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世界人生 第890章

　　约莫步行两分钟的路程，他们又经过不久前的街道、抵达了位于豆源北边的平野屋纸文具店。

　　相比起前三家店铺，平野屋的装修明显更现代化，既简约又整洁，布局类似崇文堂书店，门口设置了展览商品的货架。

　　从目前所处的位置望去，崭新的玻璃门上面贴着“HIRANOYA”的白色字样——有趣的是“O”用了一只卡通猫头鹰作替代，看起来蛮可爱的。屋内通铺了地板，而店主估计是非常讲究的性格，将其拖得锃亮、隐隐倒映出周遭的光景。

　　一如既往跟店主平野先生打一声招呼、说明来意后，他们受到了十分热情的招待。

　　依浅野会长在拜访前所言，平野屋每年都有捐赠各种文具给日谷高校，大多用于教师办公。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时，鬓发带着些微斑白的平野先生不知为何突然叹了口气。

　　“柏木同学马上也要毕业升学了啊……”

　　想必是察觉到了他们不明所以的纳闷心思，对方接着解释说道：

　　“差不多每两年便要送走一批熟悉的孩子，心里难免有点感慨。”

　　说着，比浅间老师还要显老的大叔露出歉意的微笑。

　　“抱歉抱歉，人过了中年总爱多愁善感，尤其是文具店这个跟学校紧密相连的行业。而且随着时代发展，像我这样的小店也只能挣扎着努力生存下去。”

　　“经营状况很差吗？”

　　浅野会长毫无自觉地问出了相当容易踩雷的问题。

　　好在平野先生并不介意，好整以暇地耐心回答。

　　“原本每逢年节——特别是新学年开始前，店内都会挤满前来购买文具的孩子，现如今嘛……”

　　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新生代的孩子们明显更喜欢大型商场或者连锁店，挑选昂贵的产品还有那一堆宣传噱头十足的‘好东西’，而家长和爷爷奶奶们多半也会无条件购买”

　　酸味已经溢出来了喔，平野先生。

　　“真是羡慕死人。找个什么卡通角色举办推出联动产品，不消一会儿店内就能塞得满满当当，之前我去看，那队排得可是有够长的。我们这些小店很难联络上有高价值资源的渠道，即使有了渠道，成本价也完全没法跟连锁店竞争……”

　　照平野先生的说法，平野屋目前主要靠“差异化”争取顾客。譬如，原创的明信片颇受观光客欢迎、专供附近使馆工作人员的A4记事本、别家文具店不卖的三孔文件夹等等。

　　“……人啊，总是很矫情呢。既希望这儿保持原本的模样、维系那份难得的优雅和温暖，却又在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地顺应年月推移做出改变。归根结蒂，前者无非是向往着安逸的‘普通’，后者则是‘理所当然’的前进发展。新兴店铺跟传统店铺并存也不会感到奇怪，这个町就是如此独特的存在。”

　　随后，平野先生像是蓦然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情，煞有介事地问道：

　　“你们有拜访过笠原婆婆那边吗？”

　　“啊，嗯……刚去过。”

　　作为代表的浅野会长点头表示没错。

　　“她老人家呀，总是惦记着过去，对町内的变化非常抗拒。可能人上了年纪便是如此，但她明明挺欢迎外地人的，这点反倒意外的保守。听说当初这边准备修建地铁站的时候，笠原婆婆就是反对群体的一员……”

　　说到这儿，平野先生顿了顿，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口水。

　　“地铁站终究是建成了，越来越多的新兴甜品店也随之涌入商店街，在装修和卫生方面老店根本不是对手。翻修店铺要花一大笔钱，收入在竞争中却与日俱减，不改变不行啊。我等下次居民会再劝劝她，最起码那今川烧也该换点口味了。”

　　?

　　收下平野先生送的见面礼记事本后，他们便道别并离开了文具店。

　　这次行程的主要目的是确认捐赠的文具清单——

　　顺带一提，部分记事本和价格最贵的钢笔会作为星陵祭的奖品发放。

　　浅野会长提及这件事情的时候，春泷不由得回想起了曾经上学期间的怨念。

　　无论逢年过节、考试分数优异、表现突出，到头来老师给的奖励不是笔记本就是中性笔……甚至还有让学生“再接再厉、继续努力保持成绩”的习题册奖励。

　　抛开习题册是否可以算作奖励不谈，拿大家上交的班费买这种东西却从未征求大家的意见，他至今依然颇有微词。况且无差别收班费，结果多半奖励却只发给小部分优秀学生，这样的规则哪怕作为“既得利益者”的一员，他仍是觉得有些过分。

　　下一间需要拜访的店铺恰巧在平野屋旁边，两者相隔一家巧克力店，没几步路便抵达了门口。

　　途中，浅野同学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

　　“‘理所当然’好复杂……”

