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辉夜凝
“好久不见，老师。”
“要和我谈谈看吗？关于伊甸条约的事。”
注视着站在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几十米开外 ，一直以看似放松、实则浑身上下暗暗紧绷的动作，保持着相当暧昧距离的深蓝发少女，罗林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
到了现在终究还是坐不住了啊，纱织。
他心底感叹了一句，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女孩的话，反而抬手在驾驶座旁的操作台上按了几下，确定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不会传到泰坦外部之后，才偏着脑袋开口：
“小梓，纱织在我这边露面了，说是要和我谈谈伊甸条约相关的问题，摆明是在打算拖时间。”
“虽然知道你们先前都很辛苦，但很抱歉，你们的行动时间必须要提前了。”
“明白，老师。”
通讯的另一端，才刚刚挨着墙角坐下没多久的白洲梓猛的站起身来，随手把一个装满的弹匣拍进弹匣井，动作娴熟的就像早已深深的刻进本能中似的，显得行云流水。
她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装备，下意识的看了护卫部的同伴们一眼，和其他三位少女神色各不相同的目光在半空中碰到一起，随即很是默契的点了点头。
“我们会立刻动身。”
“收到。”
罗林微微颔首，目光却在紧盯着面前的全息显示屏，视线从脉冲雷达扫描下显露无疑的橙黄色虚影上掠过，嗓音稍稍沉了一下。
“不过小梓，我记得你提起过吧，阿里乌斯特殊小队除开你之外，还有另外四个人？”
“是的，老师。”
白发少女的话音顿了顿，语气中不可避免的带上几分迷茫，似乎没太明白罗林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件事。
“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算是吧。如果对阿里乌斯小队单位的编成方法推断没错的话，在我这边所有的阿里乌斯学生里，属于特殊小队的人应该只有三个，还有最后一个人的位置处于未知状态。”
年轻的铁驭吐出一口气，手指轮流点在驾驶座的扶手上，发出犹如马蹄般的叨叨轻响，略微沉吟了片刻。
“你们在向交火区靠拢的时候小心一点，综合整个局势来考虑，我们还不能排除阿里乌斯会在途中设伏拦截你们的情况。”
“嗯，我明白了，老师。”
白洲梓重重的“嗯”一声，略有失真的短促鼻音从无线电中传出来，听上去很是严肃，显然没有把罗林的叮嘱当成耳旁风的打算。
“护卫部完毕。”
“完毕。”
罗林嘴里回复着，放下按在头盔侧面的手掌，语气略略停顿了一瞬，在心中组织好自己的语言后，声音才从泰坦内部传向外面。
“确实好久不见了，纱织。但说实话，我不觉得我们的立场之间有什么必须要谈的东西。”
果然……赌对了。
纱织浅灰色的瞳孔稍稍眯起来，眼睛紧紧锁定在泰坦那数米高的机体上，看上去一副紧张中带着些许警惕的模样，但心底却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既然老师没有选择上来就动手，而是接上了自己抛出的问题，那么即便当前给出的回答是偏向负面性质的，却也依旧在传达着对方心中愿意交流的潜意识信号。
毫无疑问，从尽可能拖时间的角度出发考虑，这是个好的开始。
“不，夏莱的老师，当然有，而且有很多。”
少女脑子里的念头转瞬即逝，尽管心中这么想着，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又完全是另一套意思。
“比如说——”
她故意拉了个长音，抬手向着身后一挥，些许微弱的水波在空气中荡漾而起，数道修女的身影凭空浮现出来。
“这些蓝色的修女投影是什么？我们又为什么能控制她们？这些看起来很离奇的事情其实都和伊甸条约有关。”
“……确实有点意思。”
罗林默然了几秒，声音中忽的染上几分肃穆。
下个刹那，泰坦的机身不带半点征兆的略微前倾，就像是要直接冲上来一样，让立在原地的纱织心头倏然一跳，身边的圣徒会不声不响的靠的更近了些。
“如果老师你觉得可以直接抓住我进行逼问的话，那么就来试试吧。”
她的手掌抚在胸前，手指捋着步枪的背带，在胸口处勒出一道显眼的凹陷痕迹。
“我对自己身体的极限很清楚，决定动手的话，就做好在这里破坏掉我的光环的打算。”
“……放松点，还不至于那么夸张。”
罗林的回应稍作停顿，就像真的因为纱织说出的话而感到迟疑了一般，过了好几秒才继续响起，NG那原本向前半挪开步子的机体也再次恢复正常的直立状态。
“不过话说回来，你应该不会平白无故跟我提起这些，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从我这知道什么？”
