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世界人生 第910章

　　春泷觉得就算存在偏差，大概也是八九不离十的程度。

　　人们对于外貌的歧视素来皆是最朴素且最常见的。毕竟看外表特别直观，往往只一眼就高下立分。

　　曾经上中学时的景象不由自主在脑海内浮现——

　　当初他所在的班级便有一位学习不错的男生，可惜体型肥胖、言行举止还偏“娘娘腔”，结果便是动辄被顽劣的差生戏弄欺负，甚至连老师偶尔也会流露出不待见的态度、嘱咐“像个大男子汉一点。”

　　“真是差劲。”

　　阳翔不满地发起牢骚，莫名令人心安的大嗓门在耳畔响起，登时唤回了他漫无目的飘散的思绪。

　　“权当是早些认清了暗恋的女孩子有多么恶劣就好。”

　　真亏这家伙能够讲出如此善解人意的安慰话语。

　　哐。

　　再度猛灌一口冰水的田崎使劲把杯子拍在餐桌上面、接着说了起来：

　　“进入中学后的处境也差不多。最具代表性的……嗯，自然还是体育课。”

　　除了各种节假日活动外，如果要找一个涉及“群体合作”的项目，绝对是非体育课莫属 。

　　“可能是出于好心吧，当初的体育老师每个月都会改变主题、安排大家尝试不同的活动内容。 刚开始是软式垒球……”

　　想必是回忆起了相应的景色，田崎稍微缓了缓才接着填补尚未讲完的话语：

　　“大部分学生完全不了解的规则玩法，冒然组织打比赛肯定行不通。总之，老师后来选择了无论谁都可以玩的开心的‘传接球’游戏。结果有三人一组、有两人一组，唯独我……”

　　“又被抛下了？”

　　春泷以开玩笑的语气调侃询问，希望借此缓和愈发沉重的氛围，随后便收到了“您可以讲得再委婉一些。”这样的吐槽。

　　接下来，田崎毫无保留地展示出自己的痛苦——最好是“毫无保留”，否则这家伙未免也太惨了。

　　一个人对着墙壁玩传接球，名叫“足球”、实为“折返跑”，乒乓球练出一手格外优秀的发球技巧……

　　简直是旁听都会感觉隐隐胃痛，不忍心教其举完剩余的事例。

　　尽管正是这些无法磨灭且足够深刻的经历促使田崎踏上“独行”的道路，怎奈……

　　不过嘛，宅宅同桌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不抱有任何憧憬与期望、不产生任何接触与牵连、不涉足任何圈子——坚持以这种标准生活，的确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受到伤害，但是，但是，但是……”

　　我果然还是期待着拥有像大家一样温柔的朋友。

　　——田崎以这句话给过去的篇章画上圆满句号。不知为何，听起来蛮感人的。

　　?

　　吃完午饭、将餐盘和餐具全部端去返还区域后，四人各自倒一杯免费的乌龙茶、优哉游哉地重新坐回了先前的位置。

　　由于平日里经常在这儿用餐，放到大部分同学眼中，估计整张桌子连带座位都差不多成为他们专属的地方。

　　阳翔一面啜饮茶水、一面老神在在地感慨说：

　　“真不容易啊，活到现在辛苦你了，田崎。”

　　“也、也没这么惨啦……”

　　脱离了回忆状态的田崎显得十分害臊，似乎有点后悔刚才倒豆子一般讲那么多话。

　　犹豫了好一会儿后，难为情的男生总算撤掉捂住脑袋的双手、磕磕巴巴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我觉得是否‘独行’更多取决于自己的选择。倘若不想再劳心劳力去察言观色，亦或者希望避免招致伤害……总之，只要注意到来自他人的恶意并及时远离躲闪，‘独行’绝对是很棒的方式。”

　　话虽如此……

　　春泷忖度着，哪怕“独行”也要无时不刻观察周围的气氛和人们的意见，这样一来压根没什么太大区别吧？

　　老实说，曾经的野上同学姑且能够算作“独行”的范畴，但她是真的平等瞧不起所有人。高傲的“独行”与逃避似的“独行”完全是两码事。

　　待田崎讲完，餐桌上顿时陷入一阵沉默，直到过去了大约十秒钟才被莲打破。

　　“我想，如果心中有挂念的存在、有绝对不能舍弃的存在……至少我没法选择、也不会选择‘独行’。”

　　这么说着，想必是察觉到今天话题的特殊性，始终温文尔雅的足球部主将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目光落在了这边。

　　就像莲希望表达的观点——

　　浅野会长终究是有着妹妹的牵绊，永远不可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独行”。

　　况且，春泷心想，一个人的努力固然没犯任何错误，却有着极大的限制。而这一限制很有可能造成更多的意外和错误。

　　或许只有等她意识到这一点才能跨出自己的脚步、向前迈进。

　　?

　　离开学生餐厅后，春泷紧接着便返回了二年三班的教室。

　　奈何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眼睛的余光就瞥见门口闪过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

　　接踵而至的是靠近走廊的同学，好心帮忙带话来这边。

　　“是一班的浅野同学。”

　　他随口道了声谢，起身前去赴会。

　　大概是觉得走廊人来人往不太合适，浅野同学领着他一路爬上三楼、移至房门虚掩的学生会室。

　　原本还以为其实是浅野会长有事找他，没承想推门而入后面对的是一片寂静。

　　往常翻动纸张的哗啦哗啦声、笔尖书写摩擦的沙沙声，一切都随着某位少女的踪迹消失不见了。

　　考虑到她们姐妹总是形影不离，春泷不由得回头朝浅野同学投去纳闷的眼神。

　　“枫不见了。”

