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汁炒鱿鱼
“那么就一会儿见。”
白桦握着夕特意给自己绘制的‘霜寒’长剑，从村镇北部的围墙轻轻跃出，从结界中离开，接着一股脑扎进了山林之中。
“我……”
看着白桦没有任何犹豫迟疑的行动，夕反而显得更加动摇。她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握着的长剑，然后又抬起头看向天空那血红色的阴云，远处逐渐将万物焚尽的画面。
作为一名画家，而且还是对自己的能力有些自傲，甚至可以说是‘自负’的画家，将自己不满意的画作顺手丢入火中，这种事情简直再常见不过了。
或许是因为布局构造不满意，或许是因为人物数量不匹配，又或者因为色彩搭配不够真实，又或者干脆是渗了墨——任何细枝末节的错误，都会让夕将那些‘残次品’丢入火中。
而此刻，自己所绘制的婆山镇正在被燃烧殆尽，宛如曾经的那些‘残次品’一般。
夕很清楚，这是黎在用最浅显易懂的方式传递给自己的信息——‘真实’并不存在，这凡品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谓的完美，无论如何，画卷中的世界就是画卷，充满了漏洞，会被轻易引燃，燃烧殆尽的……画卷。
夕皱着眉毛，表情似乎显得有些无助，但她看向北边远处深林中偶尔散发的苍白雾气，还是双手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来。
周围村民的声音逐渐变得大声而杂乱，在结界周遭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已经出现了那些死尸和梼杌怪兽。
虽说这些怪物不过是劣质的仿品，弩箭确实能够将其头颅贯穿，但数量如此庞大的怪物们缓缓逼近，还是让整个村镇都笼罩了一层绝望的阴影。
——黎，你就真的这么想让我从这画卷之中离开么？
但是……我还没做好准备啊，我还，没……
夕咬紧牙关，她拖起手中的长剑，大步向着东部的‘漏洞’走去，仿佛自己只要放慢脚步就会再也没有前行的动力似的。
她依旧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终焉，也不知道要如何与自己通过画笔再度创造出来的‘友人’相处，但既然自己已经支撑了这么长时间，或许再多撑个几小时……真的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也说不定。
——————
“不好意思啊，因为要赶时间所以只能物理超度你们了！”
喀嚓！
冰块碎裂的声音在杨树林之中显得异常清脆，甚至可以说有些刺耳。
白桦手持夕为自己绘制的冰霜长剑，一边迎着怪物浪潮向东边的杨树林深处前行，一边观察周遭能够源源不断诞生怪物的‘画卷漏洞’。
根据夕的话语来说，是有一处土地出现了纰漏，正常来说婆山镇周遭并不会出现盐碱地，但在那里却有这么一块区域，如果是以前的话，在画卷无人看到的角落，这种疏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也正是这样的漏洞，才会让身处画中之人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纸面上的泡影。
“嗷嗷吼——！！！”
刹！
名为梼杌的凶兽向着白桦扑过去，但白桦只是侧身躲闪就避开了攻击，与此同时抬起右臂，泛着寒光的长剑直接斩落那怪物的前肢，被撕裂的伤口因为急冻缘故，伤口的切面并没有血流喷射而出，反而是一层反光的冰面。
“虽然数量变多了，但是战斗力却和之前比起来差了不少啊。”
白桦踩着一只死尸的脑袋发力蹦到了树枝上方，用这种方式躲开了从四面八方扑向自己的怪物，接着踩着树干向前方飞扑，半空中挥动霜寒，纯白的寒流强行冻结了地面，硬生生制作出了一条斜着的冰面坡道。
“好强……！”
虽然刚上手没多久，但霜寒的威力就已经大大超出白桦的预料了，这柄剑本身无比锋利吹发可断，同时又不需要运转源石技艺就能够直接和霜星一样施展大范围的冰冻。
