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与鱼
“我听说，‘大海的眼泪’指的似乎是某种产自深海的魔法宝石？”罗莎开口说话，试图调节气氛。
萝尔收拾思绪，很快就用笑容掩饰了脸上的异样表情，她说道：“确实有这种代称，但原本的意思并非如此。”
“大家小时候应该都听父母讲过人鱼公主的故事吧？”萝尔转过身打开包裹，掏出了她的竖琴，抱在怀里，“我这边倒是有另一个版本，要听吗？”
神佑大陆上广为流传的人鱼公主的故事，其实和地球世界里的《海的女儿》差不太多，讲的都是深海底下的人鱼，爱上陆地人类的故事。
为了和心爱的人类在一起，人鱼公主借助魔女的魔药，提前显化人形，走上陆地。
但她最终却没能收获幸福，带着悲伤回到了大海。
每当潮汐来临，沿海的渔夫偶尔还会看到礁石上对月吟唱的人鱼公主，她的心爱之人却再也不会来见她。
艾弥在书上看到过这个故事，当时心中唏嘘不已，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比童话里的小美人鱼好一点的是，那位人鱼公主并没有化成泡沫，但这份错失爱情的悲伤，带来的痛苦可能更为长久。
吟游诗人已经摆好讲故事的架势，艾弥自然不会拒绝，她靠着椅背嘟囔道：“弹奏的声音要小一点哦，不要打扰到其他乘客。”
罗莎道：“艾弥大人请放心，这里的隔音效果还不错。”
萝尔拨弄琴弦，试了试音节，确定没问题之后，她开始弹奏。
悠远的琴音响起，吟游诗人温润柔和的嗓音也跟着融入琴音之中。
“很久很久以前，在浩瀚的大海深处，有一个人鱼建立的海族王庭国度。他们信仰原初的海之神明，并得到赐福，拥有了美丽的容貌，天籁般的嗓音和强大的魔法力量。”
“深海之王有一个女儿，她的名字是耶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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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人之歌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故事里的故事
在萝尔这吟唱颂词般的语调中，耶拉娜的名字似乎带上了一些特别的韵味。
艾弥的直觉先于她的意识，告诉了她违和感所在之处。
耶拉娜这个名字，是用陆地人的语言音节，强行读出海族人的名字，萝尔在讲故事的时候，却直接用了海族语言里耶拉娜的读音。
这吟游诗人还懂得海族语言？
艾弥暂时没有细究，放空脑袋听故事。
“耶拉娜是带着神明赐福而降生的，她有着人鱼族里最美妙的歌喉，最漂亮的容颜，以及宛如天赋才能的驭水之术，仿佛她生来就是深海意志的化身。王庭里的人鱼们都相信，耶拉娜会承袭海王之位，带领海族重现昔日荣光。”
“深海之中最为博学的魔女，成为了耶拉娜的老师，在传授耶拉娜技艺与知识的同时，也向幼年的海之公主讲述了许多陆地上发生的故事。”
“年幼的公主对陆地上的风景极为向往，也对名为人类的智慧生物充满好奇，在她二十岁的成年礼上，经她百般恳求，海之王终于允许她浮上水面，看一看陆地人的生活。”
艾弥拄着下巴，她在书中看到过一种说法，海皇人鱼也是长生种，他们的身体成长速度比人类略慢，二十岁的成年礼只是三重礼仪的开端，他们后续还需要经历“化身礼”和“升华礼”，才能成为一条成熟的人鱼。
化身礼能让海皇人鱼摆脱尾巴和深水区的限制，具备完整的类人形态，并提升他们的修行速度。
升华礼则需要海皇人鱼闯过由海族先祖留下的试炼，成功完成升华礼，海皇人鱼便会觉醒新的天赋，战斗能力会得到极大提升。
萝尔还在讲故事，艾弥没有不识趣地选择在此时求证书中所言的真伪。
“深海底下风平浪静，海面之上却是狂风大作，雷霆暴雨。一艘人类的商船在耶拉娜的面前倾覆，人类脆弱的生命顷刻间消逝，被深海吞没。”
“出于对人类的好奇心和天生的善意，耶拉娜止住狂风，停歇暴雨，将落水幸存的人类送回船上，并亲自护送船只返回港口。”
“她救助人类的事迹，得到了海边渔民的称赞，并发展出了信仰。渔民们参考她的长相，制作了名为耶拉娜的神像，时常参拜，出海之前更是如此，祈求能得到海之公主的庇佑，渔获丰收，平安归航。”
