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辉夜凝
她们被统一样式的防毒面具遮住的面部看不到表情，只有镜片在黑夜中倒映着天空上划过的轰鸣雷光，犹如冷眼注视着掉进陷阱中的猎物的老道猎人一般，冷漠的等待着还在挣扎的猎物于狂风暴雨之中消耗干净最后一丝体力。
在此之后，她们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完成夫人交代下来的任务了。
不单单是亚津子，在曾经的阿里乌斯学生中本就属于最优秀的那一批的纱织自然也同样发现了追击者们的意图——或者说她们从来就没打算掩饰，而是直接明晃晃的将无解的阳谋摆在了特殊小队的脸上。
“啧……！”
纱织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撑着身前向前迈开半步，还没等到脚掌落地，只感觉一股眩晕直冲脑海，让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踉跄了一下。
“纱织。”
亚津子的手从一旁伸过来，及时搭住纱织的胳膊，免得她直接摔倒在黑漆漆的雨夜中，但她自己同样没剩多少力气的身子也不可避免的被带着晃了晃，早已被暴雨彻底打透的浅紫色发丝软踏踏的从鬓角垂落，狼狈的胡乱贴在少女的脸颊上。
“已经够了，我们已经很努力了。”
“……公主？”
纱织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明明和亚津子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能互相感觉到对方身上冰冷的潮湿气息，但熟悉的声音落进耳朵里，却听着就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一样。
“……”
美咲无声的沉默着，握着武器的手掌微不可察的紧了紧，却最终无力的松开，枪口垂落指向地面，暗红的瞳孔同样低垂下去，里面不见一丝活泼的生气。
“公、公主，怎么突然就……”
日和小小的“啊”了一声，语气中当即涌起一抹压抑不住的焦急，可她的话还没说完，一直贴在唇角边的湿漉漉的发丝就被雨水冲进了嘴里，让她不得不在中途猛的顿了一下。
“没关系的，日和。”
亚津子扭过头来，低声安抚着这个平时看起来总是有些畏畏缩缩的、但在需要她的关键时刻却意外值得信任的女孩，对着她轻轻的笑了笑。
“你们不会有事的，因为「她」想要的人只是我而已，对吧？”
紫发少女的语调末尾微微上扬，眸子横撇，望向不远处正在静静盯着自己的阿里乌斯学生们，抬手掀开扣在头上的兜帽，任由冰冷的风径直灌进脖颈间的衣服缝隙里，长长叹了口气。
她伸手出，轻柔的拂掉纱织抓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掌，确定美咲和日和站上来可以继续撑住纱织后，才抬腿走到特殊小队的最前方摇摇晃晃的站定，和警惕的后退开几米的追击者们面对面的互相对视。
“我会跟你们走的。”
亚津子这么说着，两只小手一齐向前伸出，纤细白皙的手腕贴在一起，摆出一副相当配合的态度，口中继续轻声念着：
“所以，希望你们能放过其他人。”
“亚津子？！”
她身后的纱织脸上的表情豁然一变，挣扎着站直身子，不解与震惊的神色在她的眉宇间不停的交织着，可还没等她把心中陡然涌起的情绪宣泄出来，亚津子却已经在轻轻的摇头。
“已经够了，纱织，这样的挣扎没有意义，就算我们这次能从这里突围，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我们又还能去哪里？”
“圣三一和格黑娜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现在就连阿里乌斯也把我们追杀到了绝路，基沃托斯之中……能让我们安心生存下去的地方，已经不存在了。”
“在我们的生命耗尽之前，就只能过着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的日子。”
她的话语顿了顿，酒红色的瞳孔抬起，望向遍布着乌云的天空，迎着像锋锐的刀子一样打在脸上的大颗雨滴，秀气的眉目中却挂起几分平静的淡然色彩。
“但我们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以我和你们待在一起作为前提的。纱织也是，美咲也是，日和也是，都是因为我的错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虽然之前很自顾自的说了‘在既定的结局到来前，要继续走下去’这种话，可我或许终究没有梓那么坚强，只要我还和你们留在一起，那样的构想就注定很难成为现实呢。”
“所以，就由我来把这因我而起的一切划上休止符吧。很抱歉呢，纱织，你们如今所需要承受的痛苦，恐怕在今天之后还会继续持续下去吧。”
“……不行的，亚津子，回到自治区以后，就一定会被杀掉。”