只可惜只能够在画卷之中使用，不然白桦都已经开始幻想下一次带着这把剑寒冰护体，趁机狠狠地反杀雪兔了（？）。
强行利用人造冰滑梯迅速加速甩开身后追击的怪物们同时，白桦在半空中也终于找到了那一处异样的土地，深黑的墨池静静停留在那片异样的土地之上，从中接连不断孕育着各种怪物和死体的身影。
“就是这了吧——怪物也太多了点啊喂！”
白桦也不是第一次处理画卷中的漏洞了，只不过之前在画卷本身还没被‘灼烧’的时候，这些从漏洞中孕育而出的怪物数量也不算太多，夕和白桦二人一同行动很轻松就能够将其解决。
然而这次漏洞的墨池之中怪物数量要远远超出预期，不仅如此，夕此时还在处理东边的漏洞，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总觉得比之前在切尔诺伯格那次还要麻烦啊
之前去切城的时候，虽说白桦也是孤身一人迎战大半个整合运动，不过再怎么说那些整合运动也不会像是不要钱的动员兵一般嗖嗖往外冒，而且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挤成一团。
但正所谓‘来都来了’，婆山镇那边的结界已经摇摇欲坠，自己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
在半空中的白桦叹了口气，接着甩动尾巴调整姿态，握紧手中的霜寒长剑。
严冬的白霜不断扩散，那冰冻的凉气只是轻轻一剐蹭就会犹如千刀万剐一般。
白桦双手同时握住剑柄，在半空中摆出飞扑的姿态，紧接着重重的，犹如试图贯穿大地一般将长剑径直插入地面。
轰——！！
在白桦将长剑插进地面的瞬间，冰莹的结晶不断向外侧飞溅，以灰狼为圆心，半径20米的区域全部变成了放射状的冰冷地狱，那些刚从墨池中诞生的怪物，那些盘踞在周围的怪物，那些跃跃欲试准备撕咬白桦的怪物——全部被裹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水晶外壳’，紧接着应声化为碎块。
“咳咳咳……！叶莲娜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随便一挥手就能将一整条街给冻起来……？”
白桦咳嗽着将长剑拔出，虽说是在画卷的世界，但肉体与精神的极限依旧还是原封不动的摆在了这里。
本来源石技艺亲和性为‘噗嗤’的白桦，强行依靠夕给予自己的武器进行如此庞大的源石技艺放出，就算是杀人战斗特化的白桦一时之间也变得有些虚脱。
“总之……接下来就是将墨池中央的核心击碎——”
白桦将长剑收起，强行忍耐快要炸裂的肺部向前行进，与此同时从怀中取出一枚符咒，将其拉开后丢到一旁。
青白色的烟雾瞬间向周边扩散，那些在‘冰爆区’外侧的怪物们也被这团烟雾暂时阻拦住了前进的步伐。
白桦踩着不断碎裂的冰块向前移动，总算是来到了那片完全没有受到冰封影响，依旧不断孕育怪物们的墨池边缘。
扑赫！
掏出小型弩箭将扑向自己的梼杌贯穿，接着略显狼狈的往左侧飞扑躲开丧尸的撕咬，趁着下一只梼杌完全成型的前一刻，白桦对准墨池正中央向外汩汩流出的墨汁伸出手掌，一块断掉的研墨就这样被握在了白桦手里。
伴随白桦将墨池的核心取出，之前不断流动的墨池瞬间变得停滞了下来，半截身子已经爬出来的梼杌也再度化为了一滩脓水，周遭被黑色墨汁玷污沾染的树林也逐渐重新变回了原本的面貌。
“这下就只剩下夕那边的了，应该没问题吧……”
确认北部杨树林的漏洞被自己给剔除之后，白桦直接瘫倒在了地上，强行使用不熟悉的源石技艺放出，所消耗的体力要比想象中更多一些。
虽说周围还会有零散的怪物涌过来，不过白桦这时候倒也不是特别的担心了，毕竟只要按照计划来推进，夕和自己将最后的漏洞填补完毕后，这婆山镇也将彻底成为‘真实’的存在，到时候黎一定也会停止自己极端的行动吧——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呢，白桦？”
耳边传来的并非是怪物们的嘶吼，而是熟悉的，那个少女的声音。