　　看来两位店主各持己见的说法给她带去了不小的困惑。

　　顺应时代改变的平野先生，坚守传统阵地的笠原婆婆——两人的说辞听起来皆是正确且各有道理，怎奈放在一起就产生了难以调和的矛盾。

　　他心想，兴许这便是困扰浅野同学的问题所在。

　　雅学姐只是因为极少跟人交流、稍有欠缺及误会，而浅野同学估计是受截然不同的环境影响、以至于产生了更大的偏差。

　　她能够自己迈出前进的脚步吗？她也有想要坚守的旧事物吗？

　　眼睛的余光里，天然呆萌的少女偷偷靠近自家姐姐身旁、悄无声息地牵起了对方的左手。

　　“铃……？”

　　后者朝她投去纳闷的眼神，平淡的缥缈音色随即在耳畔响起。

　　“这是为了安慰约会期间牵不到星川手的枫。”

　　好熟悉的台词格式。

　　“谁、谁要牵那家伙的手了？！做梦……做梦也不行！”

　　说着，浅野会长一点儿都不凶地扭头瞪了这边一眼。可是这跟他星川春泷有什么关系？

　　他较劲地瞪了回去，少女登时反射性地选择逃避、迅速移开视线。

　　另一位害他被瞪的罪魁祸首倒是颇有余裕，不紧不慢地问道：

　　“星川，你不想牵手吗？”

　　“在身高差近三十公分的情况下，牵手只会让两人累得更快喔？”

　　他开玩笑地给出答复后，浅野会长不服气地埋怨谴责：

　　“谈论女孩子的身高真是差劲死了。”

　　而浅野同学——

　　“看来星川跟女孩子牵手的经验非常丰富。”

　　“咕呜……”春泷故作镇定地辩解说，“我牵过妹妹的手。”

　　“真的不想和枫牵手吗？”

　　“我尊重浅野会长的意愿。”

　　“那左手牵着姐姐，右手牵着我——”

　　“饶了我吧，会被路人用目光杀死的。”

　　他识趣地投降认输，在浅野会长那眼神逐渐变得不善前换个话题。

　　“那个，一直在店门口站着不觉得太奇怪了吗？先解决完工作，等到午餐休息时再聊怎么样？”

　　“你这是心虚了？”

　　居然没有被工作转移注意力？

　　不等他琢磨好替自己开脱的措辞，少女漫不经心似的随口嘟哝了一声“笨蛋”，尔后便径自迈出脚步、踏入店内。

　　就像平野先生讲述的那般，新与旧并存的特别景象在商店街十分常见。

　　虽然平野屋和眼前这间浪花家创立的年代颇为相近，怎奈如今前者已是改变成了现代风格，后者却仍旧保留着传统韵味。

　　脏兮兮的门帘、木制招牌、高挂的草席、宛若上个世纪生产的老式冰柜……

　　春泷粗略观察了一下，发现店内甚至连空调都未曾安装。

第五百六十二章--烤好的鲷鱼烧，从头吃？还是从尾吃？

　　下次四方再说他们东京没有底蕴缺少传承，就把她带来麻布十番逛一逛。

　　星川春泷在心底自娱自乐地想着——

　　这当然是玩笑话，但他的确希望陪四方一起来商店街玩一圈，毕竟后者最喜欢用小豆作馅料的甜品。

　　暂且止住漫无边际发散的思绪，他追上浅野会长的脚步踏入店内。

　　一如先前造访的几间店铺，浪花家的室内面积比较紧张。大概是为了宣传、方便做生意、亦或者是单纯的没有空调的缘故，烘焙厨房直接设置在店门口，尚未靠近便能够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甘甜气息。

　　顺带一提，“浪花家”这个店名中浪花的读音“naniwa”，跟大阪的浪速区属于同音异字，不知道是否有人因此把店主当作大阪人——毕竟仅限听闻的话，没准会联想成“浪速屋”。而邻近京都的大阪……哪怕是大阪，在人们心中也是传统底蕴远胜过东京的城市。

　　倘若聊到引以为傲的地标性建筑，大阪人举的例子往往是“大阪城天守阁”，换成东京人嘛，不是东京塔就是天空树。这样以来，两者在传统方面孰高孰低，答案已然十分明显。

　　甫一穿过高悬于头顶的红色门帘，负责迎接客人的是一张饱经岁月磨砺、镌刻有斑驳痕迹的桌子，上面摆满了可以充当伴手礼的盒装小豆馅与炒面。

　　左手侧为老旧的立式冰柜，透过玻璃窗能够瞧见上三层的碗装刨冰以及底层的宝特瓶装茶饮。

　　浪花家虽然是以鲷鱼烧而闻名全国乃至海外，但这儿同样提供一些别的食物。他之前注意到门口挂着一块夹有打印纸的写字板，纸面上的表格平平无奇、普通地罗列出了各项售卖产品。