“是你之前在我们交手的时候提起过的，关于白洲梓的事。”
纱织微不可察的轻抿了下苍白的嘴唇，瞳孔深处涌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色彩，但却仅仅只是半秒不到就如流星般消逝，就被她很好的隐藏起来。
“老师…你可还真是把白洲梓骗得团团转啊。”
“又是说自己要挣扎，又是说要抛弃掉‘学来的仇恨’，愚蠢到这种程度的发言，除了陷入被你这样的大人哄的找不到东南西北的情况外，不像她能做出来的事。”
深蓝发少女的唇角忽然翘了翘，虽然没有出声，但脸颊上却挂起一副无比讥讽的冷漠笑意。
她身上沾满了肮脏泥点的灰白风衣已经湿的不能再湿，就连雨滴砸落在身上的时候，都会发出略显沉闷的“噗噗”声。
如此声响混杂着在交火区空气中隐隐残留的怪异焦糊味，让纱织整个人就像立在一片晦暗无光的世界中，遥遥眺望着不远处的罗林。
“明明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仇恨、争端、虚无……在这个满载憎恨与杀意的世界中，无论怎么努力也都只是白费，软弱的挣扎更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徒劳。”
“从我们上次在格黑娜战斗时我就能体会到了，老师，你那种级别的身手，绝对不是在什么和平美好的蓝天下能锻炼出来的。”
“像你那样本就是从炼狱中爬出来的家伙，却在向白洲梓宣扬着所谓的‘挣扎’和‘希望’……呵，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讽刺、更惊人的谎言吗？”
“白洲梓应该还不知道吧，你明明……就是对这个充斥着憎恶的世界了解最深的人啊。”
“是吗？”
罗林不置可否的反问一句，不仅没有如同纱织预想中的那般无言以对的沉默下去或是变得急躁起来，反而轻轻的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平静、很淡然，甚至不包含半点嘲笑的意味在里面，却让纱织猛的愣了一下，心中兀的燃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她闭上眼，用力的做了两个深呼吸，好不容易把对着泰坦直接开枪的冲动压下去，声音中甚至染上了些嘶哑：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你能做到如此平淡吗？看来你比我想像的还要更恶劣一些，老师。”
这一次，罗林却没再直接说话了。
随着“咔”的一声，NG机体上驾驶舱的舱盖忽然上下打开，些许密闭的白气从缝隙中一股脑的涌出去，将里面男人的身影显露出来。
他从驾驶座上站起身，迎着湿冷的空气，前踏两步踩在展开的下舱盖上，大大方方的活动着肩膀，声音清晰的就像在纱织耳边响起。
“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或者说对白洲梓现在的情况有些误会，纱织，你真的觉得我在欺骗小梓吗？”
“……”
纱织无言的沉默着，没有立刻给出回答，眼睛锁定在半边身子都染着暗红色的罗林的身上，瞳孔不受控制的微微缩紧。
她认得出来，那是血液在衣服上干涸凝固后才能形成的颜色，现在的老师比起自己上一次在格黑娜见到他的时候，毫无疑问要狼狈太多了。
是在之前对抗那个诡异的「复制品」时留下的伤吗？
少女不知道，罗林的话也没有停下来。
“诚然，就像你说的一样，我确实是在所谓的‘炼狱’中成长起来的，但与此同时，那些生活中的温馨和美好，难道就一定是虚假的东西？我觉得倒也不见得。”
“其实归根结底，这两者之间甚至并没有什么冲突，对吧？”
“再不济我可以举个例子，在夫人控制的阿里乌斯下的生活，对于你们来说是避不开的黑暗时光，但小梓来到圣三一后的生活就是假的吗？”
“她在圣三一中有了自己的朋友，但也没有忘记曾经在阿里乌斯度过的日子，以及身处特殊小队的你们，这样的态度或许才是最恰当的吧——既不否认现在光明，也不抗拒过去的黑暗。”
“呵……说的真是简单，说的真是冠冕堂皇！”
纱织感觉自己几乎快要笑出声了，她用力的扯动着嘴角的肌肉，就像在掩盖什么一样，脸上讥讽笑容扩的越来越大，就差没直接伸手指着罗林的鼻子。
“凭这么几句谁都能说的漂亮话，难道就可以改变世界吗？！满是憎恨和猜忌、充斥着破坏欲望的世界哪有那么容易就改变？！你到底在胡扯些什么？！”
“是的，你说得对。”
罗林站在泰坦上，不仅没有因为纱织的歇斯底里而生气，反倒坦然的点了点头。
他那看起来完全不像随口敷衍的认真态度，甚至一时间让怒气冲天的纱织都愣了一下，刚要出口的反驳直接卡在嗓子里，脑海中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罗林说的话。
老师怎么……承认了？
“改变世界确实很难，所以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会有多么重大的影响。”