“如果我是不知情的路人，自然也不会掺和进这种事情之中，但我既然已经知晓了来龙去脉，自然就不会坐视不理——黎，你的行为太偏激了，这样不是在帮助夕，只是在不断地伤害着她。”
白桦撑起身子从地上起身，与此同时，身着朴素婆山镇常服的黎则是出现在白桦面前，有些不解的询问这只灰狼。
面前的少女虽然是这源源不断怪物，以及远端逐渐吞噬一切火墙的始作俑者，然而不管是谁恐怕都无法从她的身上看到癫狂或者绝望。
恰恰相反，这名少女的眼神比任何人都要平静，似乎在这之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自己毫无关联似的。
“不仅如此，婆山镇的那些村民们，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么？她们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些没有自我意识，连服装装饰都模糊不清的存在了。阿然，潘厨子，王伯，刘老爷子……他们现在全部都和你一样，已经是‘身在画中的画外之人’了，即便如此，你还是打算毁灭婆山镇么？黎你之前收集那些村民的物品，难道不就是希望能够有朝一日得到和自己一样的同伴，期待着大家也获得属于自己的生命么？”
白桦询问面前的少女，明明一切都在想着曾经自己所憧憬的方向发展，但夕却依旧选择了最为极端的方式，这让白桦无法理解。
“那些物品不是已经被丢到当铺的柜子里面了么？而且还是白桦你帮助我整理的，比起那种虚无缥缈的憧憬……和你，和夕一起疯闹的那段时间，你所展现出属于外面世界的那些精彩——这些才更值得我去珍藏下去。”
黎笑着轻声回应，只是那份笑容不管怎么看都有些失落和迷茫的存在。
“而且白桦，你难道真的没有注意到么？在这画中世界里真正存在的‘画外之人’就只有你和夕罢了。其他人，哪怕是我——都只不过是夕笔下的一团线条罢了，线条的作用可以在人们闲散无聊的时候博人一笑，令行人们片刻驻足，但哪有线条将画家囚禁着，让她无法从这画卷和山林中离开的道理？”
“所以说这里已经不仅仅是画卷了，黎！我们一个个填补了那么多的漏洞，如今的婆山镇已经是能够比肩现实的存在，又怎么可能还只是一幅画卷？”
白桦反驳着黎，毕竟在这段画中岁月之中，白桦亲眼见证着这小小的村镇从最初到处都有漏洞‘bug’，逐渐成为了能够自称一派，所有人都优哉游哉生活的小小桃源，他无法理解，之前明明和自己还有夕一起共度了那段时光的黎，为何反而会变得如此固执决绝。甚至 在见证了外界世界那广阔的一隅之后，宁愿用这种方式将夕从婆山镇的束缚中解开过往。
“哈……你会明白的，白桦。你和小夕还在修正这画卷中所谓的‘漏洞’对么？很可惜，这只不过是因为她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做，所以选择的逃避方式罢了。虽然这过程或许会有些……痛苦，但这也是最后的办法了。也许你说的没错，这样会伤害消息，但如果能够让画家从‘失败’的画作中解脱束缚，这不应该是一幅画作合格的行为么？”
“你在说什么呢，黎？村民们的转变，难道你看不见么？”
白桦没能理解黎为何仍旧如此悲观，明明一切都在向着最后的‘真实’前进，可黎的那副表情……简直就像是已经提前知晓了结局似的。
而且，是那种白桦不喜欢的结局。
“大概很快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了，白桦。我很喜欢你哦，明明是从未来而来的人，但是和我们这些画卷中的老古董也能够玩到一起，而且还给我展示了很多自己永远都不可能知晓的有趣未来……谢谢你能够来到这副画卷之中。”
黎笑着对白桦摇了摇头，她缓缓凑近到面前这名明明与画卷没有任何关联，但却一直都为之拼命奔波的灰狼面前，轻轻用额头抵住对方。
——虽然残破的画卷结局一定是被丢入火炉，但因为你的存在，至少让我在这里窥视到了视界之外的奇妙万物，请带着小夕一起去亲眼看看你所说的那个世界吧。
“等一下——”
白桦想要握住黎的手掌，可面前的少女却依旧从面前缓缓消失，如同一滴墨水融入了河流似的消失无形。
……
脑海中的困惑和不安逐渐浮现了出来，白桦在短暂的休息过后，用霜寒撑着身体起身向着婆山镇移动。