　　闻言，他微微一愣，慢一拍反应过来后，又有点难以置信。

　　先前在校门口经历的景象不自觉于脑海内浮现——

　　虽然气氛比较糟糕，可是在他看来按说也不足以让对方选择逃避。

　　没准单纯是想要趁着午休的空档找地方静一静呢？

　　将负面的想法抛之脑后、怀揣着相对积极的念头，他主动询问确认浅野会长的事情。

　　“枫传了一条讯息，说自己想单独待一会儿就拎着便当跑没影了。”

　　一如既往没有表情变化的少女这样回答说。

　　还有心思带上便当，应该问题不大。

　　“那你……？”

　　“我的便当也在姐姐那里。”

　　春泷不禁感觉她这话说得有些无奈的意味，莫名想笑。

　　他按捺着笑意扭曲起嘴角，正打算用玩笑话缓和稍显紧张的气氛时，空灵的音色蓦然传入耳中。

　　“传LINE是未读、没有回复，问班里的同学也没人知道枫去哪儿了……结果只能在三班门口等星川回来。”

　　经浅野同学这么一提，他倏地想起自己和眼前的少女尚未交换过任何联络方式，怪不得对方需要守在班级门口。

　　“为了防止你通过聊天偷偷把铃带坏……”

　　——浅野会长曾以这个理由严防死守、绝不允许他们互相添加联系人。

　　这种时候倒是能够拿妹妹威胁她回来露面，比方说“浅野会长，你也不想浅野同学……”

　　然而依据浅野同学传讯息皆是未读的说法，她现在多半处于完全不看手机的状态，LINE的途径肯定走不通。

　　不过，以浅野会长那个性和自尊心为前提考虑，能够让她“静一静”的地方委实不多。

　　首先排除掉的便是卫生间。

　　假若打扫干净，应该勉强可以躲进隔间、坐在盖板上小憩，怎奈她还要吃午饭，卫生间就有点……

　　她平日里常驻的学生会室已经从答案中排除了，至于同在三楼、临时分给执行委员会使用的会议室等下再去检查确认也不迟。

　　老实说，春泷认为这类稀松平常的地点根本满足不了“独自享受安静”的条件。

　　上次寻找真田时得知的园艺部的“秘密花园”亦是落选——昨夜风雨交加，现在那儿肯定一片潮湿泥泞，真的有人会往里面钻吗？

　　在心中仔细琢磨着各种条件删删减减过后，剩余的去处无非是个别位置比较偏僻……以及人迹罕至的地方。

　　“那个，浅野同学要一起找人吗？还是先去买袋面包垫垫肚子？”

　　浅野同学似乎一直在注视着这边，突然开口吓了她一跳，满是天然呆萌的脸蛋隐约泛起红润色泽。

　　“唔……去找姐姐拿便当。”

　　她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做出了决定。

　　于是，他们在意见达成一致后立刻启程，目的地是……拐个弯、爬半层楼梯的天台。

　　甫一踏上中间夹层的平台，朝楼顶铁门投去的视线好巧不巧与坐在那儿的少女撞了个正着。

　　浅野会长端坐于最高的那一级台阶、把便当盒搁置在并拢的双膝上面。便当盒内的格子还塞得满满当当，看起来是刚开始吃午饭。

　　啪嗒。

　　大概是被吓到的缘故，筷子的尖端撞在一起，原本夹住的鸡肉块因此而跌落地面，随即沿着阶梯骨碌碌滚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过后，平淡的语气忽然在身后响起。

　　“星川，捡起来吹吹还能吃。”

　　“已经超过三秒了喔？”

　　“可以跟枫间接接吻。”

　　“别说的我好像是什么色中饿鬼一样。”

　　仿佛为了驱散眼下的沉重气氛在另一个维度达成默契般，他们不约而同地配合，净聊些没营养的玩笑话。

　　趁这个空档，春泷不着痕迹地抬眼观察上方那位愣住的少女。

　　浅野会长瞧上去并没有预想中的沮丧与憔悴，更多的反倒是秘密被撞破后的羞恼。不经意间攥紧的右手捏得筷子嘎吱作响，教人担心是否下一刻就要断裂弯折。

　　“你、你你你你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她略带惋惜地瞅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鸡肉块，然后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

　　为避免进一步刺激惹得对方炸毛，他识趣地把想要反问的问题咽回肚子里。

　　首先要绕开容易戳到痛点的话题，其次是不能表现得太过刻意，谨记这两点就能够——

　　“因为枫抛下一句话就躲起来了，通话不接、讯息也不回。”

　　浅野同学难得占据主动权，抢在最前面给出答复。

　　“我……我不是告诉你午休结束就回去嘛……”

　　“可是我的便当被枫一并拿走了。”

　　“欸？”

　　听到妹妹的控诉，浅野会长的神情显得有些傻眼。

　　她愣了一下，紧接着便立刻扭过身去。她用左手拎起那只束口袋，右手则是从外面摸了摸底部——

　　“咕呜……我、我没注意……”

　　她难为情地垂下脑袋，绀蓝色发丝如幕帘般遮遮掩掩，烫红似的娇小耳廓在其间若隐若现。

　　看来也不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春泷暗忖着，将劝说浅野会长返回日常区域的话语吞了下去。

　　“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抛下这句话后，他没多作解释，不给两人开口的机会、十分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

　　待他再度登上通往校舍天台的楼梯间夹层，浅野同学已然坐到了自家姐姐身旁。

　　两人肩并肩，互相依偎——

　　与其说是依偎，春泷觉得这一刻更像是浅野会长倚靠在妹妹身上。

　　尽管没有什么明显的迹象，可她那不知不觉中流露的脆弱感委实让人在意。

　　想必是听到了脚步声，两名女孩子纷纷望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