铁驭头盔的“X”型目镜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将罗林的面部遮挡的严严实实，让人无法从外界窥探到他哪怕半分表情。
“对我来说，基沃托斯是个很梦幻也很纯粹的地方，所以在发生某些事的时候，只要我站在最前面，能让身后的孩子们少承担一点不该承受的沉重职责，那就已经足够了。”
“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法保证自己的生命究竟会如何迎来落幕，但在此之前，如果学生们对她们的青春故事有着发自内心的美好期盼，我也会尽我所能的帮她们去实现。”
年轻的铁驭笑笑，对着纱织摊开双手，仿佛小小的耸了下肩。
“无关其他，只是在履行作为大人的义务，仅此而已。”
“你……？！”
纱织的呼吸猛然一滞，看着罗林的动作，刚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被东侧远处豁然爆发开的无形冲击硬生生的打断掉。
“——！！”
一道近两层楼高的模糊幽蓝色身形从废墟之上拔地而起，无声的哀嚎爆鸣着，在空气中撕裂开一圈圈荡漾着的弧形波纹。
纱织心下一惊，好似陡然想起了什么，莫名激动的情绪立刻平复下来，转过身来看了眼在远远盯着「战略兵器」的罗林，不动声色的向侧方靠近了几步。
“原来如此，一上来就找我拖延时间，是为了准备这个啊。”
但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移动还没走出去多远，她忽然听到罗林主动开口了：
“想法虽然还算不错，不过呢纱织，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在格黑娜的那次贴身格斗里，我跟你说过什么。”
“一般情况下，我不是会在战斗中和敌人废话的性格，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对吧？”
“？！”
听着这近乎明示的话语，深蓝发少女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后知后觉的猛然扭过头去，却正好对上了从罗林后方的废墟中冒出来的白洲梓的眼睛。
甚至不仅是她，还有之前在狙击点中见过的一大一小两个粉头发的女孩，以及另一个貌似没什么存在感的平凡少女，也齐刷刷的出现在了泰坦的身侧。
“老师？”
日富美抬头看了看NG，又探着脑袋瞥了眼远处的纱织，有点迷茫的挠了挠头发。
“那个……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大概就是我说了些会让日富美感觉很赞同的话吧。”
罗林笑了笑，把手伸出泰坦上机舱盖的遮挡范围之外，感受着冰凉的雨点在掌心间破碎开来的湿润，长长呼出一口白气。
“大家都到齐了，这种事我还真是第一次做，希望阿罗娜提供的法子能靠谱一点。”
他的话音顿了顿，脑子里回想着自己以前看到过的各种条约宪章的序言，旋即用力的深吸一口气，高声道：
“联邦学生会、圣三一、格黑娜同兹决心，未免历后世代再遭遗留战祸牵扯，特此发表宣言。”
“三方为达此目的，务当同心协力，设立监管组织，定名——”
“「伊甸条约机构」。”
第二百三十九章 怪物（二合一）
古圣堂外的废墟之上，罗林那郑重其事的宣告声在阴沉的雨云下回响着，清晰明了的传进每一个学生的耳朵里。
清澈的阳光撕裂云层，丝丝缕缕的从昏暗之中涌现出来，折出些许溢散般的彩芒，无言驱赶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阴冷，给天空之上的巨大光轮镀上一层朝霞似的闪耀金色。
浮云四散，就连冰冷潮湿的风也好像一并变得温和，打着旋的气流拂过下意识仰头望天的少女们的脸颊，捋起她们湿漉漉的发丝，仿佛一个轻轻的吻，在耳畔柔柔的轻吟着什么。
而在她们的对面，组成了人山人海的幽蓝色“修女”的却恍若宕机了一般陡然僵住，散发着浓浓白光的眼睛齐刷刷锁定在罗林身上，仿佛在确定着什么。
不过短短数秒之后，她们中有接近一半的投影猛的一抖，明明没有遭到任何攻击，却忽然开始产生大片大片的剧烈波动。
无数细密的波纹在她们的身体上由内自外的迸发出来，连带着整个人看起来都像在身前隔了一层薄薄的水幕，手中凝聚而出的武器最先消散，原本坚实的身形也变得越来越透明，直到彻底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白洲梓稍稍怔了下，轻咬着嘴唇，重新落在罗林身上的目光中涌起几分微不可察的疑惑；
小春张了张嘴，有些错愕似的紧紧攥住手中的枪，一双粉色的大眼睛左右胡乱转着，偷偷瞥着身旁花子的反应，似乎在思考当前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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