没过多久，白桦回到了结界边缘，青涩的半圆形结界肉眼可见的布满了更多裂缝，在村镇的入口附近，村落中的壮年们全部都聚精会神握着弩箭，不断将来袭的怪物们贯穿。
从远处来看的话，此刻的婆山镇就像是被湍急水流拍打在了礁石上的一个鸟窝，摇摇欲坠分崩离析，那结界似乎什么时候破碎都有可能，怪物们到时候便会一拥而上的将所有人吞噬殆尽。村民们也深知这一点，因此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白桦先生！各位，快掩护白桦！”
其中几名村民注意到了从怪物群后方凑过来的灰狼，立刻呼吁众人给白桦掩护射击开路。
“谢啦……唉，一路上全都是怪物，根本没时间休息。”
白桦拖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好不容易回到了婆山镇之中，虽说墨池已经被处理掉，但这已经被召唤出来的怪物数量还是很多。
“你没事吧，白桦……！”
白桦这边刚回到村落，夕就从远处的高台上一跃而下凑到了白桦身边，略显着急的询问。
“我还好，东边的漏洞怎么样了？”
白桦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连忙询问夕最后的漏洞处理如何。
“……”
面对白桦的询问，夕表情有些迟疑。
“没能解除么？那我立刻去——”
“已经解除了，白桦。”
看到夕迟疑的模样，白桦一瞬间误会成了夕没能解除那边的漏洞。
“太好了，那样的话怪物们应该就不会再出现了吧！我之前遇到黎了，只不过她……样子有些奇怪，夕你能够联系到她么？这副画卷已经是‘真实存在’的世界了，我们必须要阻止黎！”
听到漏洞已经被处理完毕后，白桦开心的挑起眉毛，立刻和夕说着接下来的安排。
“白桦，虽然漏洞被处理掉了，但是那些怪物依旧在，黎的权限也依旧存在。”
“呃，是还有其他漏洞存在么？既然如此的话告诉我就好，婆山镇的结界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我会去搞定——”
“只剩最后一个漏洞了，白桦。”
夕打断了白桦的话语，此刻的夕完全没了最初那副冰冷又运筹帷幄的姿态，只剩下了迷茫和无助的姿态。
“那就去把最后的漏洞给处理掉啊？”
“……其实黎说的没错，从最初就不存在所谓的真实。为什么我不会去一次次修正那些漏洞，其实原因很简单，最后也是最明显的漏洞——便是这头顶的日月。”
夕叹了口气，像是终于瞒不住了似的抬头看向天空，虽然被血红色的雾霾所掩盖，但在婆山镇的上空，日与月依旧悬挂在空中一动不动。
“这是画卷，画卷之中总归会迎来【边界】，那头顶的日月便是边界的证明，画家或许可以在画卷的笔触内容时代背景细节上做出无限的细究，可画卷终究避不开边界，只要这日月挂在当空，只要画卷的边界依然存在——画就是画，永远无法成为所谓的‘真实’，你明白了么，白桦？”
夕将视线从日月中收回，默默看向面前的灰狼，表情十分哀伤。
白桦这时候终于理解黎的话语，也理解为什么夕一直都如此的迷茫了。
她并非不知道如何将画卷变为现实，恰恰相反——黎也好，夕也好，她们其实从最初就知道，知道‘真实’这东西永远不可能存在于画中世界。
“入口要撑不住了！！”
“撑不住也要撑！所有人，把剩下的符咒丢出去之后就全部去酒馆做最后的防守！”
“夕大人，白桦大人——你们快去避难吧！这村镇我看已经气数已尽了，我们是逃不掉，但如果是你们二位大人的话，一定能够从这地方逃出生天吧！”
周围人群的叫喊声越来越嘈杂纷乱，令人震颤的撕咬撞击声不断在结界的边缘传出。
婆山镇即将抵达终焉，这副画卷将会和曾经那些残品一样，被焚烧殆尽。
……这就是最后了么？
白桦抬头看向血红色的天空，以及被埋藏其中的日与月。
如果——
如果能够将那两个挂在天上的东西给‘吞噬’的话——
蓝金色的异瞳突然被纯蓝所代替，一阵眩晕突然冲击着白桦的意识。
【要吞噬掉什么？】
陌生的，熟悉的声音从某处传了出来。
282.芬里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