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世界人生 第256章

作者:SuzuharaYuki

雅学姐忽然话锋一转,说:

“……这确实很好。”

她用肩膀撑起自己,胳膊肘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朝这边靠近,旋即脑袋便紧紧贴住了他的胸口。

“确实很好……”她低声呢喃着重复了一遍,旋即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口上说,“现在里面装的全都是我?”

“全都是。”

春泷信誓旦旦地保证。

“证据?”

“达芬奇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抬起头来,只会从我的眼里瞧见自己。”

以雅学姐的能力和对他的了解,说与不说其实都不会影响她的判断,但说了又跟不说是完全两码事。

他从未想过去欺骗哪位女孩子,不论四方、亦或者是雅学姐,甚至野上同学也是……他从未对她们隐瞒过自己不止喜欢一个女孩子的事情。

“真是个狡猾的渣男。”

用一如既往的冰冷语气予以谴责后,她扬起脑袋,在怀抱中看向他的双眼。

“唔……”

这种时候,只有亲吻这一个选择了吧?

雅学姐拿她面前的衣服抹了抹、擦干湿润的嘴唇,似是无奈、又仿佛讥讽地问:

“只是抱着?”

“只是抱着。”

他点点头,发丝蹭得枕头簌簌作响,被盯了一会儿后、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

“偶尔也会情不自禁。”

话音落下,少女多半是不准备继续追究他刚才的举动,连绵不绝的雨声再次填满了整个房间。

从细密和音量推测,雨势应该比之前小了一些,倒也符合天气预报中“深夜停雨”的消息。

啪嗒啪嗒。

一面数着有几粒雨滴撞死在窗户玻璃上,一面静静倾听怀中少女的平稳呼吸。与四方不同,她是黏人的猫咪、直往心里钻去,而雅学姐则是坠入胸口的月光,若即若离的虚幻、既清冷又美丽,心中生不出任何一点肮脏污秽的念想。

“雅学姐睡了吗?”

似曾相识的问题脱口而出。

“没有。”

她回答说。

“我想要了解更多关于你的事情。”

“比如?”

“罩杯是E还是F,难道是G?”

这会儿总不可能有文库本敲他脑袋了吧?

可惜的是,很快他便因为吞咽困难、无法呼吸的缘故认错投降。

“掐。”

“非常对不起,要喘不动气了,请饶了我这一回。”

“真是的……又开你那无聊的玩笑。”

雅学姐边吐槽边收回双手,紧接着深呼吸一口气后继续讲了下去:

“你问的是以前的事情吧,比如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样做不出任何表情、语气自始至终也完全没有区别的我。”

她说。

“嗯。”

他点头赞同。

“不睡觉,想要听我说以前的事情?”

“不睡觉,想要听你说以前的事情。”

雅学姐又往怀抱中蹭了蹭,贴得更加紧密了一些。

这算是享受吗?

是也不是。

某种意义上讲,这无异于折磨。他思忖着,自己不知道能憋到什么时候,唯有努力去坚持,避免打破如今这岁月静好的难得气氛。

“那是在我上小学时发生的事情——”

就像是在写小说一样,她以好似月光般清冷的声音说着。

那个时候,爸爸被行长看重、登上了营业部次长的位置。以他的年纪,哪怕是现在才成为次长,仍旧属于引人瞩目的晋升,更何况当时……说是招人嫉恨也不为过。

爸爸的能力是很强,为银行创造了许多财富、挽回了许多损失,但归根结蒂,他是人。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之人,他取得成功后,也会得意忘形、在同僚和下属的一声声吹嘘追捧中逐渐放松了警惕。

可我和妈妈根本了解不到太多消息,只明白爸爸很厉害、爸爸成功了这样的事情。由于曾经住的是银行的职工公寓,所以在街道或塔楼里遇见认识的、不认识的邻居,他们都会带着笑脸来和妈妈搭话——夸几句孩子漂亮可爱后、话题便全是爸爸如何有权势、爸爸前途和未来是多么的光明……

