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呆着吗？ 第356章

“不用再昧着良心安慰我了。”紫式部用已经看穿一切的语气说道，随后却遭到了藤原千花的严重抗议——

“才没有昧着良心呢！因为——”

“小姨你的小说真的真的很好看啊。”

“咦？……”紫式部微微睁大了眼睛，“只要书好看，这样的行为就不恶心吗？”

“当然啦，小姨你是作家吧，那么作品的质量就是唯一的标准吧？”藤原千花理所当然一般如此说到，“如果书的质量不够，那这样的行为可能确实有点恶心。”

“但是，《新·源氏物语》不是特别好看吗？那这样的行为就根本和恶心不沾边，反而可以说是一种美谈。”

“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

作品质量过硬，就是有这样的发言权。

“以上就是身为读者的我的看法。”

就像《新·源氏物语》中的光源氏有两面一样，藤原千花其实也不止有读者这个身份。

除此之外，她还是源景，也就是‘若紫’原型的未婚妻。

“如果要问身为阿景的未婚妻的我的看法的话……”藤原千花在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要用的词汇。

而紫式部则有些期待，同时也有些害怕的沉默着，等待着侄女的回答。

“我只有一个想法——”

紫式部微微咽了一下口水。

“小姨你当初要是直接把阿景拐到藤原家不就好了吗？”

咦，感想竟然是这个？

“这样的话，我不就能够早点见到阿景，甚至还能成为她的青梅竹马了吗？”在紫式部怀中的藤原千花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滔滔不绝地如此说道。

“能够让小姨你记这么久，小时候的阿景肯定可爱死了，没有见到那个时候的阿景，诊可以说是我一生的遗憾！”

“我的生日是3月3号，阿景的生日是4月4号，这么算的话，我可是大他一个月的姐姐，如果小姨你那个时候把阿景偷偷拐回家的话，我说不定还能听到阿景喊我姐姐……”

“现在的强气的阿景当然也很棒，但是弱弱的阿景，肯定也很赞！”

叽里咕噜，叽里呱啦。

藤原千花就这么用相当兴奋的语气，幻想起如果源景被紫式部拐到了藤原家，她和源景相处的情况。

不，那个时候，应该称其为‘藤原景’了吧……

“可是那样的话，除了你之外，景儿可还要多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哦。”紫式部提醒道。

这里的姐姐，自然指的是藤原丰实，而妹妹则是藤原萌叶。

“她们可是会来和你抢的哦。”

“萌叶不足为惧。”藤原千花相当霸气地如此说道，姐姐的威严尽显，“她是不敢违抗身为姐姐的我的。”

“丰实姐的话，可能稍微有些难办，她一旦认真起来，我可能确实抢不过她。”

“但是……”

“如果这是能够早点见到阿景的代价的话，那完全可以接受。”

藤原千花是真的这么想的，紫式部能够听出她话语里的真诚。

“你真的很喜欢景儿呢。”

将自己的下巴轻轻地放在藤原千花的头顶，紫式部感慨道。

她明白藤原千花的意思了。

藤原千花刚刚所说出的想法，其实要比她书中所写的情况还要‘过分’得多。

如果这样的行为算是‘恶心’的话，藤原千花可要比她‘恶心’得多了。

但是——

‘终究是不一样的。’

‘你是景儿的未婚妻。’

‘而我，只是一个【路人】而已……’

这样的话，只是在紫式部的心理稍微转了一下，她并没有将其说出来。

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那当然，我最喜欢他了！”

没有丝毫羞涩，藤原千花毫不犹豫地肯定道。

她本来就是这种宛如太阳一般的少女。

“我知道，小姨你对新书非常看重，但是，有必要那么着急吗？”藤原千花发出了有些不解的声音。

“那种不计后果的取材方式，简直……”

简直就像是自己时日无多了一样。

但是，藤原千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紫式部的身体状况其实一直是藤原家极为关心的问题，毕竟她的作息和饮食一直都说不上健康。

不过，虽然有些柔弱，但是紫式部却并没有被什么绝症所困扰，可以说相当健康。

“确实，我可能太过心急了一些。”紫式部看向了那‘若紫’人偶，仿佛在透过它注视着不在这里的某人一样。

“我只是想要……做到最好而已。”

“千花，你知道‘歌德’吗？”紫式部突然提起了一个可以说是耳熟能详的名字。

“当然知道，是那位创作了《浮士德》的人吧？”

“没错，而在《浮士德》之前，他还有一部作品，叫做《少年维特之烦恼》。”抱着侄女那香香软软的身体，紫式部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陷入了某种记忆之中。

“这本书让他名声大噪，但是同样也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

“因为这本书写得太好了，以至于在欧罗巴掀起了一场对其主人公的‘模仿秀’。”

“但是，书中的主人公维特，最终的结局却是自杀，所以……”

“所以也有人模仿他自杀了？”藤原千花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没错，而且人数还不少。”紫式部如此肯定道，“正因为如此，《少年维特之烦恼》遭到了基督教的批评，甚至还曾经被列为禁书。”

“千花，你知道我在读到这个故事时，心情如何吗？”

“……会惋惜吗？”

“并没有，”紫式部摇了摇头，“我只感到了深深的羡慕。”