“人类回报的善意和信仰，让心智还不成熟的耶拉娜迷失在了虚假的赞歌之中，她错误地以为人类都是友善而智慧的生命，将帮助人类当做了自己应尽的责任，全然忘记了她海皇人鱼的身份，更忽略了同族们对昔日荣光的渴求。”
“海之公主的庇护，让南方的小港口迅速发展，村子变成了镇子，镇子变成了城市，来往商船越来越多，渔获季节的捕鱼船也越来越多，人类相信耶拉娜的神力，毫无节制地榨取海之公主的精力。可是，要庇护的船只有那么多，要拯救的人类不计其数，被信仰的‘神明’也只不过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她如何能兼顾所有的祈愿？”
“耶拉娜的精神越来越憔悴，她甚至无心修行，时刻关注着海面的情况。深海之王不忍看见女儿再为人类奔波劳累，便向魔女求来了安神助眠的魔药，想让耶拉娜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纾解疲倦，并重新找回她应走的道路。”
故事说到这里，和《海的女儿》那个童话的走向已经完全不同，萝尔停下来喝了几口水，调整呼吸，松缓弹琴的手指，过了一分多钟才再度开口。
“耶拉娜陷入沉睡，自从成年礼那天救助了人类商船之后，这是她第一次睡个好觉。然而当她醒来，却听闻噩耗，她沉眠休息的那几日，海域里出现了极为罕见的风暴天气，人类的商船和渔船卷入风暴，损失巨大，几乎没有幸存者……”
艾弥手指微颤，她听过太多人性本恶的故事，立刻就猜到了接下来的展开。
事情也正如艾弥的预料，萝尔的琴音转向沉郁和压抑，继续说道：
“那些海之公主的信徒，之前有多虔诚，这次灾难之后就有多癫狂，他们认为耶拉娜背弃了与他们的约定，抛弃了信徒，有些极端人士甚至认为，风暴和狂浪都是耶拉娜呼唤而来，只为彰显神力，巩固信仰。”
“这些所谓的信徒们忘记了一件事，海之公主从未与他们有过约定，也从来都不需要他们的信仰。耶拉娜对人类施以援手，只是因为她天性温柔善良，她从未以任何形式索取过报酬！”
“失去亲人朋友的愤怒与悲伤，冲垮了那些人类的理智，他们推倒了为耶拉娜设立的神像，将其砸的粉碎，他们不再尊称耶拉娜为海之公主，将她视为深海中不怀好意的异族，他们大声咒骂，肆意宣泄情绪，即便有理智尚存的人，也会被大势裹挟，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
“在耶拉娜之前，航船无人庇佑，被风暴浪潮摧毁的船只不计其数，那时候的人类又该去怪罪谁呢？从虚无混乱的天灾，到具体可感的耶拉娜，当发泄有了指向和载体，人类便会失去底线，毫无理智地宣泄恶意。”
“这种恶意对于只是去睡了一觉的耶拉娜来说，显得太过沉重。天性善良的人，总是更愿意在自己的身上找问题，耶拉娜也是如此，她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难道是她做的不够好，才导致她的人类‘朋友’生气？”
“已经破碎的关系是很难去修复的，即便海之公主睡醒之后，仍旧不遗余力地帮助人类，人类却很难恢复先前的热情。耶拉娜伤心自责，悲郁哭泣，父母和老师的开导也没能让她走出心结。”
“耶拉娜是带着神明恩赐降生的，她的悲伤有着极强的情绪共鸣，整个王庭都深受困扰。深海之王也没有办法，只能向魔女寻求帮助。”
“魔女提出一个建议，让耶拉娜去陆地上行走，仔细感受人类的生活状态，当耶拉娜明白了人类的本性之后，她自然就能走出心结，找到自己的道路。”
“耶拉娜那时候还没有经历化身礼，不能变化成人类的形态，但在魔药的帮助下，她提前褪去鱼尾，拥有了人类的双足。代价便是她失去了语言的能力。直到回归深海，解除魔药效果，她才能再次开口说话。”
艾弥摸了摸下巴，总觉得深海里那位魔女的定位，和童话故事里的海女巫很像，魔药的副作用也有些类似，都是以语言能力为代价，换来能在陆地上行走的双足。
这个故事拐了一圈，似乎又绕回来了。
艾弥下意识吐槽道：“耶拉娜的双脚踩在地上，是不是会有如同踩在刀刃上的痛苦？”
萝尔的节奏被她打断，楞了一下才回复道：“应该没有，起码在我听过的故事里，没有这么离谱的设定。”
用“言语”来置换“行走”，是相对平等的交换，符合魔药的炼金术等量交换原则，以魔女的炼药手艺，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抱歉，打扰到你了，继续说下去吧。”艾弥道。
这个故事还算有趣，她想继续听下去。