要知道,银行内部其实和大型集团乃至社会无异,同样有着对立的派系与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爸爸年纪轻轻、三十多岁就得到了次长的宝座,银行里可是有无数直至退休都不一定能当上课长的家伙。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不是真的“怀才不遇”,至少他们自己是如此认为且坚信不疑的。

“走了狗屎运被行长看中的家伙”、“行长养的走狗”、“行长的亲戚”。

——最初只是无伤大雅的风言风语、可当爸爸注意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难以挽回的地步。后来才知道是某位与行长派系不对付的董事在煽风点火,可他只是区区一名次长,对于董事的针对也无能为力。

爸爸在得意忘形的那段时间里犯过几处微不足道的小错,但对手抓住这点攻击,他不得不努力在外奔波弥补过失,并且频繁参加应酬酒会、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里以后还经常抱怨、冲着妈妈和我发泄不满。

虽然他第二天早上酒醒起床后,都会向妈妈和我道歉,我们也能理解他为了养家付出的努力和辛苦,但是……如同抗药性一样,次数多了、道歉便显得太过廉价。

紧接着,为了给爸爸的工作增添一分力量、改变他的风评并获取更多支持,妈妈去参加了她特别反感的夫人会。

董事的夫人、各个部门内一些管理人员的夫人都参加了那个由行长妇人组建的聚会活动。

原先爸爸能力强、业绩好、是银行职员们憧憬的厉害人物,可随着地位上涨、名声变差,银行内部传闻里开始出现了他的问题妈妈作为妻子也有责任。

——因为妈妈完全没有参加夫人会、不与其余同僚的妻子来往。

“孤僻”、“傲慢”、“性格差”。

某天晚上,浑身酒气的爸爸苦着脸拜托妈妈去参加夫人会、帮忙从行长夫人和几位董事夫人那里打听消息。妈妈跟他吵了一架,爸爸的呵斥声我蹲在门后、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都听得一清二楚。

然而,是的,妈妈还是挤出工作空余的时间去参加了那个夫人会。

所谓夫人会,无非是一帮靠丈夫养着、百无聊赖的女人们聚在一起搞些乱七八糟的活动。

爸爸在银行里风头正盛,换作以前倒是没什么,可那时处境困难、妈妈自然也成为了被针对的新人。尤其是她一直不参加聚会,就算有工作忙的托辞,照样受到了那些主妇的排挤和冷嘲热讽。

爸爸有糟心事可以向妈妈宣泄,妈妈考虑到爸爸的心情便只能自己憋着。我看她心情一天比一天差,说话也越来越少,很害怕她像一些小说里的主人公那般想不开。于是我主动去当妈妈的听众,听她在夫人会活动里的遭遇。

其实,将自己的悲伤和痛苦传递给别人,纵使是无意的,也能够算作一种无形的“暴力”。

我起初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之前也不想跟任何人说……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我相信、自己憧憬的帅气学弟不会被这点小小的“暴力”所影响。

我从小就明白自己是个特别的女孩子。

爸爸妈妈的亲戚朋友、认识的人们、还有幼稚园和学校的老师们,大家见了我都会说“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将来肯定能成为大美人”、“要是我家那个孩子能有雅这么漂亮可爱还聪明就好了”。

——总而言之,我非常讨人喜欢……你这家伙别笑,真是差劲透顶。

那时的我天真地认为自己能够帮到妈妈,主动提出要跟妈妈一起去参加夫人会。毕竟听妈妈说,也有一些主妇不请保姆或请不起保姆、经常带着孩子参加活动。

不过,当我陪着妈妈经历完一次夫人会活动后,却发现那些人变本加厉的欺负且排挤妈妈……直到国中二年级时我才明白,爸爸妈妈有我这样既可爱又漂亮、并且成绩优秀的孩子,只会让她们更加嫉妒愤恨。

正是由于这一点,我第二次陪着妈妈参加活动的时候,碰到了非常恶劣的欺凌事件。

那天的活动内容是花道,妈妈下班后随便从路边的花店里买了几支茶花和杜鹃,还送了我一只小洒水壶……

她喜欢粉色和白色,就有人笑着说,“四十岁了还喜欢粉色,真有少女心啊。”