这也是她取回这种情绪的瞬间。

“仅以故事的力量，就能将人心推入死亡的深渊。只是将文字拼凑起来的破烂玩意儿，竟能如此震撼、激扬、唤醒、煽动人的心灵——这就是所谓的奇迹！”

紫式部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

“面对这样的差距，我怎么能不急躁？

六十、自杀倾向与《人间失格》

自己写下的书籍，最终却感染了素不相识的读者，将其推下了死亡的深渊……

如果在哪位作家身上发生了这种事情的话，他应该会坐立不安，感到惋惜和愧疚吧？

毕竟，虽然他主观上并没有这样的意思，法律上也并不会对其的自杀抱有任何责任，但是……

那可是活生生的生命啊。

在得知同类的死亡后，对此感到哀伤可以说是人类的共性。

然而，紫式部却非但不感到哀伤，甚至感到了……羡慕？

即便是藤原千花，此时也不由得稍微有些背后发寒。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小姨在幼年的时候，经过一定的心理创伤，因此在心理上稍微有那么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

但是，一方面是因为紫式部久居京都老家，并没有和她们一起生活过太长的时间；另一方面，紫式部在和她接触的时候，一直表现得极为正常。

所以，藤原千花曾经极为乐观地想过，自家小姨的心理疾病说不定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自行愈合了。

之所以宅居在京都老家，也不过是因为多年的习惯而已。

紫式部会答应她的请求而来到东京这件事，让她感觉事实说不定就是这样。

然而，就在紫式部说出那番话之后……

藤原千花从来没有在哪个时候，如此明确地感受到紫式部的‘异常’。

‘难道说，小姨她，好像缺乏对于死亡最起码的敬畏，对它过于漠视了……’

藤原千花在心中如此想到。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不，应该说是个再糟糕不过的现象了。

对于生存的渴望，对于死亡的畏惧……这些都是人的天性，是所谓的‘人之常情’。

不仅是人类，‘活下去’这种情感，可以说是根植在所有生物的DNA上，只有拥有这样的本能，其物种才会挣扎着延续下去。

‘小姨她，不会是准备在完成著作之后自杀吧？’

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一个念头悄悄地钻进了藤原千花的心田，开始在其上生根发芽。

这并非是藤原千花的突发奇想。

樱岛一向是个自杀大国，而从事作家这种职业的人，在樱岛这个国度中自杀的概率更是高得吓人。

有岛武郎于大正11年在轻井泽的别墅净月庵与女记者波多野秋子一起结束了其45岁的生命；

著名的大文豪芥川龙之介出于“漠然不安”自杀；

说出‘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太宰治在听闻芥川龙之介自杀的消息后，最终投水自尽；

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川端康成于1972年在自己家中口含煤气管自杀身亡……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作家就是一个和魔鬼做交易的职业，他们在成就伟大作品的同时也将自己作为了代价。他们感性、敏感，能够捕捉到人最隐秘、最脆弱的灵魂，同样也容易悲伤，容易绝望，在享受这种天赋的同时，这些天才作家也承受了以本人不会承受的悲伤。

‘难道说，小姨其实也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要在写完自己的新作之后……’藤原千花将个思路果断掐掉。

她已经不敢继续再想下去了。

“小姨，《少年维特之烦恼》我也看过，但是我并没有觉得有那么好看啊。”努力忽视掉那种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寒意，藤原千花开始故意贬低起小姨刚刚说的那本书来。

仿佛在以此来否定掉那个突然闯到她脑海之中的想法……

“因为，你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啊。”紫式部显然对此并不感到特别意外，“之前让景儿去读《源氏物语》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看书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到作者在写这部书时，所处的时代背景。”

“所有的作家所写出来的著作，都是为了给和他一个时代的人看的，极少有人会考虑未来人对于其著作的评价。”

“在歌德所处的十八世纪，正是处于新思潮冲击封建专制的时候，”紫式部显然对于这段历史相当精通，“在这段时期，封建贵族专横暴虐、腐朽没落，人民的生活非常的困苦，思想也受其压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本《少年维特之烦恼》其实就是写给他们看的。”紫式部轻轻地抚摸着自己侄女那一头极为柔顺的粉色长发，“这本来就不是写给你这种在新时代顺风顺水地长大的小女孩所看的书，你并不会有太多的感触其实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文化的差异、时代的更迭、读者的际遇、翻译的好坏……这些都能轻易地左右一本著作的观感，”紫式部颇有些感伤地如此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呢。”

这么说着说着，紫式部房间里的气氛便不由自主地低落下去了。

这样可不行，藤原千花来之所以会来这里，是为了让小姨解开心结，高兴起来的，怎么能让结果变得更加糟糕？

藤原千花心电急转，在心中不停地思考着所谓的破局办法。

但是，往常那灵动的思绪，此刻却变得有些晦涩难明。

毕竟，这次的对话即便是对藤原千花来说，也未免太过沉重了一些。

‘快想一想，如果是阿景的话，这个时候会怎么做！’藤原千花有些急切地在心中如此想到。

但是很遗憾——

‘想不出来……’

藤原千花并不具备什么模拟思维的超能力，这样的尝试最终以失败而告终。