在萝尔的故事里，生活在海港的人类推倒了海之公主的神像，抛弃了信仰，但在目前这个时代，海之公主的信仰不仅没有彻底消亡，还得到了帝国官方的承认，神像也重新立了起来。
也就是说，这个故事后续还有其他变化。
不过，艾弥内心深处觉得，有没有信徒其实对耶拉娜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神明不需要信徒，是信徒需要神明。
萝尔清了清嗓子，趁机停下来休息，过了将近一分钟，她才继续讲述海之公主的故事。
“走上陆地之后，耶拉娜的美貌很快就招来了祸患。一个来路不明、相貌极美的女孩，不能开口说话，心性单纯，容易轻信他人——你们都知道人类的劣根性，这种极品猎物摆在眼前，没有人会不动心。”
“耶拉娜先是被骗走了身上的钱财，又被治安官栽赃陷害，关进了人类城市的监牢。狱卒和奴隶商人勾结，趁她休息给她戴上了奴隶项圈，若不是耶拉娜及时反应过来情况不对劲，选择越狱逃走，很有可能上岸不过三日便被人类玷污。”
艾弥忍不住举手发言：“深海王庭就这么看着他们的小公主受难？不会派人暗中保护吗？”
萝尔有些无奈地说道：“隐藏在暗处的护卫肯定是有的，但只会在最紧急的时刻出手，不然耶拉娜如何认识到人心险恶？”
“哦，好像是这个道理。”艾弥放下手，眼神示意萝尔继续。
吟游诗人揉了揉眉心，老实说，相比起安静听故事的西琳和罗莎，艾弥实在不算是个优秀的听众。
艾弥的问题太多了，就算不开口，她脸上时常变化的表情也扰的人心烦。
萝尔整理情绪，继续说道：“这几日的经历，让耶拉娜意识到，人类并不像她听到的故事里那么有趣，他们也会坑蒙拐骗，有许多卑劣手段和肮脏的欲望。讽刺的是，耶拉娜很快就发现，她曾经救助过那个奴隶商人的商船。”
“这件事情让耶拉娜深受打击，敏感脆弱的女孩开始怀疑自己曾经举动的正确性，她彻底陷入迷茫，肉体虽然从牢狱之灾中逃脱，精神却走入困境。”
“失去钱财，耶拉娜食不果腹居无定所，但她并不愿意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她尝试去工作挣钱，却因为不能说话和笨手笨脚而被辞退，在街边饿晕昏倒之后，耶拉娜被人救起。”
“那是一个堪称完美的人类，智慧，理性，温柔，博爱，浪漫……耶拉娜用自己学会的人类语言里，最美好的那些词语来形容她的救命恩人，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人类。为了与对方在一起，她甚至愿意放弃回归深海，以哑巴女孩的身份，陪在那个人身边，随他一同老去”
听到这里，艾弥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
这种展开，在小说里倒是挺常见的，她还没穿越前，也写过类似的故事。
只能说，这世间的爱情故事总有相通之处，接下来要如何发展，艾弥心中也起了个模板。
无非就是出现危机，影响到小两口的生活甚至是生命，耶拉娜为了拯救恋人，只能暴露身份，无奈返回深海，然后恋人想通道理，种族隔阂不能成为爱情的阻碍，勇敢地深海追妻……
但艾弥这次学乖了，没有开口说话打断萝尔的节奏。
“在那个人类身边，耶拉娜走过山川大河，去过陆地极北，看过地底孤城，也欣赏过火山喷发，她与很多人类相识，又与他们别离……在那三年时光里，耶拉娜对于人类世界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高尚者有之，卑劣者有之；痴情者有之，薄幸之人亦有之；忠贞之人有之，背叛成性亦有之……人类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群体，充满了变数与可能性，她开始理解那些推倒神像的人，也明白了自己真正要做的事情。她并不只是一个哑巴人类女孩，她是海之公主，大海的女儿，海族复兴的希望……当旅途回归到起.点时，耶拉娜离开了她的恋人，独自走进海洋深处。”
诶？
艾弥眉头微挑，稍微有些惊讶，故事的发展竟然不在她的预测之中？
而且，这段故事比起前半段，省略的内容太多了，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
吟游诗人应该是讲故事的高手吧？也会犯这种错误吗？
