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夫这暴脾气
事实上,陈嘉福发现赵仁的炮舰后追上来就为了说这两句话。
可隔着那么老远压根没法儿交流,他派人在甲板上死命的挥舞白旗赵仁这边也没发现,至于旗语……
花满楼前世旗语出现在十六世纪,而这世界的旗语发明者是花满楼本人,倭寇跟哪儿学去?
所以陈嘉福只能追着赵仁猛跑,可追了多半天后,不单单被击沉了几艘船,还被气得够呛——赵仁下令调头开炮的那个时候陈嘉福都快流泪了:不就是想投个降么,怎么就这么难呢?
而赵仁想起自己干的事儿后一脸讪讪然,但紧接着就道:“你投降便投降,带这么多人追我是想作甚?”
这反咬一口让陈嘉福一脸的怨念:“罪民虽身处倭国,但也知天津水师乃西山伯麾下,所以发现水师舰船后自是要见一见主官的,可谁知还未接近就挨了几炮……”
赵仁干咳两声:“总……总之你们那么大张旗鼓的追过来,换谁谁不揍你啊?”
陈嘉福都快流泪了:“罪民打了白旗啊,不但打了白旗,罪民甚至还往海里丢了些弓刀箭矢以示没有恶意,可长官愣是没看着,而且罪民也有炮啊,若是为开战,罪民岂会一炮不开?”
宋杰连忙岔开话题:“我曾听我家千总说过,你在倭国那边也算是一方豪杰了,可你苦心经营了那么久,何以就此放弃?”
陈嘉福是二十三年前出海的,昔年出海的时候他还仅仅是一介白面秀才罢了,可就是这个秀才出海后短时间内就组建了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海上力量,不断吞并其他倭寇,最终在大隅建立据点,连当地大名都不怎么敢招惹他。
而且花满楼出海前就和宋杰说过,东南一带的倭寇多半是一团散沙,水师真正的对手是三大倭。
连花满楼都重视的对手,忽然投降怎能说得过去?
可若说他有什么阴谋也不尽然,毕竟他们投降了也算是罪人,即便不会杀降吧,也要将他们的武器装备解除掉并且要将之彻底监视起来。在这种状况下,他们能玩出什么阴谋?
所以宋杰是希望先打听一下陈嘉福的打算在做计较的,可陈嘉福却道:“此事说来话长,罪民希望能直接和西山伯聊聊,还请两位长官通融一二。”
宋杰又问了几句,但陈嘉福却咬死了不说,只希望见花满楼。
眼见对方是这状况,宋杰挠头轻声问赵仁:“怎么办?这么大的事情,咱俩可没法儿做主。”
赵仁嘴角抽了抽:“其实也不是不能做主……”
“啊?”
“总而言之,咱们就带着他去见千总又如何?又不是打不过!”
宋杰想了想,然后道:“也对,到时候在水师的炮阵下,他们压根翻不起什么浪。不过保险起见,让陈嘉福上我们的船吧?”
“对,擒贼先擒王。”
“……我不是这意思!”
二人短暂的商量几句后,居然真的让陈嘉福上了船,然后带着浩浩荡荡的倭寇船只往西南方而去了……
418.陈嘉福的筹码
当宋杰和赵仁带着一大波倭寇找到一路点着狼烟的天津水师主力舰队时,花满楼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状态中。
原以为是一场遭遇战,天津水师忙忙张张的准备炮击时,对面忽然冒出一大一小两艘水师战舰一边打着‘自己人’的旗语,一边还不停的摇晃着船头的大赵龙旗,走到近前还看见船头站着一逗比一二货……
初时花满楼以为倭寇劫持了大赵太子和一个逗比,而后花满楼以为大赵太子和这个逗比捅了倭寇窝,最后看见倭寇整齐划一的停下默默看着前方炮舰回归水师队列时,花满楼完全猜不准面前这宛若倭寇在护送大赵太子的一幕到底是啥状况了,只是呆愣愣的望着来船,嘴角抽搐。
一旁的耿天定傻傻的说道:“伯爷……这……这到底……”
“嗯。”
“伯爷,恕下官资质愚钝,这‘嗯’是何意?”
“嗯就是,不该问的莫问。”
“……是。”
待得宋杰和赵仁上了旗舰后花满楼搞清楚一切状况时,他望着宋杰的目光无比的复杂:得亏前些日子是让他去给尹博文送葬啊,若是自己说将之抓回来啥的,没准这货能直接将之策反吧?你看这货放出去四趟,有三趟都把该收拾的人策反带回来了!
