢自己、照顾自己，关切自己就已经成为了本能。
自己一直迟钝的感受不到。
直到现在。
自己萌生了卑劣的、想要杀死他的想法，怀着强烈的黑色污浊负罪感，以至于她的卑劣与那个人的伟大有了强烈的对比，自己才像1000度的的近视眼一样，看见了那个人的温柔，那个人的微笑，那个人的美好，才因此堕入了真正的爱河。
做一个好理解的比喻。
那就是在自己的周围一直都是白色的。
那个人对自己的爱也一直是白色的。
生活在白色的世界里。
她以为世界就是如此，她天生就是如此——直到自己这边的世界泛起了污浊，堕入了黑泥，萌生了罪恶的沼泽。
她才发现。
那个充满了温暖梦境的白色世界。
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美好。
——那么的值得自己去珍惜。
她这种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爱着那个世界的，没有那个世界她就活不下去了。
可是。
“我双脚已经踩进了沼泽啊……”
少女低低的呢喃着这句话。
用其他人听不见的语气。
——悲哀又婉转。
……
“帮忙洗菜。”
“嗯。”
“帮忙切菜。”
“嗯。”
“关火。”
“嗯。”
“锅里面烧热水，你帮忙看三分钟。”
“嗯。”
“妈妈撑不住睡觉了，我去看看她盖没盖好被子。”
“嗯。”
站在厨房门口，「结城雪华」迟疑的转头，看着在厨房里面一下一下的切菜的江上霜凛，有些茫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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