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世界人生 第934章

　　浅野枫思忖的同时抿起唇角，一面按捺住袭上心头的喜悦之情，一面微微颔首回答。

　　“嗯，托大家的福，终于在放学前完成了全部工作。现在仅需要等待颜料和胶水晾干就可以用了。”

　　执行委员会的成员、以及分别来自三个年级的帮手，所有人皆是在约莫六分钟前离开的体育馆。

　　顺带一提，铃回教室参与班级工作去了，不久前还传讯说要带饮料来犒劳她。

　　有妹妹真是太棒了。

　　她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远处悬挂的时钟——

　　如今是15：23，属于换作平日里还在上第七节课的时间段。这么一琢磨，两位老师不止来得快，消息还挺灵通。

　　整个星陵祭的准备过程中，他们作为顾问老师固然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可目前看来也是非常关注具体情况的。

　　藤宫老师十分夸张地长长松了口气，搭在丰满胸口上面的左手随着呼吸高低起伏。

　　“浅间老师，麻烦您把视线从藤宫老师的胸前移开。”

　　她迟疑片刻后，有些伤脑筋地出言提醒。

　　待到话音落下，当事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涨红了脸蛋。

　　有点笨拙且天然的脑袋，傲视大多数同性的身材，唯唯诺诺、恍若可爱小动物那般令人心生保护欲的柔弱个性……总觉得藤宫老师很容易就会被近几年遍地都是的渣男吃干抹净，真让人担心。

　　胡思乱想间，只见年轻的女人仿佛受惊的兔子一样往后退缩了几步，紧接着又好似突然想起某件重要的事情、小声嘀咕着说：

　　“先辈要看的话，也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

　　拜托，别在自己的学生面前秀恩爱、当笨蛋情侣，而且不觉得这发言委实糟糕过头了吗？

　　浅野枫暗自腹诽着，心想兴许根本没法跟打情骂俏的“秀恩爱”相提并论，更像是单纯的“恋爱脑”。

　　她刚才倏地发现，浅间老师并未如同往常那般流露轻浮亦或不着调的模样，神情反倒是意外的正经。

　　虽然他替自己辩解开脱的借口就不怎么正经了。

　　“这是身为男性的不可抗力，换星川来也会这么做。”

　　——中年大叔这么解释说道。

　　原以为藤宫老师会对此不屑一顾，结果却立刻朝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枫酱，星川他真的会这么做吗？”

　　“……我哪知道。”

　　她险些不由自主用“问我干嘛？”这种语气较重的措辞反呛回去，幸亏意识到现在是面对老师，及时忍住了心底的冲动。

　　藤宫老师似懂非懂地“喔”了一声，然后便将注意力转向周围摆放的装饰道具。

　　冷咖啡色的微波浪卷短发随着动作轻轻摇曳，年近三十的女生东瞧瞧西看看，犹如头一回参观科技展览馆的小孩子。

　　“小心点喔，藤宫，碰坏了我可不会像星川对浅野同学那样给你帮忙。”

　　旁边那位中年大叔就是一脸无奈的家长。

　　“真是差劲……”

　　藤宫老师边嘟囔着，边悄无声息地收回了伸至半途的手。下一刻，她又想到什么似的，看向这边发起牢骚：

　　“提到帮忙，我之前还想找几个班级的学生一起来帮忙补救呢，结果浅间先辈拦着我、不让我这么做。”

　　说完，她扭过头去，视线落在了身畔的浅间老师身上。

　　浅野枫也有些纳闷，望着后者，想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作何打算。

　　即使藤宫老师提供帮助的方式并非她所期待的那样，可走投无路之际，不论是什么方式，她多半依然会选择妥协接受。

　　“这个啊……”

　　浅间老师稍显难为情似的干笑着搔了搔脑袋，用略带暧昧的口吻解释说：

　　“——我这不是怕坏了星川的好事嘛~”

　　不知为何，听到他拿星川如此开玩笑调侃，内心没来由地冒出些微恼火情绪。

　　“星、星川他才没有那种打算。”

　　话音很快便隐没于深秋凉爽的空气当中，与此同时，两名老师不由得齐齐投来诧异的眼神，想必是对她莫名激动的反应十分疑惑。

　　不妙……

　　正绞尽脑汁斟酌措辞、琢磨着接下来该怎样辩解时，宛若假日不经意间接起的一通电话，优哉游哉的嗓音蓦然从扬声器内传出。

　　“或许吧。”

　　简直就像是懒得深究，他干脆略过了这一话题。

　　“那臭小子倒是害得我吓了一跳。被十几位学生扎堆找到教职员室里，还以为是要给联名投诉到教育委员会去了。”

　　既然担心被举报到教育委员会，那您往常就别讲那些乱七八糟的玩笑话、发表不合身份的言论。

　　不过说起星川——

　　“那个，他都干了什么……？”

　　明明打算顺应男生的想法、与他撇清关系，浅野枫却仍旧忍不住问了个问题。

　　“我想想啊……”

　　浅间老师摩挲着满是胡茬的下巴、视线仿佛顺着阳光透过临近天花板的采光窗户、慢悠悠地逆流游向了远方。

　　“唔……先前的暂且不谈，今天星川应该是拜访了不少班级……”

　　他犹豫了将近十秒的空档，没承想会收到这种含糊不清的答复。

　　“暂且不谈”又是怎么一回事？浅野枫心想。

　　星川在此之前还提供过某些她无从得知的帮助？

　　想到这一点时，她不自觉轻咬住下唇。

　　真是的，那个混蛋渣男……

　　?