纱织努力的把头抬起来，却总觉得自己眼前的模糊痕迹变得越来越重，但她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几乎凭着本能强行撑住每一块肌肉都在哀嚎的身体，不让自己在这个时候倒下去。
“这一点你应该明——”
“我知道的，纱织。但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自己做出过判断，所以这次就让我来决定吧。”
亚津子没有回头，却干脆利落的出声打断了纱织的话，目光依然在盯着自己前方披着一身湿透的白色风衣的阿里乌斯学生，接着道：
“能答应我吗？在我跟着你们返回自治区后，就放特殊小队的其他人离开。”
“……稍等，我需要向夫人确认请求。”
为首的追击者默然片刻，开口回应了亚津子一句，偏过脑袋左右看了看，便很快有另外两个举着枪的学生从队伍中走出来，接替了她原先的位置，小心翼翼的继续警戒着。
而她自己则向着旁边走开几步，抬手按下了挂在身前的无线电台，低声将亚津子的话语复述了一遍。
“嚯……”
略显轻佻刻薄的女性嗓音从通讯中响起来的第一时间，那个负责带队的阿里乌斯学生就很是识趣的断掉了无线电和自己内置耳机间的联系，直接把调高后的声音放出来，让亚津子也能清清楚楚的听到。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就答应你吧。”
“我不信。”
但是出乎意料的，在听到来自「夫人」的这句承诺以后，得到了本该是自己想要的答案的亚津子却先一步摇了摇头。
她的眉头略略皱着，不带半点遮掩的意图，直截了当的表达了自己的不信任，语气中的怀疑气息几乎满到快要溢出来，俨然一副发自心底的质疑模样。
“以你的名字，起誓。”
“以名字？”
通讯中的女音略微停顿，话语间似乎带上了微不可察的迟疑，但这微小的“破绽”却也仅仅只是转瞬即逝，时间短到甚至容不得人反应过来，便再度恢复了自然。
“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我需要确定你能遵守诺言。”
紫发少女的嗓音微沉，敏锐的捕捉到了夫人话语中的不对劲，心下忽的涌起一股小小庆幸的同时，却又下意识的越发警惕起来。
“那好吧……以世间所有朝圣者幻想之我名「Beiatliche」起誓，我会遵守和你定下的约定。”
“……嗯，约好了。”
亚津子有些意外的眯了眯眼睛，仿佛没想到那位平日里总是不容任何学生忤逆的夫人，在当前特殊小队完全处在劣势的情形下居然会这么好说话。
就连让她以名字定下不能违背的誓言，居然也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
看来在各种意义上，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都很急着需要自己的亲身“配合”呢。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正是自己本身具备的谈判价值最高的时候，能在夫人手中争取到特殊小队其他人的自由，已经是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少女在心中叹息一声，自我安慰似的无言苦笑着，任由前方阿里乌斯的学生走过来，把一副冰冷冷的手铐扣在自己的手腕上。
“抱歉，公主大人，这是必要的措施，还请不要在意。”
给亚津子带上手铐的学生的嗓音听起来蕴含着点淡淡的歉意，动作也分外细致而温柔，恍若生怕伤到了她似的，反倒让亚津子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
“还有，请把面具带上，毕竟是来自夫人的指示，自作主张的摘掉会让我们很困扰。”
下一秒，一张印着怪异的幽蓝色纹路、样式与先前完全相同的崭新面具被人递了过来，虽然嘴上说着敬语，但拿着面具的人显然并不打算给亚津子交涉的机会，不由分说的把面具扣到她的脸上，将她的视野短暂遮蔽。
眼前的景色毫无征兆的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少女咬了咬嘴唇，忽的半转过身去，凭借单纯的记忆面朝向特殊小队几人所在的位置，稍稍歪了下头。
“要保重哦，大家，纱织——再见了。”
“不许有一丝损伤，小心翼翼的把人带回来，仪式就定在明天早上，日出一到就开始。”
“明白了，夫人。”
阿里乌斯的学生们应和着无线电中的命令，连看也不看旁边的特殊小队一眼，仿佛真的打算遵守承诺一般，动作轻柔的拉着亚津子，一点一点消失在小巷的尽头中。
“……”
在大批人影离去后的好半晌之内，被淹没在暴躁雨幕中的狭隘巷子里都静悄悄的。
美咲和日和望着亚津子离开的方向，眼底各自写着截然不同的复杂情绪，一左一右的撑着纱织的身体，倾听着已经几近失去行动能力的她，却还在说胡话一般用破碎的语言固执的呢喃着什么。
亚津子…
我…如果连你都保护不了…
我的信念…我想要保护的东西…全部不复存在的话…