什么?你说不是三次?
合着聂文炳不算个人啊?
所以良久后,花满楼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宋杰啊……”
“标下在。”
花满楼眼角抽搐道:“虽然觉得这不是你的问题,并且也觉得这几次的事情属实有点凑巧,可为何我忽然就有种想派你去平户魏星辰那儿走一趟的想法呢?或者我找陛下推荐一下,派你去趟西南?前几日还听说那边又闹腾起来了,你去了若能平之,我找陛下保你个伯爵如何?”
宋杰讪讪道:“这个……那什么,标下也觉得这事儿碰巧,所以……”
花满楼叹息道:“罢了,不是怪你,就是这种心情属实有点卧槽,以至于我有点拿不准该给你记功还是该赏你两鞭腿……行了,滚一边儿去,等我想明白了在处理你的事儿吧。”
说罢花满楼就直接不理这逗比了,转而看向赵仁:“你……得,你也给我闪一边儿去,回头再找你算账!”
眼下怎么说这俩人都带回来一大堆倭寇,这事儿比教育臭弟弟要更重要些,主次得分清不是?
“得令,标下这就滚!”赵仁嘻嘻哈哈的应了一句,拉着宋杰转身跑了。
花满楼的眼角再次抽了抽,最后才望着一直跪在地上的陈嘉福道:“原本还觉得你我应该迟些日子在见面,却不曾想你居然自己跑来了。久仰大名啊,陈大当家。”
陈嘉福叩首道:“罪民惶恐。”
花满楼一脸的喟然:“说实话,我是真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你啊……行了,你起来吧,然后说说看,你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样的麻烦?”
“呃……”陈嘉福讶然道:“伯爷何以觉得罪民带来的是麻烦?”
花满楼叹息道:“这还用问?你莫名其妙的带着大部前来投降,舍了在倭国创下的大好基业,若你说是为了落叶归根,我会认为你在侮辱我的智商。在稍稍联想二十多年前你刚过门没多久的妻子意外死亡后你便仓促出海一事,不难觉察这其中有猫腻。”
“然后,我抵达宁波府后和宁波府的官僚们挨个算了总账,你便觉得我是你找的人,同时天津水师的战力也在你的意料之外,你觉得继续负隅顽抗难免被平了……总而言之杂七杂八加起来你觉得投降才是唯一的出路,我分析的如何?”
陈嘉福被噎得直翻白眼,最后只得吐出几个字:“伯爷明见万里……”
花满楼继续叹息:“行了,莫拍马屁,你就说害你家破人亡的是谁吧,过程也不必提,反正不外乎是衙内之流霸占秀才娇妻的戏码,说起来也撕扯你的老伤口……嗯,说罢。”
陈嘉福的目光呆滞如死鱼。
不得不说,来之前他纠结过,犹豫过,甚至在见到花满楼之前他还在打腹稿,希望把自己当年的状况说清楚为自己脱罪——就如他之前说的那般,他昔年出海也好,做倭寇也好都是迫不得已。
事实上,自从他知道花满楼开始平倭就一直注意着天津水师的动向,而听得花满楼拿下了松江知府王缙时他就动了降于花满楼的心思——不为别的,只为了出当年的一口气,而且……
落叶归根还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来着。
但那个时候陈嘉福还仅仅是动了心思,可当花满楼将宁波府的官僚犁地一般犁了一遍后他就彻底坐不住了。
因为在陈嘉福看来,花满楼是天子眼中及其重要的一个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替自己报仇。并且花满楼也是个有底线的人,不同于其他官僚——这一点及其重要,若换其他人来,陈嘉福哪儿敢连试探都不试探就投降?
并且么,陈嘉福还真觉得自己这群人压根不够花满楼打……
那么陈嘉福的筹码是什么呢?
首先,有陈嘉福帮忙的话,平福建一带的倭寇就完全不是问题了,毕竟贼最懂贼嘛,且东南一带的倭寇多数都和三大倭有瓜葛,哪怕他只提供信息都够花满楼做许多文章了。
其次,陈嘉福对其他两大倭寇的情况也非常了解,尤其是花满楼迄今没摸清情况的松浦家。若花满楼想彻底平息倭寇之患的话,不可能对这两大倭视而不见,那么陈嘉福的作用就及其重要了。
其三,陈嘉福带着的这些人,刨除老幼妇女外,能打硬仗的足有五六千,这可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若先前有这样一支部队能用的话,花满楼何必将刚刚统筹好还没来得及训练的苏州水师调到宁波去平倭?尽管水师的战力称得上天下无双吧,可谁又嫌手上可用的人多呢?