　　也许是习惯性地随口一问，上个话题告一段落后，浅间老师双手插兜、露出百无聊赖似的神情——

　　“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至于为什么觉得会是习惯性的托辞，那便要提及“没有我们就先走一步啰。”这后半句话存在的意义。

　　“当然有。”

　　“……啊？”

　　这毫不客气的回答无疑是出乎了对方的预料，表情不禁显得有点傻眼。

　　当初刚完成全部的校门装饰重制工作的时候，浅野枫一时兴奋不已，结果脑袋一热就揽下了所有的善后事务。

　　先前她看着一地残留的材料和边角料还颇为后悔且犯难，这下倒好，老师们恰巧来体育馆巡视……

　　这绝非依赖或者依靠，只是单纯希望报复浅间老师那些惹人羞恼的言论。

　　——这自然是开玩笑的。

　　听闻浅间老师的客套话时，脑海内便不自觉浮现了星川那过分温柔的叮嘱。

　　偶尔的，试着稍微多依靠一下吧。

　　与其一并回想起来的，还有尚未得到解答的玩笑话。

　　因此，浅野枫下意识移动目光、寻找浅间老师的身影。

　　不同于认真收集废弃材料的藤宫老师，那位中年大叔正慢条斯理地散着步、时不时驻足捡起一块保丽龙泡沫板夹到腋下。

　　她踩着稍显迟疑的步伐移至后者旁边，紧接着好似准备讨论什么秘密消息那般、倏地压低音量询问：

　　“浅间老师，您了解和歌吗？”

　　语毕，她最先收获的并非肯定的答复，而是看笨蛋一样的眼神。

　　虽说她慢了半拍也发现自己这么问一位国文老师很蠢，可是……老师用这种眼神看学生未免太狠心了吧？

　　为尽快摆脱这一尴尬的处境，她立刻转移话题、继续讲了下去。

　　“那个……嗯，我想知道‘反穿睡衣’是什么典故。”

　　只不过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

　　以星川那糟糕的个性和恶趣味，玩笑话的成分估计好不到哪儿去。

　　倘若不曾忙到遗忘，重来一次，她绝对会直接用手机去搜索引擎查找答案。

　　然而，浅间老师的神情没有如同想象中那般严肃或戏谑，瞧上去反倒……十分微妙？

　　“我想，你问的大概是小野小町的那首和歌。”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了起来。

　　“‘在这无法忍耐相思之情的夜晚，我只能反穿黑夜织成的衣裳。’”

　　传闻反穿衣服睡觉可以在梦中见到自己喜欢的人。

　　——他补充了一句。

　　难怪星川会在当初开这个玩笑……

　　浅野枫忍不住揣测起那一刻男生的心思——他会梦见我吗？他想要梦见我吗？

　　思来想去，答案终究是不得而知。

　　但是，但是，但是——

　　“在梦里轮到浅野会长的时候没准天都亮了喔？”

　　这句仿佛随口说出的打趣话语徘徊在脑海内久久不曾消散。

　　毕竟是玩笑话……就算是真的，她不禁抿着唇角暗自苦笑，心想最起码是“轮到”，总比压根没法出现要好得多。

　　平日里素来敏锐的浅间老师，这会儿却毫无察觉般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说到这首和歌，小野小町还写了另外两段互相呼应的和歌。一首是‘思君梦中眠，难辨真与幻。若知皆虚妄，愿常留梦端。’一首是‘睡梦见君颜，自此梦为依。心事托梦境，难舍此情思。’”

　　随后，他感同身受似的慨叹。

　　“‘恋爱’啊，真是件没头没尾的糟心事。”

　　“浅间先辈为什么这么说？”

　　听上去有点不满的柔弱音色骤然于耳畔响起。

　　藤宫老师什么时候靠近这边的？好吓人。

　　面对同僚的质问，浅间老师先是咂了下舌头，旋即又像是感到伤脑筋一样搔了搔头，落拓不羁的凌乱黑发在不知不觉中遮住了那双总是透着懈怠意味的眼瞳。

　　“我思念别人是苦，而别人若是思念我则更苦。一旦恋爱便苦上加苦，如此一来，孤身一人又有何妨？”

　　“先辈作为快四十岁的单身汉，会觉得自己有资格讲这种话吗？”

　　“相比起‘快四十岁的单身汉’这一称呼，我更喜欢‘二点五分之一世纪的孤独’这个说法~”

　　他装模作样、试图用俏皮话敷衍了事，藤宫老师却不依不饶地顺势加以讥讽。

　　“许多年之后，当浅间先辈自己一个人在公寓里孤独终老时，肯定会回想起错失过数次恋爱机会的遥远曾经吧。”

　　“别把我的未来描述得那么惨。”

　　不修边幅的大叔没好气地吐槽抱怨。

　　浅野枫粗略打量了一番，不禁暗暗与星川做起比较——已经挺惨的了。

　　如果有女朋友或者妻子帮衬的话，浅间老师随便打扮打扮也想必也很帅气……至少不会经常系着有点歪的领带出门。

　　眼看着双方大有一副准备继续较劲的势头，她干脆插嘴、以吐槽的形式提醒：

　　“您两位还请不要在学生面前打情骂俏。”

　　“哼，学生有什么资格对老师指指点点。”

　　浅间老师像个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原本颇为沉重的气氛顿时活泛起来。

　　“但我是有资格对教师素行提出异议的学生会长。”

　　“咕……可恶……”

　　藤宫老师一面掩嘴轻笑，一面转头望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