我至今…又都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才一直活到今天？
“队长……”
看到纱织这幅模样，日和不由得急得连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她葱蓝色的长发软趴趴的披散在肩侧，身子在裹挟着水汽的夜风中冷的瑟瑟发抖，却拼尽全力的握着纱织的手，想要把身上的最后一丝温暖传递给她。
“先去找个地方避避雨吧，继续这么下去，队长迟早要发烧。”
美咲舔了下嘴唇，放任苦涩的雨水味道在口腔间弥漫开来，稍微矮下身去，把纱织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刚想抬腿朝着小巷外迈步，耳朵却忽然一抖，敏锐的捕捉到了些许微弱的动静。
“哒、哒、哒——”
踩在水坑中的清脆脚步声在幽静的巷子中回荡起来，在先前负责追击的阿里乌斯学生离去的反方向，另一批穿着白色风衣的身影又一次从幽邃的阴影中浮现出来。
领队的学生端着枪，目光透过防毒面具的镜片，注视着狼狈的特殊小队的三人，面无表情的偏过头，按住胸前挂着的无线电：
“夫人，残存的特殊小队要怎么处置？”
“全部处理掉。”
通讯的另一端，坐在遥远的阿里乌斯自治区里的、被学生们敬畏的称呼为“夫人”的数秘术成员——「Baiadoliche」（贝阿朵莉切）的手指轻点桌面，没有任何犹豫的下达了命令。
“收到。”
阿里乌斯的学生肃声回应，枪口直接对准了三人间看上去最为虚弱的纱织，搭在扳机上的手指稍稍发力，眼看着就即将扣下——
“队长，等一下！”
但就在子弹脱膛而出的前半秒，阿里乌斯学生的队伍间，却异常突兀的响起了一声颇不和谐的阻拦声音。
一道人影从侧面跑过来，凑到带队的学生身边，言语间带起些许讨好般的讪笑。
“那个，之前在学校里的时候，咱们说好的……？”
“啊，我记得。你和你原来手底下的小队成员和特殊小队之间有恩怨，对吧？”
领队的阿里乌斯学生瞥了这个突然跑出来多事的家伙一眼，目光旋即转动，从跟在她身后的那七八个学生身上扫了一圈，勉为其难的微微颔首。
“就按我们商量过的，给你们留出解决恩怨的私人时间，我们去给你们望风，但这次的事情毕竟是夫人直接下达的命令，所以只有三十秒，真的不能再多了。”
“好的好的，已经足够了。”
主动从队伍中跑出来的少女后退几步，连带着她身后站出来的学生们一起，对着本次收尾行动的领队很是感激的弯下了腰。
被称作队长的学生不轻不重的“嗯”了声，抬手向着身后挥了挥，其他阿里乌斯的学生便相当有序的开始向后退去，就连她自己也转过身，在迈步前还不忘最后提醒一句：
“快点开始吧。”
“没、没想到在临死之前还要被打一顿，可以下手轻一点吗？不然会很疼的吧……”
日和的肩膀抖了抖，小声的嘀咕着，把头埋在纱织的肩膀前，有些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
美咲一言不发，沉默的注视着在眼前发生的一切，苍白的脸颊上看不出哪怕半点表情，但暗红色的眼眸深处，却划过了几缕隐晦的庆幸。
终于…要解脱了吗？
从这个只有无尽痛苦的世界上，从这看不到的尽头的漆黑生活中……
“还好那个带队的家伙是个自以为是的笨蛋，真以为只能干这些最基本的收尾工作还是自己多有能力的证明，不然还真的不好骗她——特殊小队的，拿着这个。”
然而她的念头才刚刚升起来，甚至没能在脑海中停留几秒，就被眼前突然松了一大口气的不知名少女出声打断了。
她手腕一翻，和身后的七八个学生一起，把原本握在手里的步枪连带着身上的弹匣全部递过来，在美咲与日和茫然的目光注视下，抬手揭掉了自己脸上的防毒面具，露出一副不知为何让两人莫名感到熟悉的面孔。
‘这张脸……对了，好像是在上次。’
美咲的瞳孔微缩，思绪中留存着的记忆在心中陡然翻滚起来，让她瞬间辨认出了身前女孩的身份。
‘是和我们一起从古圣堂的地下墓穴里撤退时，优先朝着自治区撤离的那些人之一……’
“喂，你们还在发什么呆呢？时间很紧。”
无名的少女皱了皱眉头，直接把枪举起来，只不过有别于正常持枪姿势的是，她手中的枪托正对着美咲，枪口反倒是顶在自己的额头上的。
“开枪，打晕我，快点！”
第二百七十八章 会议之前 二合一
6月20日星期二，下午两点三十分，基沃托斯圣三一自治区中。
罗林站在茶话会预定举办邀请会议的场地大门前，却没急着推门走进去，而是抬头看了看莫名有些阴沉沉的天空，又低头扫了眼腕表确定此刻的时间，神情间涌起几分思索。
坦率的讲，从被邀请到圣三一和渚她们商量伊甸条约的事情并接受她的私人调查委托开始算起，在圣三一学院里停留了这么久，他好像也只有第一次是和茶话会进行了正式会面。
其余见到渚、未花乃至圣娅的情况，基本九成九都可以被分化在私人生活的领域，剩下的那一丁点占比，还要得益于前段时间在病房中一起度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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