所以,陈嘉福原本觉得自己需要痛陈利害,要大义凛然的表现自己的归国之心,甚至还要给花满楼送一大批这些年积累的土特产什么的,可谁知花满楼压根就没让他废话,只要个人名……
陈大当家顿时就觉得自己宛若日了狗,吭哧了半晌终于还是幽幽一叹:“伯爷,罪民别无所求,只求工部侍郎周阳华人头落地,仅此而已。”
419.坦陈
事实上,花满楼甚至连人名都不用问就大体上能猜得到陈嘉福的仇家到底是谁,姑且一问只是为了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罢了。
道理很简单,陈嘉福是徽州府人氏,且二十三年前他出海前还是个秀才,能让这种有功名的家伙求告无门只能逃之夭夭的就只有官僚了,那么将二十三年前徽州府府衙的官员捋一遍后,大差不差就能确定个人选出来。
于是乎,昔年徽州府同知赵华阳就落入了花满楼的视线中。
要说吧,这位还真算是个人才,毕竟这家伙是三甲进士出身,在外任地方官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儿居然又回到了京师成了正三品侍郎,可谓是上进心极强,运气极好,手段也及其丰富……
顺说,进士科分三甲,一甲前三名是大伙熟知的状元、榜眼、探花,二甲是正儿八经的进士,三甲则是同进士出身——也就是说,真正外放为地方官的是二甲进士,三甲同进士基本上都是如推官、通判、县丞、主簙这样的佐贰官或佐杂官,理论上这些人的晋升比进士出身的老爷们要难的多,所以……
从地方的二三把手一路高升到国字号,这就足见赵华阳是何等牛叉的一个人了。
因此花满楼叹息一声:“要不……改天我带你去京师去见赵华阳,到时候你怀中揣把匕首,见面直接将之捅死何如?”
这不着调的话让陈嘉福闻言再次陷入呆滞中:“伯……伯爷您……”
二十三年了,陈嘉福顶着个倭寇头子的名号背井离乡,凄凄惨惨,反观仇人赵华阳却一路高升,活的潇潇洒洒,这让他怎能接受?
所以陈嘉福口中的人头落地并非是让赵华阳身死,而是希望他彻底身败名裂,顺便人头落地。
可花满楼这建议……
陈嘉福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拜错码头了。
花满楼看他这表情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便斜倪着他道:“你既知赵华阳是工部侍郎,那也自是知道想要处置这等重臣该谁开口说话吧?”
“这……”
“我也不瞒你,这种重臣我是懒得碰的,毕竟谁知道他和多少人有瓜葛,动了他后又会捅多大的马蜂窝。而且朝堂不是江湖,不可能打打杀杀,也不可能快意恩仇,多的都是面上带笑背后藏刀的玩法。”花满楼说的很直白:“更何况,我只是个正五品武官啊,你让我怎么帮你?”
陈嘉福立刻道:“可伯爷毕竟是陛下的义子,还是内阁大学士和应国公的女婿……”
花满楼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陈嘉福:“那你觉得,我这两位岳父肯为了一个刚刚受降的倭寇去碰一个正三品大员么?或者你觉得陛下会因为你归降便砍了赵华阳?”
“这……”
“说白了,你手上能用的筹码只在我这里有用,在旁人那里根本说不过去,自然也就不会去帮你。”花满楼苦笑道:“而且若我没猜错的话,你算准了我不会拿你怎样,也算准了我可能是你唯一的希望,所以你就这么跑来了,可是你觉得我该如何将一个工部侍郎拉下马?”
花满楼这一番话算是相当坦陈了。
就事论事,陈嘉福虽有用,但他的用途仅在于平倭一事上,且从花满楼的角度来说陈嘉福的到来仅仅是加快平倭进程,而非是起关键作用。
就如今的情况看,一旦苏州、宁波、泉州等水师成型并且具备天津水师的战力的话,花满楼甚至直接能将还处在打群架时代的倭国都平了——也就是说,硬实力才是王道,陈嘉福带来的只是佐料。
可蛋疼的是,加快平倭进程对于花满楼来说具备相当的诱惑力,毕竟家里还有两位小娇妻守空房等着结婚呢,这换谁谁不着急啊?