“时至今日，海之公主耶拉娜依旧会庇护深海的船只，却再也不会出现在信徒们的面前，因为她知道信仰需要距离，神明理应淡泊。随着时间的推移，过往的事情逐渐被遗忘，推倒的神像又重新立起，还有了新的形象，甚至这种信仰也得到了帝国官方的承认。”
“耶拉娜仍未忘记曾经的恋人，思念对方时，她会到近海区域唱起歌谣，她因思念而落下的泪滴，便是大海的眼泪……”
萝尔放下竖琴，翻开手掌，掌心里有一枚泪滴形状的蓝色宝石。
宝石充盈着魔力的辉光，艾弥看过去，在宝石光滑的表面上，看到了自己的镜像倒影。
只不过，倒影里的她显得十分清冷，气质空灵，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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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人之歌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隐藏的危机
宝石表面的倒影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消失不见，艾弥定神再看时，已经只能瞧见一片深蓝色的流动光晕。
“这就是大海的眼泪？”
艾弥盯着蓝色宝石，“我可以拿过来欣赏一下吗？”
她想凑近瞧一瞧，看看刚才的画面是不是幻觉。
萝尔点头，递出手掌，“当然没问题。”
艾弥够着手，隔着桌子从吟游诗人掌心里拿过那枚泪滴形状的宝石，奇怪的是，在接触到艾弥的手掌之后，蓝宝石瞬间雾气蒸腾，短短一两个呼吸间便消弭无踪。
艾弥楞了一下，试图伸手握紧时，蓝色泪滴已经彻底消失。
萝尔的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惊讶的神色一闪而逝，她掩饰表情的功夫很到位，并没有被人注意到。
“诶？这是怎么回事？”
艾弥有些尴尬地伸着空白的手掌，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萝尔小姐，我可什么都没做，这宝石怎么就不见了？”
月精灵心底暗自犯嘀咕，萝尔不会是在碰瓷吧？用脱手即化的魔法材料来冒充珍贵的宝石，趁机讹诈她？
“没事的，它没有消失。”
萝尔合上手掌，手指朝内搓了一圈，再度打开掌心时，说道：“你看——”
在吟游诗人的手掌心里，蓝色泪滴形状的宝石重新出现，如呼吸般闪烁着瑰丽的微光。
艾弥瞪大眼睛，脸上的表情传达出很明显的意思。
我很好奇。
萝尔也没卖关子，解释道：“只有具备海族血脉的人，才能握住大海的眼泪，它与普通的海底蓝宝石不同，本质更偏向于魔法造物，若是被陆地人持有，便会像刚才那样消散，然后在就近的海族血脉手中重聚。艾弥小姐刚刚说到大海的眼泪，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些事情。”
艾弥嘟了嘟嘴，还是那个借口：“我以前或许见过，但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西琳忽然开口：“萝尔小姐能握住这颗宝石，你是海族？”
萝尔摇头，她收起掌心里的蓝色泪滴，说道：“我并非纯血海族，而是陆地人和海族的混血，相比起海港原住民这些海裔，我身体里的血脉可能更偏向于海族。”
“实不相瞒，我小时候还在海水底下生活过，刚才和你们讲的那个故事，也是耶拉娜本人讲给我听的。”
萝尔忽然抛出的重磅讯息，让艾弥和西琳都有些惊讶，罗莎也皱起眉头，暗自狐疑。
商会调查到的信息里，并没有提过这种事情，萝尔本人是一个很麻烦的欺诈师，谎言张口就来，说出去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可信。
“海之公主耶拉娜还活着？”艾弥的第一反应却是这个。
在她的印象里，被崇拜的神祇都活在很遥远的时代，一般都已陨落。
“耶拉娜阁下现在才五六百岁，在海皇人鱼的族群里，还算是个年轻人。”萝尔道，“不过她并没有接任海王之位，也不住在深海王庭，而是在近海区域的水底有自己的私人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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