又有人说,“完全不知道怎么搭配,还好是初学者,不然可丢人了。”

甚至连我的小洒水壶也难逃一劫——那人拍着我的脑袋、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教育说,“花道是高雅的技艺,不需要那种跟艺术无关的垃圾货色。”

当时我还纳闷地问妈妈,“花道”把花插下去以后,难道就不用给花浇水了吗?妈妈只是勉强地扯出笑容安慰我,说她也不懂、但花肯定是要浇水的。

之后妈妈认认真真地按照教学图册修剪花枝、调整位置、摘掉多余的叶片。好不容易插进花盆,我们两个心满意足地将作品放去桌上展示时,那位讨厌爸爸的董事的夫人故意从旁边经过、“不小心”把花盆蹭到了地上。

接近两个小时的努力,随着当啷一声、瞬间变作满地碎片和泥土。

包括书籍在内,我从小便十分珍惜每一样物品,看到自己和妈妈辛苦制作的插花被那样对待,怒气和泪水一个劲地往上涌。

我绞尽脑汁,用读过的书籍里最恶毒的话语咒骂那个丑陋的女人,在场的主妇们全都吓傻了。

可正当我因此而得意的时候,妈妈却拉着我、不停鞠躬向大家道歉,行长夫人虽然指责了董事夫人,还给了我们一个新的花盆并找佣人帮忙清理掉碎片、拿来土壤,但又告诫妈妈“好好管教自己家的孩子”——也就是我。

听到行长夫人这么说,其余人便纷纷点头称是,妈妈不得不再次鞠躬道歉。

那天吃完晚饭后,妈妈只是带着我复原了之前的作品,并未像她保证的那样“教训”我。我想,她大概也希望能狠狠臭骂一顿那帮游手好闲的女人。

时间又过了三日,去外地出差的爸爸终于在周末前的星期五回到家里,我兴冲冲地抱着花盆给他展示我和妈妈的作品,然而花盆又一次被摔得四分五裂。那会儿我才注意到、爸爸脸上的神情仿佛今天中午的那些积雨云,简直阴沉得能够挤出水来。

他质问妈妈的所作所为,抱怨自己被人问起妻子和女儿的事情时有多么尴尬,同时警告我、再出现类似的事情就扔掉所有与学习无关的书籍。

明明错的不是我们,我和妈妈却要向施害者低头道歉。明明爸爸靠着特别的天赋、能力和业绩夺得职位,他却必须面对纷至沓来的恶意、应付出其不意的针对与排挤。

“大概便是从那晚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情绪和感情都被牢牢锁死在了身体里面。”

雅学姐的语气仍旧平静,仿佛她刚才仅仅是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春泷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伸手将她抱紧。

他想要缓和气氛,便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听完以后,我现在很想打电话过去把白鹭先生骂一顿,最好能再给他一拳。”

“他是我爸爸。”

雅学姐似乎有点不满,抬手捶打他的侧肋,可这无力的拳头根本没有任何效果,反倒是不停挤压磨蹭的胸部实在令人痛苦。

捶了几下后,她停止动作。原以为是打累了,却忽然听见她叹了口气:

“如果那时陪在妈妈身旁的人是星川学弟就好了……”

“抱歉……”

“嗯?”

她抬头和他对上了视线,像是在疑惑。

“道歉做什么?”

“雅学姐的妈妈——”

“让星川学弟失望了,妈妈还健健康康的活着,一顿能吃三碗白饭、比我都多。”

“欸……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这是在逗你玩。”

“过分,居然故意用这种容易惹人误会的说法!”

昏暗房间内的光线仿佛随着逐渐欢快的气氛扭曲变形,即便是雅学姐那精致的脸蛋上,嘴角看着也好似翘起了些许弧度。

咦?

真的假的?

“别盯着我看……”

雅学姐闹别扭似地推了他一下。

他揉了揉眼,发现少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不禁难以置信地说:

“雅学姐你刚刚……好像笑出来了?”

“肯定是你看错了。”

“你应该清楚我没说谎。”

“所以我说你看错了。”

她并不相信这样的意外,毕竟就连春泷自己也无法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