但是,若仅仅是为了加快平倭进程就得想办法去怼个正三品大佬的话,花满楼才是真石乐志。姑且不说扳倒个侍郎有多难吧,原本他还想平倭后就呆在西山啥都不管呢,若答应陈嘉福的话,岂不是又没个消停?
要知道,这可是二十三年前的旧事啊,搁在花满楼前世的话都已经过了诉讼时效了,且查找二十三年前旧事的证据会无比的困难,甚至压根找不到任何证据,总不能凭着陈嘉福的一面之词就给赵华阳定罪吧?所以凭借这事儿就想将赵华阳拉下马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若是不答应陈嘉福的话,且不说他会不会暗中搞一些幺蛾子吧,便是隐瞒一些重要信息,或者只归降不出力又该如何?
所以从一开始花满楼就没打算和陈嘉福玩什么心计,也不会藏着掖着,毕竟么……
如陈嘉福这种被官府迫害过的家伙,他对官员的防范之心绝非是一般人可比拟的,因此与其连哄带骗还不如将一切都说清楚,然后就看他如何抉择了。
而听得花满楼的话后,陈嘉福果然道:“伯爷肯将事情摊开说,足见伯爷厚道。罪民也绝非是想以这些事情要挟伯爷为罪民报仇,只是……”
实际上,若花满楼满口答应要帮他收拾赵华阳的话,陈嘉福必定会找个机会重回海上——换位思考,便是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这点筹码够花满楼出手。但花满楼的坦陈简直出乎预料,所以他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只是你不甘心,不满于仇人犯下大罪却逍遥了这么多年,是不是?”花满楼帮他说完了。
“是。”陈嘉福望着花满楼,一脸的怅然:“二十几年过去了,这天下居然还是没个说理的地方么?”
花满楼定定的看着他道:“出京前,我曾和陛下有过一次深聊。陛下非常好奇原本身为秀才的你为何会忽然出海,摇身一变成了为祸一方的倭寇,所以我当时告诉陛下,若有机会的话,会带着你回京让他当面问问。”
陈嘉福看着花满楼,眼睛忽然亮起来了:“伯爷是说……”
“不错。”花满楼点头道:“我可以带你去京师,可以将你带到陛下跟前,到时候你可以自己将你这些年的冤屈说清楚。若是你觉得这样也可以的话,那么你便竭尽所能的配合我将倭寇彻底荡平,如何?”
陈嘉福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花满楼,半晌后才颤巍巍的跪地道:“愿为伯爷效死!”
420.我可是大赵太子!
对于陈嘉福而言,花满楼此番举动可谓是厚道之极,毕竟将事情捅给光兴皇帝后他收拾赵华阳复仇的希望更大了,而对于花满楼来说么……
花伯爷非常开心能将锅甩出去。
怼个正三品侍郎啊,这种事儿不劳动干爹的话,要这干爹有何用?总不能自己四处裱糊这处处漏风的大赵,大赵的主人却整日闲的抠墙吧?
并且么,不管到时候不管光兴皇帝收不收拾赵华阳,反正花满楼该做的是彻底做了,可谓仁至义尽,得到的却是陈嘉福的全力辅助,如此一来平倭的速度也能更快一些,这又何乐不为?
更何况,早说过三大倭的主营业务已经不是劫掠了,而是走私,那得了陈嘉福后,和倭国的航路岂不是也有了?小小的倭国旁的没有,可银子还是挺香,到时候说不定还真能满足自己那一个团的……咳,买个孩子八岁都走不出去的大庄园呢?
最后么……
若事不可为,大不了在光兴皇帝跟前多夸夸陈嘉福呗,什么身在倭国心在赵啊,什么听得大赵决心平倭就带着所有属下来投啊,保举他当一地的水师提督还是没问题的,那如此一来……
嗯,手下岂不是又多了一个懂行的打工人?
得到陈嘉福的效忠后,花满楼也暂时没和他细聊旁的,只是嘱咐他带上倭寇跟在自己大队后面返回宁波府,然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打算跳窗逃跑的赵仁。
“你跑,你继续跑,旗舰就这么大,你能跑哪儿去?有能耐的话跳海啊?”花满楼气不打一处来。
“我……我没跑啊,这不是恰好要去散步么?”赵仁陪着笑:“所以兄长且莫动气,放下那藤条可好?”
花满楼冷笑道:“放下?你有脸说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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