　　说起来，整间商店从室外看上去显得有点脏兮兮的——特别是那一条门帘。只不过在走进屋子以后他才发现，地面用了哑光的漆黑石砖铺就，跟所处的公寓楼的装修风格颇为相近。

　　“打扰了。”

　　走在最前边的浅野会长带头向透明厨房内的中年男人打招呼。

　　不等她像前几次那般讲明来意，对方便率先开口说道：

　　“前田刚给我传了条讯息，告诉我你们不久后应该会来我这儿登门拜访……”

　　说到这里，男人停顿片刻，旋即话锋一转，犹如文具店的平野先生那样有些感怀地轻吁了口气。

　　“——请别见怪，每次到了星陵祭举办的日子，总会产生一种‘啊，今年也快要结束了’的惆怅。我们这群在商店街长大又差不多要在商店街终老的孩子，打小就喜欢拿着爸爸妈妈给的零花钱去星陵祭游玩，一晃眼已经过去将近五十年啰。”

　　随着话音落下，男人转头望向这边，脑袋上那条印有樱花花瓣图案的墨绿色头巾凸显出一派干练的风范。

　　“……今年柏木同学也要毕业了啊。”

　　前田先生和这位估计是浪花家店主的男人都提到了“柏木同学”，春泷不禁好奇上一任会长究竟做得有多么成功，居然能够被商店街的大家挂在嘴边。

　　相较之下，浅野会长便有点……

　　对不起。

　　他暗自为失礼的念头悄悄向少女道了声歉。

　　话说回来，他跟三年级学长学姐的交集其实很少，完全局限在雅学姐以及阿哥这两人的范围内。对前任学生会会长唯一的印象，就是去年学期开始与结束时的典礼演讲。

　　因为先前的记忆都特别模糊，他如今只是依稀记得，柏木学姐的风格和浅野会长大相径庭，似乎属于比较开朗阳光的类型。

　　思索间，中年男人搔了搔被头巾包裹的脑袋、露出一抹微笑。

　　“中午好，我是浪花家的四代目店主神户正盛。两位浅野同学我去年已经见过了，这位也是新的学生会成员……？”

　　“您好，我是浅野同学的朋友星川春泷。我在本次星陵祭的执行委员会里打工，今天是第一天体验强制加班，请多多指教~”

　　讲到后半句时，兴许是受各位店主亲切友善的态度影响，春泷不自觉开起了玩笑。

　　听到他的玩笑话，浅野会长顿时略带羞恼地回头瞪了一眼，神户先生则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这名中年男人身材颇为瘦削，扎了头巾的脑袋瞧上去却偏圆，加之佩戴着圆框的玳瑁色眼睛……大笑的时候难免散发出一种微妙的喜感。

　　“呼……跟柏木同学似的，这种感觉真教人怀念。”

　　春泷觉得总是在浅野会长面前聊上一任会长不太合适，毕竟有可能触及她藏匿的伤痕——

　　两届学生会长的人气和受欢迎情况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也不知道为什么柏木学姐要推选她当继任者。

　　日谷高校有两种方式可以坐上学生会长的位置。

　　其一是最常见的公开投票选举，其二是由前任会长指名推荐。

　　尽管后者无需通过选举就能够担任会长一职，但如果有学生感到不满，亦能够投诉并申请投票换人。

　　明明不怎么受欢迎，名为浅野枫的女孩子却稳坐学生会长之位、至今仍旧没被换掉，个中缘由委实令人摸不着头绪。

　　难道大家是看在她非常可爱的份上才网开一面？

　　正准备转移话题时，浅野会长突然开口支支吾吾地问了个问题。

　　“那个，神户先生认为柏木学姐是怎样的人？”

　　闻言，双手翻动着架在炉灶上烘烤的模具，神户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若有所思地给出答复：

　　“非常活泼开朗吧，还挺喜欢开玩笑的，看到她心情便会不由自主愉快起来。前年初次碰面的时候，她上来就用‘你好’跟我打招呼。我问她为什么觉得我是大阪人，她却纳闷地反问我‘原来店主不是从浪速区搬到东京的人吗？’”（まいど- maido，大阪腔，标准发音为domo）

　　不过嘛，我家是从神户搬来东京的倒让她猜对了。

　　——男人仿佛想起了某件有趣的事情，扭曲着嘴角这么补充说道。

　　先是借助店名打开场面，随后又顺势以姓氏拉近关系……柏木学姐的玩笑话水平蛮不错的。春泷暗忖着，眼睛的余光在不经意间发现浅野会长正侧目望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